五、折扇翻,何人名式微
施式微是谁?
人们都说,偏好穿青蓝紫三色衣服的人,不少;同时将此三色集于一身且穿出自身风格的,施式微一人而已。
施式微。
出道第五年,即名扬四海。洒脱不羁、狂傲任性是他,放言“江湖唯微生易初与无筝方有资格与吾并称”,一时江湖哗然;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也是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手医术神乎其神,一柄折扇自成风雅。关于他的善变,江湖上确有议论声,不过,施式微人在江湖第三年,已攒下不亚于微生易初的善名;第五年,全江湖基本都承认了这人的过人之处;又一年,他已是人人敬仰的“施先生。”
这个人,如今江湖各处都有他的传说。若言“江湖第一人”是武林盟主微生易初,那么施式微的名气比之盟主,只高不低。至于这人到底多有名,从落魄谷众弟子的反应中可见一斑。
这个人,一柄折扇走天涯,飘游江湖十余年,却鲜少有人见过他的脸。然而所有人都知道,施先生长年着三色衣袍,一柄折扇耍出了花。
刑、仇二人初闻那“易弦”的真正身份,的确吃了一惊;仔细想过,忽觉他们的算盘可能更易打成了。
二人面露喜色,当然在其他弟子眼中是“此人更可信了”的含义。疾步走上前,二人拱手作揖:“不知是施先生前来,失敬失敬。”
卓清越微微敛目,匿起眼中懊恼的情绪。若不是他失口,险些将“师父”二字喊全了,林玄筝本不必爆出这层身份。
林玄筝却没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侧身避过刑、仇二人的礼,微微噙笑,客客气气道:“两位长老不必客气。施式微一介江湖散人,担不起落魄谷重任。在这里易某只是盟主手下一无名小卒,协助贵谷调查惊动江湖的‘落魄谷一案’罢了。”
林玄筝这话说得平淡而随意,而落魄谷两大长老快速一番对视,脸色微妙地变了。正如林玄筝自己所说,“施式微”这个名字,再出名,也不过独行侠一个;江湖从不缺乏传奇,若“施式微”就此消失,也不会有多少人持续关心。可是,“微生易初的手下”,别看这轻飘飘七个字不怎么响亮,“微生易初”这四个字代表着什么……诸位心里想必跟明镜似的,此处便不再赘述。
林玄筝一袭蓝袍英英玉立。刑之然皱眉打量着面前因身份曝光而被迫停步的青年,终于看到了这人藏蓝衣袍袍角隐藏的暗紫色流云绣纹,以及暗青色袖边儿,不禁在心里骂着这人装什么装。他倒有自信在看见明显青蓝紫三色衣服后,能立刻联想到他不屑一顾的施式微。
看着刑、仇两长老有意表现出不信的眼神,林玄筝短促地“呵”了声;与此同时,他将一直置于袖中的折扇瞬间挥出;未及二人反应过来,林玄筝已收扇背手,冷冷站立。
离得近的落魄谷众人,眼珠子跟着下巴一块儿掉了。哪怕一直作旁观状的宋廷衍,此时也微微动容。
林玄筝用扇子将一片正在下落的黄叶平平削成了三层!并且,每层之厚薄、大小完全一样——传说前朝左翊卫将军君无意曾以其配剑“谡”削叶立威,此刻“施式微”以一柄折扇复制此举,效果同样惊人。
卓清越自始至终没有抬眼,仿佛他并不在意“施式微”露的那一手;没人看得见他被袖摆遮住的手紧握成拳,死死攥住,微微震颤。
林玄筝并不是真的一点内力也没有,但是使用内力对他身体的损耗,以及后遗症,都是极其严重的。只是林玄筝不表露,面上谁也瞧不出他究竟有多痛多苦。卓清越懊恼的不是“施式微”的名字被亮出,最主要的是在这种场合下,林玄筝必须要给出证明。
林玄筝不会武,这句话从来不是瞎话。纵使他几乎遍识天下武功,他能会也必须会的,仅仅是方才用来震慑众人的那一招。
施式微的成名技是用扇子划出一个弧,同时割断十个人的喉咙并收回扇子。林玄筝不可能在这伤人,站着的落魄谷众人心知肚明;更何况拿扇子削叶子亦非常人能够做到。于是,当下三长老便都信了。
刑之然阴阳怪气地说道:“易公子,还恕我等老眼昏花。既然易公子发话,我等不敢不从。”
林玄筝不以为忤,从容道:“烦请宋长老接着带路。”宋廷衍一看就是干事级别的,名义上是长老,实际上地位完全不如刑、仇二人。此时非但给林、卓二人带路,甚至担起了解说的职务。
卓清越听了一路,大概是闹明白状况了。
奚千里自打一年前就开始闭关,以求武学造诣更上一层楼;三月之前出关。适逢唐门十几名被逐弟子联合暗杀,未成,十二人悉数自绝。然奚千里亦大意中毒,遂再度闭关,以待谷中设法获得解药。“只恨唐门弟子心狠手辣,以奚长老的功力,竟无法在拿到解药之前完全压制住毒素。”宋廷衍痛心地回忆道,“那天夜里,奚长老毒性发作、神智尽失,破关而出,连杀谷内数名弟子,所到之处皆无生者。夏长老闻讯赶到,上前阻止,与奚长老战至千招,不敌,被奚长老一掌震碎心脉;同时,奚长老因用功过度,导致毒入肺腑,终……不治身亡。”
宋廷衍的表情是努力镇定的扭曲,他的眼中闪烁着悲伤和痛苦的光芒,又隐藏着丝丝后怕。
听到一半时,林玄筝目光微微一凝,即刻如常。然而他缩在袖中的手十指交错,用力挤压。
唐门被逐弟子?
这件事他知道。五年前至半年前,唐门向武林郑重作出的宣告共九次,却是整齐划一的逐人的内容。这五年来,共计十二名弟子被驱逐出唐门,永不得归。要知道,那十二人的名姓可谓江湖皆知——都是为唐门作出过巨大贡献的里程碑似的人物,又有谁人不晓?这样可遇不可求的十二位人才,唐门缘何将其全部逐出?为此唐门还背上了“过河拆桥”的骂名。更妙的是,关于此事唐门竟缄口不言,任凭江湖猜测、骂声一片,而不动如山。
林玄筝亦不解此事。他从五年前开始派人调查那些被逐弟子,迄今已有十二份情报归档。情报反馈皆说“此人性情阴冷,然惊才绝艳,至少掌握三种不属于唐门内部的毒方”,十二份调查报告如出一辙,无一例外。这无疑有问题,唐门要么发现了,要么意识到了,总之五年前就开始采取行动。只是方法并算不得好,这从唐门最近几年江湖地位一落千丈便可看出。
怪就怪在,当林玄筝增派人手欲进一步调查这十二人时,这十二人就凭空消失了。他也曾联络微生易初,询问有何其他信息,结果微生易初很无奈地答复:林大哥,我们这边跟你那边所查到的信息一模一样,且我们的人也跟丢了。
林玄筝也曾寄托希望于微生易初与唐门的私交,但仍旧一无所获。微生易初说,唐门的意思是,此事不必闲杂人等插手。倒是明确不愿他人窥得个中机密了。
这不能不引起林玄筝的高度重视。早年受过微生易初大恩的唐门,居然断然拒绝了来自盟主府的助力。以及,江湖上最是富有名望的盟主府,江湖中最是神出鬼没的名门,两大势力同时出动,居然只查到这么一点点信息,还把目标跟没了。但林玄筝着急也没用,毫无线索之事,他也束手无策。
这件事就被挂在那里,遣人打探调查的工作一天没停。在已经如此严密的注意之下,竟仍错过了三月之前那些人的行动?
等等!林玄筝猛地忆起,三月前自己有七天有余是在昏迷,那七天的事情都交予清越处理了,难道是这件事清越忘记告诉自己了?
想到这里,林玄筝心里轻轻叹息一声,决定抽空问问卓清越。
林玄筝斜后方,卓清越边听边暗自冷笑,不忘时刻注意着林玄筝。某一时间他发现,师父不太对劲。
这种感觉很微妙,不熟悉林玄筝的人根本看不出这人情绪是否有所变化;并且林玄筝这人太能装,有时跟他再亲近的人也未必能觉察他是高兴还是生气。可此时卓清越察觉了林玄筝的情绪波动,那只能说明一点:林玄筝的身体负荷过大,导致他已经无法完美藏匿自己的情感。
不过卓清越不担心这个。他知道,他能看出来,是他太熟悉林玄筝了;其他人则未必。
果然,宋廷衍最后一字音落,林玄筝温和地问:“这可是几位长老的调查结果?”
宋廷衍不疑有他,公事公办地摇头:“仅为猜测。说来惭愧,毕竟我等未能找到证据,就连证人也没能留下一个。”
卓清越听到这里反而一愣。按理,落魄谷内如今应该只剩一种人。奚千里、夏华杰身亡的消息传至江湖已令他大感意外,现在这位宋长老的态度也有些不明不白啊。
他本想问:那你们是怎样确信他们就是唐门弟子的;然而见林玄筝却点点头,不再言语,但自沉吟,卓清越生生把疑问咽回了肚里。
能不让师父开口,就省省吧。
卓清越决定不那么懒了,决定自己思考前因后果了。
至于走在林、卓二人身后的两位长老究竟在传音入密商量着什么,以及向下吩咐着什么……林、卓二人背后无眼,也便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