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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凑泊 BY:三九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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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5-10-10 22:14回复
    【七】
    “我……”央千澈仍旧是保持着踩了式洞机一只脚的姿势,身子歪歪斜斜的栽着,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怎样,头微微的低着。式洞机看着那人垂下去的后脑,因为低着头,白皙的脖颈从发尾和领子中钻了出来,本来有点不耐烦的情绪一瞬间烟消云散了。于是干脆用了内力,保持着双手握着那人肩膀的姿势,给央千澈生生举了起来。
    “唉,式洞机你……你干嘛?”央千澈觉不太好意思,青色的长靴在半空中划了两下,奈何式洞机的臂力太好,踮着脚都触不到地面。
    “你当我跟你一样没长脑子,让你踩了半天还不知道把你搬走吗。”式洞机恶作剧似的把他举得更高,因为本来身高就差了些许,央千澈背对着他,微微侧脸过来,湛蓝色的眸子有些责怪又有些羞赧。
    式洞机看着央千澈翠色的发丝因为挣扎而微微凌乱,半掩着的苍白色的脸颊上染了两坨红晕,心情没来由的突然变好了起来。央千澈的面相一向是温柔和善的,对谁都是浅笑着,式洞机看着那人害羞的模样,浅勾着唇角歪着头,慢慢将他放在了地面上,总觉得,像在捉弄一个小孩子一样。
    “你。”央千澈转过身,拂尘一甩就要挥拳锤过去,式洞机不慌不忙的握住那人的拳头,挑起了一边眉毛:“我什么我。”
    末了看着那人的脸,又低头凑了过去,央千澈被他吓得往后退了退。
    “脸怎么红了。”
    “没有。”央千澈别过头。
    式洞机也不说话,轻笑了两声放下了那人的手,转过了身:“走吧,吃饭去。”
    倦收天是被阳光刺得睁开眼的,近在咫尺的脸庞让他又一次觉得自己在做梦,他感觉得到那人的手扣在他腰上,不轻不重的力道,小心翼翼的触摸。倦收天只觉得这种梦境和现实的交织已经快让他崩溃,他宁愿狭长的夜晚里他是孤独的,可以把脑中所有关于原无乡的记忆都剔除。思及梦见的种种过往,记忆中好友给他的抚慰与微笑里,也不知道有多少是强忍着刻骨的疼痛佯装而来。
    倦收天自暴自弃的闭上双眼,缓缓凑了过去,用唇瓣轻轻触碰着对方的嘴唇。
    ——这个梦境的感觉,好真实。
    ——真实的让人想落泪。
    等到倦收天忽然感受到对方的睫毛在自己的眼尾处扫过的时候,才惊觉这样双唇接触的感觉太过温热,慌忙睁眼,就撞上了一双湛蓝得透明的双眸。那人一向自以为豪的双眼,正安静地睁着,倦收天甚至可以看到对方瞳孔里,自己额心的金珠。只是原无乡的眸子如同一湾碧波清潭,毫无波澜。
    倦收天缓缓的,在两人双唇相触的情况下,伸出舌尖钻入了那人温暖的嘴唇中。似是邀请一般的勾着那人平静的舌,这么反复几次,忽然觉得腰间一紧,紧接着是一阵衣服布料翻转的声音,木床咯吱的轻吟了一声,头晕目眩里,原无乡翻身压到了他身上,转守为攻,熟稔的伸舌将倦收天的舌头顶回了那人的嘴中。
    ——渴望。
    原无乡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渴望,就那么睁着双眼,看着身下人漂亮的鹰眸逐渐溢满错愕。原无乡没和人亲吻过,他也只是知道接吻或许要闭眼,但他不想。他只想把这人的眉目都刻在心里,每一次眨眼每一寸呼吸都刻在心里。自从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他时,原无乡便觉得,这个人是忧伤的。
    他每一个动作,哪怕是倒茶,哪怕是一个低头一个转身,都是忧伤的。
    他心疼他,心疼到看着他蜷缩在床榻上,散着头发的模样时,会马上蹙起眉毛;心疼到他以为他睡熟了,小心翼翼的凑过来吻他时,会紧紧闭着双眼,他总觉得倦收天只是一把线香花火,他不敢去点燃它,哪怕它燃烧的样子是那样曼妙,也不过是一场须臾之间的花火,熄灭之后,只剩下烛泪一般的残骸兀自坠落。
    是好友吗,我与他。
    倦收天金褐色的瞳孔里,原无乡温润的眸子就这么缓缓的闭上。
    ——是好友吗,我与他。
    倦收天微微颤抖的指尖爬上原无乡的脖颈,转而轻轻的搂住,原无乡察觉到那人的小心翼翼,更加用力的搂紧了他。
    ——他在颤抖,而我只要抱紧他就好。
    ——哪怕只有这一次。


    9楼2015-10-10 22: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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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倦收天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滋味,他一直都睁着眼睛,看着原无乡颀长的睫毛,在眼下的肌肤之上洒满浓密的阴影。
      倦收天被那个人的温度,彻头彻尾的包围。
      他几乎感觉不到他热切而生涩的舌尖,感觉不到他冰凉的抚摸着他腰间的玄解,感觉不到他喉咙之中低沉的喘息声。倦收天只想这一瞬间是永恒的,哪怕双方就这么坠入尘世轮回里,不复往生。然则当原无乡夺走了他全部的空气时,倦收天难耐的推开他,撇过头大口的呼吸着。
      原无乡被这样一推,本来闭着的双眸倏然睁开,就像幻境被人用双手撕裂,血液沿着褶皱的边缘低落而下,原无乡像是忽然抽离了黑夜,错愕的望着倦收天,也错愕的想着自己的行为。仿佛倦收天的那个吻,如同一个只手,深入心中,摇了摇那檀木门外的祈愿铜铃,随即那种仿佛尘封了千年的,孤僻而难以言喻的感情就这么迸发了出来,于是他下意识的抱住他,他下意识的用力吻他。
      原无乡支起双手,垂头望着慢慢转过脸来的倦收天,因为呼吸的原因,原无乡银色的长发戳在他脸颊边,若有若无的摩挲;让他觉得很痒,很痒;如同万千毒蝎红蚁,爬过肌肤的一寸一缕,而他却动弹不得。
      倦收天在等,在等原无乡的一句话。他甚至觉得,哪怕他只是抬起手,用手背蹭一蹭他的脸,他都会毫不犹豫的抬起双手抱住他,告诉他,对不起,原无乡。
      告诉他,原无乡,从现在开始我会抱紧你;用我所有的力气,去抱紧你。
      只是——
      “阿倦,对不起。”
      那人确实是伸出手了的,那人确实是用手背轻轻碰了碰他的脸的,那人却抢走了那句“对不起”了。
      “哈。”倦收天伸出手,亵衣宽大的袖口滑落下来,露出强健有力的小臂,微微一伸,毫不费力地推开了原无乡。
      “对不起,原无乡,对不起?”倦收天曲起一条腿,一手撑着床板,柔顺的头发服服帖帖的散在肩膀上,原无乡平白无故被大力推了一下,默默无声的调整坐姿,保持着面对着那倦收天的姿势。
      倦收天并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金色的长发盖住了大半脸庞,原无乡看着那人颤抖着的肩膀,伸过手去,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去拍一拍他,他自己对自己的行为都是迷惘的,他又怎么能解答倦收天的迷惘。没过多久,倦收天压抑在喉咙里的呜咽变成了狂妄的笑声。原无乡看着那人仰起头,亵衣由于方才的动作而显得松松垮垮的,锁骨和颈部的曲线就这样被张扬的勾勒出来。
      倦收天一直在笑,笑的落魄笑的狼狈,笑的原无乡连心都觉得疼了。最后那人收了声,歪着头,金褐色的眸子里是曼妙了的空洞和麻木,他轻轻呼了口气,吹开挡在鼻尖前的发丝;他的嗓子是暗哑的,似乎连声音都绝望了。
      “你从没想过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原无乡。”
      “你从没想过为什么你会为了我牺牲一切吗,原无乡。”
      “是啊,都是我的过错。”
      “只是你的惩罚也未免太残忍。”
      “残忍的我都开始羡慕你,羡慕你把过去忘得一干二净。”
      ——君子之交淡如水,奈何情深不寿,是吾错过,至此过错,终成凑泊。
      ——原无乡,终成凑泊啊。
      “阿倦,”原无乡很想抬起手,去帮他抹开粘在额间的发丝,去拍一拍他枯萎了一般的肩膀,想像那画中一般,勾勒他漂亮的指尖。只是他办不到,他不知道这样的暧昧是关怀,还是伤害。
      倦收天看着那人玄解的右手,伸到半空,在距离他咫尺的时候又缓缓放下。
      “你静一静吧。这段时间,我会好好想想。”
      没有给倦收天回答的机会,原无乡便起了身,端了桌上凉透的粥:“粥凉了,我去热一热,我在浅园等你。”
      墨绿薄衫的男子微微低了低头,方才从拱门中脱身而出,沿着溯亭蜿蜒的小路,辗转到了浅园木亭之中,坐在庭中的道者听闻声响,微微抬眼。男子旋涡装的眉毛在隽秀的脸上如同狼毫偏锋微微一勾,笔墨山水秀入画中。男子拂尘一甩,微微颔首致意,那嗓音透彻清亮,如同沐风捎暖,吹开了一池白莲。
      “劣者清香白莲素还真。”
      “素贤人客气了。”
      原无乡稍微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彼时倦收天也穿戴整齐出了卧房,看到素还真之时微微怔了怔,旋即便又面无表情的坐下来了。
      式洞机叼着竹叶,坐在檐头的红砖瓦片上,瞧着木亭里头的场景,不着痕迹的推了推身边的央千澈。式洞机行事一向风风火火,央千澈本就被太阳晒的有些困倦,正打着盹被那人推了一个激灵,马上要歪着身子倒下去却被式洞机大手一抓给拖了回来,规规矩矩的摁回了原地。
      “道魁,你们北宗的小芳,瞧着挺不自然啊。”
      “你们南宗的小当家额角也有汗吧?”
      “啧啧,”式洞机长叹了一口气:“他们两个不简单,不简单啊——”


      10楼2015-10-10 2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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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
        倦收天站在原地,看着央千澈青翠色的真气沿着血鞭的纹路缓缓注入到原无乡的肌肤里,血鞭似是活物,鞭身颤抖着,暗红色的气焰已经将央千澈手掌心的皮肤烧得血肉模糊;只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原无乡身上,那人进闭着眼睛,扬起头颅,坐在地上运功。直到央千澈一口鲜血吐出来的时候,式洞机方才发觉也许是黑化的恶体反噬,连央千澈也受了内伤。
        “千澈!”情急之下唤了那人的名字,走过去触碰他微微耸起的肩膀,随即被灼热的体温烫的挪开了手。
        央千澈的脸开始慢慢变红,像是被无形透明的火焰灼烧了一般。
        “放开手,让我来。”式洞机宽厚的掌心覆盖住了央千澈握鞭的手,青紫色真气注入,另一只手想掰开那人颀长的五指,让他退至一旁。哪知央千澈看起来较他瘦弱些,双手却死死地握着血鞭怎样都不松开。式洞机好容易掰开了食指,转而去掰中指的时候,那人食指又倔强的落下去了。
        “央千澈!”式洞机的声音里满是怒意,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倏见金光掠过,砍断了血鞭的把手,而后倦收天名剑铮鸣,用金剑缠绕住鞭身,将血鞭带进了自己的手里,也不管那灼热的温度燃烧了皮肤发出的滋滋的声音,倦收天真气注入,顺着鞭身到达原无乡脖颈的时候,盘坐在地上的人忽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眼不再是湛蓝,而是血瞳。倦收天知道,那并不是原无乡。
        原無鄉伸出舌头舔掉了嘴角的血迹,动了动脖子,整个身体虽然被长鞭束缚,但是肩膀却微微的耸了耸;似是在舒展身体一般。
        “阿倦,你的味道真好闻。”
        邪佞而狂妄的红眸边缘充满了血丝,目眦尽裂而出的渴望表情,嫣红充血的双唇,白到几乎透明的肌肤,让倦收天不敢相信眼前这幅躯体是多年的同修好友原无乡的。原無鄉的声音要沙哑许多,像是被焚烧了喉管一般刺耳。那身体前倾的姿势如同飞蛾,形状优美的蝴蝶骨从单薄的白衣中突兀而出,有力的臂膀微微张着,欲要飞行的姿态。
        “阿倦,放开我。”
        原無鄉抬着头,认真而专注的看着倦收天,倦收天一时之间竟然不知所措了起来,那样温柔的目光,和在过去里,爱着他的那个原无乡如出一辙。那人似乎是可以自由动了身体,也不管遏制在喉咙上的血鞭带来多么浓烈的疼痛,原無鄉匍匐了许久,终于吃力的站起身,捏着烫手的鞭身,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倦收天面前。
        冰凉刺骨的玄解,伸到半空中划了美好的弧线,不由分说的搂住了倦收天的腰,而后原無鄉垂下头,因为血鞭的遏制而急速的呼吸着,侧着脸伸出舌,缓缓的舔舐着倦收天形状优美的脖颈。倦收天下意识的抬头,听见原無鄉浓重的呼吸和潮湿的水声,握着血鞭的手就这么微微一顿,旋即更用力的捏紧了它。
        ——“把原无乡还给我。”
        倦收天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一掌拍出将原無鄉直直的震到半空之中,而后旋身纳力,长鞭更是在原無鄉的身上缠了又几圈,倦收天额角淌汗嘴唇发白,倾尽所有的力气去挥鞭,只听银骠当家骨骼咯吱作响,原无乡在体内也兀自挣扎着,原無鄉似乎是被人用外力克制住了,自空间之中从他的身侧坠落。原無鄉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轻嗤了一声。
        “你曾经爱他甚过生命。”
        也只是这一句,那人便似是万劫不复般的化作灰烬消失了,原无乡方有知觉,额珠渐渐变蓝,再睁开眼的时候,对上的就是倦收天一双五味杂陈的金眸了。见到是本体,倦收天收了鞭,原无乡自然也是缓缓落下。那褪了披肩的长衫乍看之下已经破了些许,雪白的布料之上染满了成片艳红色的血迹,玄解五指之上沾了许多尘土,看起来狼狈不堪。刚刚踮脚落地,大概是因为身体过于负荷的原因,肩膀微微歪了歪。倦收天刚刚踏前一步欲要扶住,央千澈便赶紧去扛起了原无乡的手臂。
        那人晶莹剔透的双眼在浓密的睫毛下疲惫地眨着,似乎是反应了一下才想起来轻声致谢。而后也就松了口气,任由央千澈扶着他了。倦收天尴尬的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用去看也知道,原无乡自然是没有看向他的。
        原无乡不是不想看,他毕竟是他甫睁眼第一个见到的人,他真的很想告诉倦收天,他的眼睛好美,美的不可方物,美的颠覆了往生。
        原无乡仍旧是迷惘的,迷惘这种暧昧,是给予,还是伤害。迷惘原無鄉蛊惑他的那一句“你曾经爱他甚过生命”,是真实,还是虚幻。其实原无乡何尝又不是在欲盖弥彰,痴心妄想着刚刚几欲摔倒的时候,是倦收天来撑住他的。可倦收天的确是迈了步子的,可他确是没有留意到的。
        直到换了身衣服稍作调息,喝了央千澈温的药汤,才注意到那人的一只手是被纱布缠好了的。这才反映过来,似乎刚刚睁眼的时候,倦收天身上也是有血的。稍且补了几句抱歉,握了握央千澈的手。对方也没有在意太多,念及他身体也只是唤他早点休息,放了些温碗的热粥就离开了。原无乡坐在桌边,低头吹着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总觉得自己是坐不住了,于是粥上还散着袅袅热气,自己就起身找了大衣披着,推了门走到隔壁的房间去了。
        大概是太担心的原因,也忘记了敲门,面子上虽然没有表情,进门的的脚步却是风雨无阻般的焦急与决绝。大概也是动静太大了,桌案上的两个人纷纷抬起头,素还真替倦收天包扎伤口的手就这么伸到了半空。
        “……”
        一时之间竟然是谁也都没再说话,原无乡有些尴尬的清了清嗓子。
        “咳,方才去解手,天太暗,走错,走错……”
        然后就要转过身,动作太急袖口里的小药瓶就这么滚了出来,啪嗒啪嗒圆滚滚的转了两圈,落在了倦收天的脚下。倦收天伸出未受伤的那只手,捡起来端详了两下。素还真却是了然的,好奇的问了句:“咦,你解手带金创药干什么。”
        门口那背影明显就是一僵。
        “我……”
        倦收天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原无乡似乎是有些恼怒的回了头,想开口刻薄两句;但是见那人脸上的笑容如沐三月薄风般让人欣怡,就也勉勉强强的闭了嘴。倦收天笑了两声,还是弯着眼睛的,素还真起了身:“劣者也该回翠环山了,不然小钗要带着秋水满大街找人了。”
        回头和倦收天摆摆手,倦收天点了点头,款款踱到了原无乡旁边,歪了歪头。
        “我走了啊。”
        明知道原无乡是不好意思了,素还真还是不忘揶揄了一句。只觉得那人头垂的更低了,方才嘻嘻一笑迈过了门槛,悄悄地带上了门。倦收天知道这个“解手还要带金创药”的话题如果再谈论下去,原无乡会觉得没面子的。于是话锋一转,轻轻念道。
        “无乡,我这边不太方便,来帮我上一下药罢。”
        ——“好。”
        -tbc-


        12楼2015-10-10 22: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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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
          竹灯里头的红烛噼啪地响了一声,原无乡回过头,倦收天坐在桌案边,一只手捏了药瓶,另一只手摊在桌面上,掌心的血迹被擦干净了,露出了微微烧焦了的皮肤。原无乡跨步过去,拿了金创药,银色的手指蘸了些许出来,另一只手托起倦收天的手,小心翼翼的将药膏涂抹了上去。
          倦收天直勾勾的盯着对方垂下去的头,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浓密的睫毛垂坠着,额珠在灯火之下闪闪发光。那药是凉的,原无乡的指尖也是凉的;不难看出,那人害怕弄疼他的小心翼翼,若是在过去,倦收天定会认为,这人性子就是温的,擦药煮粥,沏茶落棋,每一个动作都那么和缓,无棱无角,温柔的让人窒息。倦收天金眸似乎是黏在了那银色的道者身上,与其说贪婪的渴望着现在的他,更确切的说,是渴望着为自己擦拭伤口的他,他宁愿这手上的伤口永远都不会好,宁愿他永远都这样为他擦药。
          这总要比心上的伤口长久不愈合要好很多,就好像原无乡一直坐在那个伤口上,不让它愈合。
          他一直觉得那双南宗至宝,是凉的。但是现在,他却觉得它是热的,像是一团火,热气扑到眼睛里,连视线都模糊了。原无乡甫一抬头,就看见那人发红的眼眶了,以为是捏疼了他,正要抽手,倦收天却意料到了他的动作,还未包扎的手就这么勾了过去,捉住了原无乡的指尖。
          眼波流转之间,原无乡不知该作何动作了,也只是静静的看着那双金眸,他害怕他一动,那人眼泪就掉出来了。倦收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就是那样抬眼看着他,看着这个昔日的好友,看着这个孤军奋战身负重伤,为了他把所有事情都变得云淡风轻不足挂齿的人。
          怪就怪在,你不应该让我知道,你做的那么好,我做的那么少。
          原无乡并不是优柔寡断的人。除却恶体所说的那句话,还有他放在怀中的那幅画,倦收天看向他时期冀又疑惑的眼神,央千澈对他的问题支支吾吾的模样,以及式洞机曾经在为他疗伤时叮嘱过他那样一句:“随缘即可。”
          原无乡是聪明的,聪明之处便是不会让人看见他的聪明。
          他原无乡一向是喜欢清静的,可这南宗深宅里,他和倦收天的卧房,只隔了一层石砖。原本信以为真那人只是自己的好友,但是能将‘好友’在自己心中放到如此地位,说是情义二字多少有些欲盖弥彰。而当倦收天每每露出那样彷徨的表情之时,原无乡都会觉得心里有几分郁结。
          倦收天看着那人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对他摇的,还是对自己摇的。还在晃神的时候,原无乡的脸就贴过来了,倦收天并没有躲,相反倒是有些期冀的。原无乡略宽的额头顶住了他的额头,很明显感觉到额珠碰撞时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前者用圆润的鼻尖顶了顶他的鼻尖,近距离的看过去,原无乡的眼睛像一片深渊,带着无声无息的引力,连灵魂都无法抽离。
          “倦收天。”
          原无乡发声,倦收天却早已经半眯了眼睛,喉咙里低低的嗯了一声算做回应。他是微微仰着头的,那人勾勒了温笑的嘴唇就在他面前,引得他浑身血液都沸腾了。原无乡安慰似的碰了碰他的鼻尖。
          “把眼睛闭上。”
          说话间,倦收天已然阖上了金褐色的双眸,长睫扫过原无乡的脸颊,后者几乎是迫不及待一般,双手穿过倦收天的腋下,逼迫他抬起手臂环绕着自己的脖子,捉住了对方脑后的发辫,狠狠地摁向了自己的方向。倦收天在被吻住之前,听到原无乡吸了一口气,有些粗野而低哑的声音之后,是漫长缠绵的深吻。原无乡死死的按住那人的脑袋,本来弓着的脊背缓缓挺直,倦收天也不得不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臂被那人驾着搭在肩膀上,原无乡逐渐抬高手臂,倦收天的双脚就这么悬空,垂着头,从金银两色冗杂的发丝里,贪婪的回应着那个和他一样贪婪的人。
          他等这一瞬间的温存,等了许久许久;像是孤身一人,在荒芜的大漠里漫无边际的行走,却不知道要走向何方。
          原无乡,原无乡,原无乡,原无乡。
          倦收天不再按捺心中的念想,用力倾身抱紧对方,脑海中杂乱无章的喊着那人的名字,像是一团大火燃尽了混沌八荒,纵使焦灼得遍体鳞伤,却还是不想松开手。
          红色的藤叶蔓延,缱绻,绽放,在荒芜之中靡荼。被刻意压制的情绪如同万千朵沾了血液的青莲,刹那之间如数盛开,穿透四肢百骸,从骨骼脊髓之中狂啸着生长而出,莲瓣与荷叶冲出皮肤,在漆黑的夜里散发出浓郁妖冶的甜香。
          他们在炼狱的深处挣扎,沉睡,奄奄一息,这以后,不知道是其中的谁伸出血肉模糊的手,倾尽所有去撕开着当了天空的黑色布帛,于是晨光在血液之中挣扎着燃烧。
          ——复活。
          “原无乡,哈……”
          挣扎着抢夺透彻的空气,胸腔因为彼此而剧烈的膨胀着,倦收天喘息的过程中,轻轻念了对方的名字。只觉得本来穿过他腋下的双手更加用力地把他举半空中,原无乡青红相间的眼阔里,是湛蓝色的瞳孔。他仰着头,看着被他举在半空中的倦收天,那人的脸埋在厚重的金衣的里,璀璨的连月色也被映衬得光芒四射。
          绣了双龙的屏风上,人影随着烛火的摇曳而流离。苍白色的闪电劈开夜空,磅礴大雨如同万千长箭坠落,央千澈端了药汤站在卵石的路面上,静静的看着窗纸上映射出的那双人影。倦收天低着头,因为手心受伤的关系,他用手背轻轻的摸了摸原无乡的脸。后着温顺的闭上眼,待他抚摸过后,又缓缓睁开双眼。
          央千澈看着那个举着倦收天的身影,忽然抬起手,又一次摁下了那人的头,唇齿交融。式洞机也只是站在亭中,握着伞,看着远处那个影子渐渐被大雨淹没。咬了咬牙,还是撑了伞走了过去。央千澈突然感觉不到湿意,下意识的回头。式洞机撞上了一双清澈的瞳孔。
          油纸伞的伞骨微微一偏,央千澈端着的药汤的手忽然松开,式洞机余光瞥见,拖住了碗,转而又张开手臂环抱住怀中的人。央千澈总是为倦收天想的太多太多,为别人想的太多太多,多到他会忘记自己的存在。
          式洞机一直都想惩罚他这一点。
          他压下雨伞,遮住央千澈的过高的发饰,感受到那人浓密的睫毛颤抖着扫过自己的眉宇,攻城略地的封住那双微凉的双唇。


          13楼2015-10-10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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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时间是一双手,抹去了爱人瞳孔里的感同身受。
            与之前的原无乡比起来,倦收天觉得他变了许多。眉目还是那样的眉目,只是这些温存里,多了一份霸道的占有。好容易等到对方吻够了,将他放到地上,倦收天觉得手臂都酸了,低头去理了理衣襟。原无乡却走到了竹灯边,挪开檀木翠竹的灯架,吹灭了烛火。房间骤然昏暗下来,倦收天抬头望过去,窗外或明或暗的闪电,照的那人的面目模糊不清的,原无乡越过他,坐到了床边,一双银眸褶褶生辉,难以言喻的情绪,如同回溯孤舟,反反复复的让他一次又一次的沉醉。
            “阿倦,过来。”
            原无乡伸出手,沾染了血色的披风从手臂上滑落,莲瓣薄纱的袖口下,是宽厚温润的手掌,银色的掌心包裹着素色的银月,窗棂外萧疏狂溯的暴风骤雨,似乎荒芜了山河与浮屠,如梦,入梦。倦收天在恍如隔世的暴雨声中,握住了那只手。像是藏在原无乡怀中的那副画一样,握住了他的手,没有踯躅。
            原无乡也不再犹豫,微微用力,自身退到了床榻里头,将倦收天扯入怀中;另一只手慢慢地拿掉对方头上的道冠,扯开束发的金色布带,那人柔顺的金发就这么散落下来,这之后是细小的,布料摩擦的声音,原无乡的指尖滑过面前人滚烫的肌肤,沿着锁骨与手臂的线条慢慢下落,所到之处燃起点点星火。倦收天便也主动伸手,解下那人胸前的护心银环,褪开素色的披风,寻到腰带的死结,颀长的指尖一勾,那人漂亮的胸膛就这么露了出来。倦收天抬起头,在窗外阵阵响雷的动荡声中,望着那个望着他的人。
            “阿倦,害怕吗。”
            那人低下头,轻触了一下他的脸颊,似是安慰又似是在打趣的亲吻,发出了温暖的声响。
            “我不怕。”
            倦收天说完这句,肌理隽永的肩膀微微耸动,挣脱开挂在手肘处的衣服,双手环住原无乡,抬头深吻。
            闪电如同苍穹之中的枷锁,自遥不可及的空间里坠落;蜿蜒伸展的荆棘丛中,一只遍布了血迹的手从泥泞之中伸出,苍白的五指几近疯狂的扭曲着,深入了那被他重伤至奄奄一息的野兽腹中,搅拌着摩挲,皮开肉绽的声音在暴雨中是刺耳的清晰。那只手终于摩挲到了心脏的位置,而后迫不及待的掏出了兽心,那人银白色的头发中夹杂了几缕黑发,俊俏而邪魅的脸上毫无感情,原無鄉漠然的眸子望着那跳动得奄奄一息的心脏,没有丝毫迟疑地张开了嘴。
            终于侥幸从原无乡的身体中抽离,须得以活生生的血肉为祭品,放才能防止身体幻灭。
            牙齿与肝脏摩擦的声音,柔软而潮湿的触觉,腥臭刺鼻的味道。原無鄉赤裸着身子,跪在麋鹿的尸体前,艰难的吞咽着。过于硬朗的面部线条因为麻木的表情显得冷漠,吞下难咽的食物后,原無鄉站起身,伸开双臂,任由雨水冲刷着满是血液和污泥的嘴唇与四肢。原无乡闭上眼,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湿润和冰冷的。
            只是无论多磅礴的雨,都无法冲洗他的罪恶。原無鄉慢慢的垂下头,跪在麋鹿的身体旁边,双手合十念了句梵语,再次睁开双眼,一蓝一红异色的双眸,左眼过于浓密的下眼睫毛下,朱红色的泪痣如同星子,在黑暗之中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原無鄉只想活着,他只想以一个人的姿态去活着;去学会人类的感情,去体会人间的伤春悲秋,去走遍山河里的霜起花落。
            原無鄉漂亮的脊骨之上,忽然长出了巨大的黑色翅膀,整个人被笼罩在雨幕里,青光过后,只剩下一只皮毛亮泽的乌鸦,啄了啄羽翼,展开翅膀消失在了夜色中。
            三更子时,莲池暗香。央千澈又翻了个身,忽然听得一声哀泣的啼鸣,窗纸上有个黑影滑过,他疑惑地起身,披了翠衣,正开门,却见暴雨已初歇,而在这静谧的四方古院之内,有一席紫影,似乎也是听见了那声哀鸣,匆匆撩开珠帘,闯入了央千澈的视野之中。
            式洞机。
            “道磐……”
            央千澈微微低头,便看到一只乌鸦,羽毛乌黑而亮泽,羽翼似乎受了伤,青石板湿润的地面上蜿蜒了血迹,顺着石阶小心翼翼的滴落下来。央千澈有些不忍,双手将它捧了起来,式洞机抬手扩开手指,对着乌鸦羽翼上的伤口小心翼翼地灌注了真气。央千澈因得手心烫伤,也只是抱着它,低着头看着式洞机为它治疗。
            待到细心包扎之后,央千澈将它放在烛台旁的书架上,这只乌鸦似是独眼,眸子竟然是少见的鲜红色,而另一只眼睛确是闭着的。它大概也是飞累了,寻了个舒服的角落,就这么昏昏沉沉的睡去了。式洞机捉起央千澈的手,大致检查了伤口,央千澈抬头望向那人温柔的眉间。
            ——像一场大火。燃尽之后仍旧温热,原无乡将倦收天抱在怀里,听他沉稳的呼吸声,只觉得这漫长又短暂的温存里,铺天盖地的各种情绪都逐渐清晰。想到这里,又探身吻了吻那人的脸颊,倦收天的唇角难得上扬,似乎并没有做梦。扎根到灵魂里的情绪,就像一颗遒劲的树,根茎蔓延到深层的土里,越是想抽离,疼痛和崩塌就越是明显与清晰。
            ——阿倦,阿倦,阿倦,阿倦。


            14楼2015-10-10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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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六】
              北宗道魁,南宗道磐,碧落明灯,双剑并气。素还真站在远处,望着道真两位领导者方圆两种剑法,暗自赞叹。江湖之中道真双秀之名早已是万人流传的佳话,却未曾想到道真南北两脉前辈,经也是这样举世无双的骄子。原无乡木木地站在原地,冷冷的看着原無鄉隔空划指开阵,而倦收天在危急的情况之下也顾不及原无乡,名剑之上的环形罗盘争鸣而转,原無鄉的双手,并不是银骠玄解。
              央千澈再次被红冕剑阵剑气击飞的时候,原无乡纳气提步,接住了央千澈。而后只听得弦首七弦之琴高鸣箫音,个中夹杂了刀狂剑痴印心洞刀剑的刺砍之声,只听得原無鄉低沉的如同灌了沙一般嘶哑着的嗓音。
              “是人间,人世间,人间事;世事两仪不留行。”
              “断水天,水断天,断天水;断段无极不留命。”
              倦收天接下这句开阵词,遂在原無鄉铸起的蓝色气盾之中拔剑而出,而原無鄉心音传与原无乡,后者会意抬起玄解双手,刀剑齐出,伴随着盾内持剑俯身冲刺的人,一人三剑,一气化盾,破竹破天,破阵。
              “巧夺无极变——”
              临近红冕三角剑阵之时,倦收天忽然整个人腾空翻了个跟斗,旋转着带着玄解刀剑与手中的金剑,生生冲散了红冕三人,赪手奎章等人登时呕血,只听又是一句边境异语,倦收天刺向赪手奎章,玄解刀剑分别追去赯子虚澹与氐首赨梦,如梦金铃倏然乍响,铮铮三声化作气刃,竟然割破了原無鄉为倦收天护身的气盾,而后红冕三人接化形而遁,原本被周全护在半空中的倦收天,脸颊与双臂分别被三声气刃割破肌肤,整个人忽然摔在了地上,因得冲击力过大,来回滚了好几圈,原无乡迅捷闪身,追了数步,方才在那人掉入小池之时扯将他从地上抱了起来。
              倦收天的金剑早就在摔下之时滚落,道冠亦然,来回折腾了几圈,头发本就松散的结扣又是散落开了。甫被原无乡抱起,整个人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狭长的金褐色双眸有些呆愣的看着原无乡,原无乡却是蹙了眉毛,原本想回头开口责怪原無鄉的气盾怎可以轻易就被刺破,细细忖度下去,他并没有资格指责他。
              他连巧夺无极变是什么都不知道。
              “无乡……”
              这么多人面前被人抱着,倦收天属实有些不自然,原无乡听得这人语气里有些勉强,便也心知肚明的把他放下来,改换做握着腰搀扶的样子了。而叶小钗早已带了素还真化光而走,式洞机看着站在原地的原無鄉,那人身上的黑衣分明是央千澈曾穿过的款式。原无乡打了两声招呼,便带着倦收天回了房间,央千澈连受两次剑气冲击,呕了不少血出来,翠色长靴边的碧草都是鲜红色的,摇摇欲坠的站在那里。弦首再次拨弦,与式洞机一同为他疗伤,这之间,原無鄉起身化作乌鸦,飞出了别院。
              倦收天猜想,从方才进屋开始便一直默默无闻的人,兴许是有些动怒了;只是这动怒的原因他尚且不晓得,也许晓得,只是不确定罢了。趁着那人和着金疮药,轻轻地揉着他脸上伤口的时候,倦收天方才开口。
              “你生气了?”
              只觉得脸上冰凉的指尖顿了一顿,原无乡一双湛蓝明眸波澜不惊。
              “没有。”
              ——分明是气的连音调都低沉了。
              不消说,倦收天知道自己现在满脸都是灰尘,头发半束半散着,歪了歪头,捏住了原无乡轻轻揉着他伤口的那只手。
              “我想听你的真心话。”
              原无乡顿住动作,抬头望着倦收天沾了灰尘的鼻尖,一双金眸好不认真的看着他,倦收天的衣服刮破了一些,头发又是有些凌乱,挂了伤痕的脸还是一本正经的看着他,烛光之下,那人的睫毛上似乎长出了星子,褶褶生辉的闪耀着。
              倦收天还没说什么,原无乡但是看着他,就觉得心头之结化开了些,揉着那人脸的手,改做捧住了脸,对着那有些灰尘的嘴唇轻轻吻了一吻。倦收天很快垂了眼,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原无乡总是对他太温柔,换作是以好友相称的时候,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肌肤之亲已经……
              “阿倦,你怎么了,脸这么烫,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倦收天半闭着眼睛,看着眼中的人。原无乡是他的岁月里,最炽烈的一坛酒,陈年佳酿袅袅桂香,他只是用唇沾了一丁点,便醉的万劫不复了。鬼使神差之下,倦收天抬着脸,说出了心里的话。
              “我和他开阵,你是不是不高兴……”
              “是。”
              倦收天忽然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的望着对方。若是之前他熟悉的那个原无乡,多半会打了个哈哈将这个话题搪塞过去,眼前人一双大眼分明是认真的,倦收天倒觉得问了这个问题之后,更像是挖了个坑让自己跳进去了一样,有些不自在的左顾右盼了。只不过心里倒是说不出来的受用,连伤口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好容易飞出了南宗,原無鄉登时扎进深林里,摔到地面上的时候化成了人形,整个人都滑进了泥沼里,呛了好大一口的污水。腹中的饥饿让左眸迅速充血,原無鄉五指扎入泥中,呕出了一口浓稠的鲜血,旋即对于血腥味道的渴望让他喉咙里发出了类似虎豹之类粗喘的声音,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以野兽猎食的姿态半趴在地上,异色双眸冷厉的望向了四周。
              ——空无一物。
              原無鄉想起身步入深林去寻找,奈何强行开阵的弊端就是身体功力根本无法支撑阵法,他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倦收天掉下去的那一刻他只觉得脑中是空白的,而原无乡擦身而过之时他又变得心知肚明了。
              人总是越活越清醒的。
              原無鄉咬着牙,费力的翻了个身,平躺在泥水里,伸出了自己的左臂,而后毫不犹豫的张开了嘴,正欲咬下去之时,倏尔一道深蓝色的明光闪过,一个人驻足到他身边,手中握着一颗滴血的兽心,原無鄉闻到味道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却见一名深蓝短发的男子站在他身边,拉他半坐了起来,将兽心送到他唇边。原無鄉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有,咬了咬唇,对着腥臭的器官一口咬了下去。
              他在活着的过程中绝望,在绝望里挣扎的活着。
              “怎么回事,这个印记……”式洞机捉着央千澈的手指,曾经被原無鄉咬过的地方,蔓延了一道半圆形的黑色的印记,蜷缩的状态,像是刺上去的太极图腾的一半,央千澈茫然的摇了摇头。
              “原無鄉?”
              又是摇头。
              式洞机并不喜欢央千澈摇头,眼前的人欲盖弥彰的安静着,因为失血有些多所以脸色都是苍白的,浅色的睫毛微微眨着。式洞机脑子一热,按住央千澈的后脑就这么吻了上去。听了怀中人“嗯”了一声便被堵住了双唇,央千澈有些抗拒的推搡着式洞机,后者却丝毫放手的意思都没有。
              这双唇,尝起来比它看起来的模样要令人迷醉许多。
              他却早已经在妄念里无法自拔了。


              18楼2015-10-17 1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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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
                “原无乡!”
                翻云覆雨之中的梦境,千秋暴雨灼烧了满目莲华,倦收天在陡峭的山路石阶上走了许久,往前望去是浩淼的云雾,不知其终,往后望去是万丈烈火,不知其始。倦收天无法用武运功,只得提了金袍,沿着被暴雨冲刷着的,焦灼的台阶一步一步的走着,这山路上,只有这一条石路,而石路的两边则是漆黑的看不到深处的荆棘丛。
                走了许久,倦收天方才觉得,这也许又是另一个梦境,只是这梦境未免太过真实,被荆棘划破的脸颊和手背上,伤口翻开,血液混着雨水流下来。倦收天垂了垂头,复又迈开了步子,向着遥遥无期的云霄之中走去。
                红冕三剑者离开的两个月后,南宗竟然莫名的安宁,只是从红冕之人离开的第二天起,央千澈便将自己关在了南宗高塔之中,式洞机去见他,他也仍旧是紧抿着唇,不说话,而那翠色袖子之下,被原無鄉咬伤之处,已经整根手指都变得乌青。央千澈自从那日被式洞机强行亲吻之后,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长此以往的安静着。
                不管是苍,倦收天,甚至是原无乡,没有人能打开他的心门,让他说出任何一句话。
                囚牢是恐怖的,他甘愿将自己囚禁,最恐怖的并非是铜墙铁壁的枷锁,而是无形而透明的心墙。
                “最后一式,便是这双剑极招了,你只管化剑,随着他金剑剑气共同攻击目标即可。”
                原无乡纳掌三式,剑指聚气,倾身将真气注入气剑,用力刺出,所及之处雷霆万钧平山破浪,剑气消失之后,一片翠叶落至原無鄉面前,噼啪一声变成了两半,切口极小,但却整齐锋利。
                “只是这样就可以了吗。”原无乡负手而立,看了看三更天的月色,又将视线转移到了面前的黑衣人身上。
                原無鄉似乎是犹豫了一下。
                “曾经的你,还会将玄解刀化作气盾,在极招出手的同一时间,为倦收天铸造一个无形的无极剑盾,因为极式你们只试验过两次,你害怕走火入魔剑气反弹,伤到他。”
                原无乡顿了顿,弯起了柔顺的眉毛:“想必当时我自己并没有防身吧。”
                “是的。”
                原無鄉回答完这句,劲窄的臂膀微微一挥,将玄解剑放到了原无乡的身前,自从两个月前,他与倦收天开阵失败之后,原无乡凭借心音呼唤到他,以修身养性的丹药为引,换取他教他重新学习巧夺无极变。那之后无数个夜晚里,每当倦收天熟睡之时,原无乡便会蹑手蹑脚的推开门,抬起手,听得一阵振翅之声,旋即一只黑色的乌鸦便落在他肩头。
                “这阵法你已经学完了,我也该走了。”
                “你要去哪里。”
                午夜起了凉风,晚秋的干燥的红叶划过尘土,发出清脆的声响,原無鄉回过头,看着满院坠落的花雨里,银白色头发的道者,他有着和他相似的,近乎是一模一样的面容;可他只是他的影子,或者说,连影子都算不上。
                “去北疆。”原無鄉话音刚落,原无乡便像他们达成以丹药换学习阵法的交易之时的姿势一样,右手握拳,平举在胸前。原無鄉愣了片刻,扬起了唇角,做出了微笑的表情,之后原无乡边看见眼前的黑衣人躬身,清浅的嘶鸣之后化作一只乌鸦,落在他的拳上,低头啄了啄他手背上的罗盘。
                “保重。”原无乡小声说。
                红蓝异眸的乌鸦长长的嘶鸣了一声,似是在回应那人的告别一般,便展开翅膀飞走了。原无乡目送着它飞至南宗高塔之处,直到消失到了午夜氤氲的山雾里,方才运功将自己衣物之上的寒气驱逐,蹑手蹑脚的回到了倦收天的房间。
                “哈……”
                梦境之中的山路戛然而止,倦收天登上最后一节台阶,看到一个洁白的身影,跪在山顶的祭坛之上,那正是他千万分熟悉的背影,只是这场景他却从未见到过。之间原无乡跪在祭坛正中央,双手合十,对着烟云缭绕的空谷山崖磕了磕头。
                “无乡?”
                倦收天呼唤他,他却浑然不觉,倦收天只好转过身子去看他的脸,却发现他的眼前缠绕了一块黑色的绸布,而那祭坛铭刻了经文的地面上,与原无乡的额头上,都是点点血迹,有一些已经干涸了。
                “无乡!”
                倦收天低吼一声,伸手去扯蒙住那人双眼的绸布,却发现他根本触及不到他,梦境里的原无乡,他一向都是摸不到的。倦收天环顾四周,才发现祭坛的正北方向写了四个字:昆仑午山。这才恍悟过来,昆仑,是原无乡失去记忆的地方。那段时间里,他是深度昏迷的,他并不知道他是如何被带到山上,而这求药的过程又是是如何的。
                他走到了原无乡记忆的终点。
                原无乡踏过一千七百步台阶,笔直着脊背跪了三天两夜,七七四十九次叩拜,为了表示诚意,无食无水,为了不被时间与日月左右,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唉……”透过乳白色的云雾,隔空传来一个男子无奈的叹息。
                “道者,将欲救之人的姓名说出来吧。”
                原无乡闻言,狂喜之色溢于言表,消瘦又疲惫的脸扬起来,连声调都拔高了。
                “倦收天,他叫倦收天。”
                语毕,原无乡扯下眼前的黑布,因为长时间处在黑暗里,他并不能够立刻睁开眼睛,玄解双手摸到了地面,正欲起身,哪知长跪导致了双腿极度酸麻,整个人身子一歪趴在了地上,原无乡翻过身,躺在祭坛上,抬起一只手臂,遮住了双眼。
                “谢谢你。”
                倦收天听到原无乡低哑的嗓音。
                “——他是我的生命。”
                让央千澈陡然睁开双眼的是一阵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随即右手被一只没有体温的,冰冷的手握住,对方的手指如同蛇一般让央千澈无法动弹,转头望过去,黑色劲装的男子坐在床边,蹙着眉毛,低头端详着他变得乌青的食指。央千澈没有说话,那人左眼中的红眸在夜色里如同鲜血一半耀眼,而那一头银白色的长发之中,左侧鬓角的黑发又是明显的突兀。
                央千澈早已经不会说话了。
                原無鄉是知道的,他每隔一阵子便会来看他,原無鄉本是寡言之人,央千澈失语之后,两个人的交流就只是静静的坐着,原無鄉会给他带软糕,像式洞机那样,他也只是捧起来小口的咬着,像一只傀儡。
                原無鄉双手握住央千澈的手,垂眉低声反复吟诵了数遍清心咒,央千澈指尖上黑色的印记便又慢慢消失了。像是一种奇怪的符文,在遇见赋予它生命的主人之时就会颤栗着躲藏起来。原無鄉放下央千澈的手,点了点他眉心的翠色额珠,央千澈的大眼随着那人手指的动作眨了眨,又是安静的看着他。
                “我走了。”原無鄉说完这句,起身踏上窗棂,双手扶着窗框,回头看了一眼央千澈,而后一阵劲风掠过,那窗户被人从外头关上了。
                原無鄉走后,央千澈默默无声的侧过身体,蜷缩起来,将脸埋在了肩膀之中。除却式洞机每日来陪他度过大半天,双秀二人每隔三天便会来塔上看他一次,原无乡看着他的眼神是不解而且心疼的,央千澈却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回望他。他只觉得自己下意识的压抑,不想说话,身体被负面情绪填充着。
                这样莫名其妙的沉默让所有人觉得彷徨,而彼时红冕边境,昏暗的房间里,木桌的正中央是一只碗,碗中盛满了血水,一块翠碧色的水滴状玉佩被浸在血中,那是央千澈胸前衣襟上的挂饰。
                通过对人贴身事物施下咒语而消磨他人生命的咒术,是红冕失传已久的血儡异术,央千澈之所以失语,全都是拜这种符咒所赐。
                玄膑闪身掩上门,蓝眸望向了碗中央的那块玉佩。


                19楼2015-10-17 1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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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青铜镶骨碗,幽暗的烛光之下,玄膑苍白如枯骨的指尖伸出去,正欲将那玉佩捞出来之时,倏然骤风带过,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死死的握住了玄膑的手臂。玄膑处变不惊,屏住气吸转过头去,昏暗的角落里,只看得到一只血红色的眸子,如同空谷猎鹰,原無鄉微微侧过头,将食指搁在唇间比了噤声的动作,而后捏着一片乌鸦的羽毛,从正上方放入了血碗之中。
                  原本安安静静的水面上,忽然如同蜃楼一般惊涛骇浪,怒红色的浪朵划开巨大的漩涡,将那片羽毛狼吞虎咽一般的纳入腹中,不出片刻,便又慢慢风平浪静了下来。
                  听闻外头匆忙的脚步声,原無鄉一点玄膑脉门,玄膑便化作一朵深蓝色的蔷薇,乌鸦便衔着它从小窗飞出去了。
                  半柱香的时间之后,南宗高塔之上传来了一阵巨大的破碎声,倦收天与原无乡对视一眼赶紧跑了过去,推开门的时候却看到式洞机死死的拉着央千澈的手,央千澈左手的手腕上凌乱了一些划痕,右手柔荑紧紧地握着陶瓷花瓶的碎片,许是手心被割破皮的原因,浓稠鲜艳的鲜血顺着骨骼于关节滑落下来,染红了青白色的水袖。
                  双秀二人见状凌步而上,倦收天掰开了央千澈的手,而原无乡却将那碎片拿出来,狠狠的掷出了窗外,碎片落地的声音极小,但却仍旧清晰,央千澈本来挣扎的动作,在瓷片碎裂开来的同时戛然而止,踯躅了片刻,忽然像幼童索取拥抱一般转过身,对着式洞机展开了双臂。
                  式洞机看着那人湛蓝色的眸子,湿润了的睫毛,如同受伤的小鹿一般,一张削瘦的脸上爬满了脆弱与无助。
                  良久之后,式洞机伸出手,将这个浑身冰凉的人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倦收天面无表情的,看着央千澈的手捏皱了式洞机的衣服,浅白色的袖上蔓延开点点猩红,式洞机有些僵硬,却仍旧缓慢的拍着央千澈的后背以示安慰,这样来回拍了几下,忽然觉得肩膀一湿。倦收天隐在黑暗里,看着翠发男子,与他相伴近乎二十年的师长,一向沉默而坚韧的北宗道魁,他看着那一滴眼泪,沐浴着暮白晨光,这么直直的沉沦于大地之中。
                  倦收天背在身后的那只手,关节咯吱咯吱轻响了几声,幽幽地攥成了拳头。常言自古忠孝义难得全全,倦收天一向是四海为家,心怀宽广;他虽然一无所有,但是他愿意将在这一无所有的生命中,得到的任何东西都倾囊而出,赠与曾传道授业于他的央千澈。
                  央千澈的难言之隐,他懂得,他理解,所以在看到那滴眼泪的时候,他只是和原无乡一样,心疼他。央千澈年长他十岁左右,无论岁月或是尘世以多么刻薄的姿态去凌迟他,他始终都是温润如玉的,倦收天又怎么会不知道,这温润如玉的背后,是多少枯骨幽魂,长泣悲歌。
                  央千澈垂着头,慢慢的从式洞机的怀中探出脸,式洞机怕他站不住,扶着他稳稳站好方才放手。央千澈仍旧是安静的,安静的转过身,捡起地上的花瓶碎片,安静的拉开抽屉,找出白绢布来擦拭伤口,就好像着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一样。
                  “道魁。”
                  原无乡唤了一声,众人看过去,央千澈置若罔闻,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擦拭着手上的伤口。原无乡叹了口气,拍了拍式洞机的肩膀。式洞机跨步到央千澈的面前,几乎是粗暴的扯过那人手里的绢布,握着他的手,擦拭伤口的动作倒是如履薄冰,生怕弄痛他一丝一毫。
                  “我平时总是念叨你傻,你怎么还真就便傻了?”
                  央千澈低着头,看着那人带了紫色护腕的手小心翼翼的动作着。
                  “照这样,我念叨掉个几万两黄金下来,我是不是就被砸死了?”
                  式洞机还是絮絮叨叨的说着,也不提刚才央千澈忽然想不开割腕这事儿,也不提他忽然像式洞机索取拥抱这件事,他知道央千澈也许是心里头的东西太多了,他该说一些他心里没记挂过的东西。
                  “我说,你倒是笑一笑啊。”
                  原无乡掩上门时听得这一句,清浅的摇了摇头。顺着旋转的木制楼梯,缓慢的走下高塔的时候,倦收天一直走在前面,没有说话。原无乡看着那人盛气凌人的高高的道冠,盯了半天也没盼的眼前人一个回眸,干脆伸手握了倦收天的手,啪嗒一声把人摁在了墙上。
                  “哎?”
                  倦收天一脸茫然。倦收天借着从小窗里洒下来的一点阳光,看着整个人都被照的金灿灿的倦收天,左看右看端详了好久,都没觉得那人脸上有懊恼生气之色。
                  “你怎么不回头看看我。”
                  “楼梯这么陡,光看你肯定摔的脸都扁了。”
                  原无乡听了这句打趣,才放下心来,亲了亲倦收天的脸蛋,末了还要双唇抿着那人有点肉肉的脸,含含糊糊的说一句:“阿倦。”
                  “嗯?”
                  倦收天悄声回了一句。
                  原无乡嘿嘿一乐,双手支在墙壁上,把脸转到了倦收天的面前,然后一双大眼眨了两下,忽然乖乖巧巧的闭上了。
                  “阿倦,你亲亲我。”
                  倦收天愣了一愣,看着那人银白色的头发上洒满了旭日的金黄,就好像洒满了自己的颜色一样,颀长的睫毛抖着抖着便静止了,珠光色的唇瓣轻轻抿着,鼻翼随着呼吸小幅度的颤抖。倦收天心里想着,这人怎么变得无赖起来了呢。于是下手也没个轻重,抬了胳膊就按住那人的后脑,二话不说的啃了上去。


                  20楼2015-10-17 1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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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


                    来自iPhone客户端23楼2015-12-02 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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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结,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来自Android客户端24楼2016-06-11 2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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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自手机贴吧25楼2016-06-21 15: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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