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nd
　　赤历914年
　　[黑海监狱]
“大贤者阁下，我们到了。”
终于见到了，原魔法学院院长的胞妹，英格威家族的原继承人，掀起人魔大战的主推手——爱思拉·英格威。
笼子般的监狱，就连空隙都充满了魔力，简直是对犯人的最高级重视。其实，根本就不需要。
　　那件沾了血的婚纱还未换下，双眼无神的少女坐在角落里，几乎找不到昔日高傲的风采。
如果那个魔族还活着，一定会心疼。
“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吧。”
　　“还请小心爱思拉·英格威的精神状况。”
待到两人退下，沙拉曼看着少女，问：“为什么这样做……蜜丽？”
紫罗兰色的眸子忽然有了光，少女甜甜地笑着，一派满足。有些像千年前还未经历战争的星霄贤者。却不完全是。
　　“终于有人认出我啦……”少女起身，抚了抚并不存在的褶皱。“沙拉曼哥哥，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我等了老师那么多年……我可以为他做任何事，付出一切，只要我能。只要我有。
　　可是……他怎么能……她不是、我……』
“老师喜欢别人没关系，除了她……”少女的眼泪，凝结了千年的忧伤。
那些漫长的夜晚，她向神祷告，盼望着奇迹能眷顾她一瞬，只要能见到他，付出一切都可以。可即便是在梦中，她也孤单一人，踏着记忆里满路的樱花，徒劳找寻她的星星。
　　【蜜丽小姐，你真的甘心吗？】那个恶魔总管被驱逐之前，用他特有的诡谲的腔调，唤醒了沉睡在爱思拉灵魂深处的蜜丽·嘉瑞。
　　只因是同一个灵魂，雷桑德拉尔选择了她。
　　明明是同一个灵魂，她却得到了属于你的东西。
　　雷桑德拉尔喜欢的，也不过是，可以成为任何人的，你的灵·魂。
　　并不是你。
　　你，甘心吗？
『怎么能甘心呢？
　　那场举世瞩目的婚礼，属于爱思拉·英格威，我的转世中的一个，而非我。
　　就像你一样呢，老师。』
　　【现在，新郎可以吻新娘啦！】可莫奇神父促狭地眨眼。
　　『这怎么行。』
教堂爆发了善意的笑声，然后，在魔族新郎倒下后戛然而止。
　　贤者之剑，这一次，准确地穿透了雷桑德拉尔的心脏。
　　观礼席上传来躁动，魔王震怒，大贤者再次挡在她的面前。魔族与人类的和平，又一次露出了潜藏的沟壑。那些她曾经在意的，她通通不在乎。
她慢慢地贴近她深爱的，已经死亡的魔族的耳朵，声音甜蜜得仿佛情话，【老师，我们终于可以永远在一起啦。】
　　她的星星，终于回到了身边。
　　这很好。
　　不是吗？
　　看着抱着贤者之剑吃吃笑着，却落下泪的少女，沙拉曼什么也没说。
　　也没有必要说了。
　　比如雷桑房间里珍藏的魔法古籍，新房里隐秘的召唤阵法。比如孚兰乌多斯，他深爱的魔王陛下的纵容。比如，人类与魔族之间连表象都不再有的和平。
　　她不是蜜丽，只是被埃尔希德恶意扭曲了的残念。
　　那天，大贤者踉跄着与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他想起奥洛的墓，浅浅的生了草。小幸倒在血泊阖上了温柔的眸，小梓也不再笑得像猫咪一样横冲直撞。可莫奇再不能来一场勇敢的逃亡，他的骑士永远沉睡为他。西奈和塞伊德分道扬镳，即将踏上战场。
　　他自诩为人类的守护者，却连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都保护不了。
　　深夜，瘦小的男孩缩在黑袍里，哭起来和普通孩子没什么两样。深重的阴影几乎要压断他的脊梁。
　　漆黑的无边宇宙，大大小小的“世界”不知倦地闪耀着。“手”仍在书写法则，播下新的“种子”。
　　有一个“世界”骤然失去了所有光，飞快的黯淡下去，看来很快就会“死亡”了。尽管对生活在其中的生物而言，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准备前往下一个世界的“眼”看到这一切，不免有些遗憾。
　　『没关系，下个世界，一定会在我手中毁灭。』
　　他选择了一个初生的“世界”，降落时正是晨曦时分，原本胭脂色的天空顿时如同火灼一般，尚未开化的人性生物兴奋地仰头嚎叫。
前景一片光明，他笑了。

　　1.冰华
　　沙拉曼达·法尔陷入了非常困窘的境地。
　　上一秒他才在大火中得到小莩的承诺后放心地闭上眼睛，魔力衰退又不做反抗的他很快就会连灰都不剩。
希望他的死亡能换来让人类和魔族都能冷静思考的时间，也给世界树喘息修复的机会。
　　他的时间本就不多，能为人类而死也不错。
　　可惜唯一领悟时间法则的时之贤者已经去世，否则他大可……而不是选这条下下策。
　　可是现在是什么情况？！
　　放了火就等死神了眼一睁就成了小孩子是什么情况啊喂！ 时之贤者我不是你的小门徒所以完全不需要照拂我好吗？！
没错，沙拉曼回到了幼年时期。正是刚刚被魔法世家找到的时候，空有强大的魔力，除此之外一无所有。在他们眼中，他大概就是一块不能吃的肥肉吧。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经历了那么多大风大浪的大贤者淡定无比地等待魔王的传召，在她的教导下成长为真正能匹配这份魔力的大贤者。
眼前某个神情倨傲态度冷淡的粉毛小萝莉才是他心塞的真·理由。
　　他记得很清楚，王城才是他和蜜丽初次见面的地方，那时候他帮蜜丽挡下失控的火焰，小莩还为此和哥哥打了一架。
　　这次，为什么提前了？
为什么，“已知”会产生偏移？
“你就是这一任的大贤者候选人——沙拉曼达·法尔吗？”小萝莉的声音软糯糯的，神情却十分傲气。像是一只高贵的幼猫，亮出没有杀伤力的爪子向入侵者示威。
出生后检测出强大魔力的蜜丽·嘉瑞作为备受关注的魔法世家的新生代，最最喜欢的就是她的卡林哥哥了。卡林哥哥那么优秀，却没想到出生起就输给了这个人，和大贤者之位失之交臂。
　　这个人有什么好的！头发乱糟糟的连眼睛都看不见，没有卡林哥哥好看，没有卡林哥哥高，哪里都比不上卡林哥哥，凭什么让卡林哥哥背负那些不应该属于他的嘲笑！
很轻易就能看出她的想法的大·沙拉曼·贤者有些郁闷，他都要忘了，曾经的友人在最初，也是讨厌他的。
“你好，我是沙拉曼达·法尔。”伸手揉了揉粉色的小脑袋，毛茸茸的手感很好，他露出这些天以来的第一个真心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
传说中的大贤者第一候选人，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呢。
蜜丽呆住，在看到对方的笑容明显放大后扭头躲开了那双手。
看到小萝莉表情臭臭地离开，沙拉曼笑得更开心了。
　　在小蜜丽的背影模糊成一个点时，他挑起眉，刘海遮住的眼睛里是满满的苦涩，勾起的嘴角却是欣慰的弧度。
　　还好，你们还在。
　　回到房间的路上，沙拉曼感觉有些不对劲。记忆里，这些魔法世家的人在这个时期对他极为忽视，现在却会向他行礼。
　　他们的动作有些僵硬，显然不是自愿，更像是面对强大自身无数倍的威胁时的被迫臣服，然而他并不是这个威胁。
　　这些记忆里不曾发生过的事让他的心情又沉重下来。
　　当他在英格威会长身后看到那个身影时，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
那个黑发黑衣的男人并没有什么强大的力量，然而他常常代表魔王的意旨，即使此时笑容谦卑有礼，也让人不敢轻视。
　　这一次，他依然代表了魔王出行。
“这就是大贤者吗？”魔族大总管闭着眼，却转向他所在的方向。
　　“没错，我们发现这孩子身上有着强大力量，他的出生日期也能对上。”英格威会长将瘦弱的男孩推到身前，笑容矜持而自傲。
英格威会长已在交谈中得知这位魔族总管的来意，认为他对这孩子表现出来的关注也在正常范围内。却没想到，他竟然蹲下身，丝毫不在意衣摆粘上灰尘，睁开眼，看起来是想尽力与男孩对视。“大贤者阁下，我是魔族大总管埃尔希德，奉吾王的命令迎您入王城。”
“……”
“吾王将亲自引导您领会魔法的奥义，您是吾王光之星魂的另一半，王城内的魔族都会很开心认识您。”
“……”
英格威会长被这孩子的反应弄得有些捉急，恨不得掀开他的刘海确认他是否被魔族的气势吓到，反而忽略了魔族总管话语里透露出的诡异的殷切。
　　然而世家修养让他保持着淡定矜持的笑容，双手微微使力，终于让男孩回过神，点了点头。
魔王的命令不容违抗，大总管的询问想来也只是个流程。
　　沙拉曼当然不会被所谓的魔族总管吓到，他只是在思考，是哪里出了问题，已经发生偏差的世界，以后又会有哪些变故。
　　埃尔希德看着他时不经意散发的喜悦，让他更加警惕。
　　那个笑容，他曾经见过，就在他和小莩厮杀的战场上，在他被驱逐时回头对爱思拉的一瞥时。
　　『既然我回到了这里，就不会再任由你中伤人类，暗害魔族，把这个世界逼迫到绝境。』
　　几天后，魔族大总管和沙拉曼正式离开英格威宅邸。
　　红发男孩坐上马车，透过车帘看着他们微妙的表情，心里竟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哪怕埃尔希德一直在他身边挂着他印象深刻的笑容。

　　“大贤者阁下，您有什么想问的吗？”
“叫我沙拉曼就好……”他攥紧了拳头，看起来有些紧张，“我想知道，大魔王是怎样的人呢？”
“王非常温柔，就像天边的皓月一般。”不像对魔王狂热崇拜的安格尔，他的答案非常简单，嘴角笑意虔诚，也不会让其他人觉得是对魔王不满的表现。
　　是啊，是非常温柔的魔族，却对复杂的感情一无所知，独一无二的强大力量，却也容易让人诱致毁灭的边缘。
　　他定定地看着保持微笑的魔族大总管，直到对方看起来察觉了他的视线才转向窗外，游移在夜间的浩瀚星海。
　　加持了魔法的马车速度飞快，当赤阳再次出现时，就已经看到了王城的轮廓。
一如从前那样由安格尔带到魔王身边，只是当他再次看到刻意为他改变外表的兔耳少女，心跳不如当初那样狂暴。
　　他相当平静地完成了誓言之吻。
白色灵蝶环绕，微风吹起柔软幔纱，容貌精致的兔耳少女近在耳边的声音认真，“沙拉曼，我星魂的另一半，”
　　小莩。
　　“从誓言之吻为始，你成为我的门徒。”
　　我们又见面了。
　　“我将不遗余力地引导你、帮助你，让你掌握所有的魔力之源。”
　　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
　　“愿星之光芒永远照耀你。”
　　我发誓。
对光之星魂起誓，这是一生的诺言。
　　“我可以……叫你小莩吗？”
　　“当然可以。”
　　

　　2.溯时
　　死吧！
男孩从黑暗的梦里惊醒，眼前是永远对他温柔以待的魔族，和煦的风，温暖的触觉，和那片黑暗相比，反而更像是一个完美的幻想。
　　“小莩，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他下意识地抓紧她的衣角，紧紧盯着少女温软的面容。
　　少女捋顺他的发，笑容温和，“沙拉曼啊，我会一直追随你的灵魂，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总觉得这个答案似乎不大对，和已知的答案不一……
诶？为什么是……已知？
魂游天外的男孩被少女带到一个眼熟的房间。千年后重建的王城里的，雷桑德拉尔的房间。
——他想起来了。
雷桑完成了阵法，紧紧搂着失而复得的少女。那张熟悉的脸上是挂着千年前的笑容，显得那么陌生而诡异。
　　——这些人、魔族，都已经……
他挣脱少女的手，转身冲向黑暗的回廊。
　　【我也……去陪老师！】少女转瞬披上了别人的躯壳，在神圣的婚礼中，众目睽睽之下，刺穿了爱人的心脏。
【你总说我是老头子，现在，我真的是老头子了……】那个严肃认真的少年，骤然失去了最美好的时光。
【沙拉曼达·法尔！你一定要与我为敌吗？！】最深爱的魔族控诉他的偏颇与背叛。
可莫奇还穿着从神父身上抢来的衣服，手盖住骑士安详的脸，血渐渐蔓延，染红了整个手掌。他落下泪来，笑容近乎癫狂。
萨普静静地为母亲清理伤口，身旁是克里斯汀静默的冰凉——她散落的内脏似乎在默声嘲笑他的愿望——
　　【人类与魔族，一定有能够和平相处的那天。】
小梓紧紧抱着小幸，不知是哪里渗出的血让她害怕得尖叫，衣裳染红了的少女再没有力气回应她，无奈却宠溺地笑。
曾经朝夕相处的少女披上圣衣在雷桑身旁，一半脸上开心地哭了出来，另一半却鲜血淋漓，高傲的表情刹那间破碎。
【沙拉曼，为什么还不出手？！】大魔导师瞪着眼倒在他面前，后背那道几乎将身体砍成两半的伤口本应在他身上。
【达令，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达令了。】
　　快乐的小黑兔不再笑，积攒了千年的悲伤愤怒爆发出来，终于选择和最亲密的小狐狸刀剑相向。
那些鲜明的影像破碎，他熟悉的人们，他的朋友，他们齐声大喊着，快乐的、愤怒的、信任的、绝望的声音交汇在一起——
　　【沙拉曼！！】
比利剑还伤。
“沙拉曼？”
温柔的声音将梦境切换到现实，这里是被他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库。他不禁松了口气，却觉得身上少了些什么。
看着男孩疲惫地揉了揉眼睛，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小莩合上他手边的《古代魔法语》，“沙拉曼，又做噩梦了吗？”
　　并不算噩梦。沙拉曼想了想，上前抱住脸色有些灰败的小莩，天（臭）真（不）无（要）邪（脸）地蹭了蹭，“小莩在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我要保护你，所以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会怕。
魔王狠狠揉了一把翘着几根呆毛的红色脑袋，然后把他抱在怀里，脸色却好看了不少。
　　“睡吧，”他说，“我就在这里。”
之前睡得太多，沙拉曼现在反而没了睡意，仗着刘海这一（作弊）神器四处乱瞟，意外发现了几只在角落里缩成一团发抖的幼小魔物。
　　小莩的威压有这么强大吗？
　　戏谑的视线在小莩身上打了个转，魔王大人莫名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赤历200年
　　魔法世家·英格威宅邸
银发少年身姿笔直，像一棵横睨云霄的白杨。优雅自然的笑容隐藏着世家的高傲，眼神却意外的干净平和，让人陡增好感。
当然，那是在他说话之前。
“搏击可不是你该去接触的东西。”英格威会长皱眉，他都不知道自己这个早熟的儿子什么时候有了这种想法。
　　要知道在这个世界，魔力才是一切。
当然是因为不想再让沙拉曼那个笨蛋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了（划掉）少年不慌不忙地开口，仿佛看不见父亲那张和墨水一般颜色的脸。“父亲，作为英格威的一员，我必须在任何方面都不输给别人。何况，我并不觉得魔力是唯一评判战力的标准。”
英格威会长沉吟片刻，鹰一般的眼神落在近日来进步飞快的长子身上，似乎在探究什么，却什么也没问。
　　“我会给你找一个老师，只是，卡林，你的功课不能落下。”
“谢谢父亲。”
少年低头的一瞬间，眼里仿佛经历了万千时光，最终化成一抹晶莹。
　　他看向窗外，披着粉色卷发的小女孩冲着他笑得格外美好。
我一定会保护你们。
　　不惜一切代价。
　　夜幕下，卡林·英格威从梦里惊醒。披着外衣坐在书桌前点亮蜡烛，昏黄的火焰照亮干净眼眸浮现的一丝深意。
还有4年。
　　

　　4.怜舟
　　怜舟幺子墨月，是家族公认的天才，很小的时候就召唤出使魔并成功签订契约，所有人都认为他的未来不可估量。即便他的性格并不如炎月那般刚毅果决。
　　可是啊，他的姐姐，最疼爱他的姐姐，无数次把他抱在怀里，说：“墨月，我一定会好好保护你的。”
　　红莲在盛夏时节露出倾城的美好，蝉鸣远远隔在结界之外，偶尔露出零星。姐姐抱着他坐在水边，阳光下，笑容如莲。
这样的时光十分难得，经常是姐姐还没和他说多久的话，就被父亲叫走。
他的姐姐怜舟炎月，出众而强大，那双据说和他十分相似的眼眸，从不曾看见一丝一毫的恐惧，有的只是坚定。他毫不怀疑，姐姐必将成为下一任怜舟族长。
　　如果是姐姐的话，死掉也没关系啦。
墨月从没想过姐姐也会害怕。
年节这天，家里来了几个特殊的客人。
　　听说他们来自那个人类和魔族不怎么友好的西方，他们之中，即便是看起来最小的魔族，也远比青幽所有使魔加起来都要强大。最让他吃惊的，莫过于他们的相处模式，那个人类少年像是他们的家人，未曾被排斥。
　　也许传言有误？
　　他忍不住打量那个少年，红色的发像是夏日里绽放的红莲，面对许多和他一样的目光，脸色也丝毫不变。总觉得，他眼里的某种东西，和姐姐很像。
　　对方似乎看了过来，对着他站的地方点了点头，笑容瞬间亲切起来，就像姐姐，对他从来不会戴着面具地笑。
　　对和姐姐相像的人，墨月总是会抱以极大的善意，于是他也回以笑容。
“您好，我是沙拉曼达·达尔。”
手上的力道有一瞬间几乎要把他的手掌挫骨，掌心的细汗冰冷。他抬起头，只看到姐姐脸上一如往常的笑。好像她眼里的慌乱、恐惧，统统是他的错觉一样。
入夜，他和兄长们一起守岁，狐不在身边，他和这些兄长历来又不亲近，一时间除了发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们的说笑声盈满了整间屋子，唯独略过了他，有意或无意。
　　他觉得有些闷，便打开了窗，却恰好看到姐姐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竹林里，她身边的，正是那个红发少年。
时隔多年，怜舟炎月看到这个人类大贤者时仍有种被命运捉弄的感觉，所以有些失了风度，“大贤者阁下，这么早就要我去研究星印么？”某几个字咬的格外重，对少年的不喜完全不加掩饰。
　　沙拉曼只是笑笑，“叫我沙拉曼就可以了，怜舟族长。能再次看到你，我也很意外。小时候的墨月真可爱~”
　　怜舟炎月完全确定了，这个一肚子黑水的家伙，绝对就是她认识的那一个。难怪她最近总有不好的预感。
　　“你想做什么？”
　　红发少年坐在石凳上，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笑容比平时收敛许多，“怜舟族长，时间还很长，我们可以慢慢聊。”
　　怜舟炎月走到他身边却未坐下，审视的目光把他打量个遍。两世为人，族中兄弟都惧怕她的气势而不敢造次，眼前的少年却正视她的眼，眼神淡定安然。
呵，该说不愧是大贤者吗？
扣。
　　扣。
　　扣。
沙拉曼敲打着桌面，却好似敲在她心上。少年叹气，那个历经沧桑的灵魂在月光下现行。
　　“我也有拼尽一切都要守护的人，这份心情，你应该能明白。”
　　脑海里闪现墨色男孩无忧无虑的笑脸，少女沉吟着，终于下定了决心。就目前而言，眼前的少年，无疑是最合适的盟友。
　　“沙拉曼，如你所言。”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慢慢地吐出，“夜还很长。”
　　她斟了杯茶。白色的雾袅袅盘起，似有某种动物的头颅在其中若隐若现。
　　钟声过后，墨月终于松了口气。他走回房间，一路上都在想姐姐和那个红发少年的事，却怎么都理不出头绪。
　　当他在房间门口，看到自家影魔和早上才见过的小魔族躺在走廊时，觉得脑袋有些疼。
　　小狐狸感应到主人的气息，眯着眼回到他的身体，胸口缓缓浮出一个红色的印。墨月想着如何把她们送回去，没注意其中一个已经醒来。
西奈感觉到怀里的温暖的东西不见了，她睁开眼，正好看到小狐狸消失在男孩身体里那一幕。
　　“你把小狐狸藏起来了吗？”男孩的灵魂气息太过纯粹干净，兽瞳有些不受控制地显现。
　　男孩把她拉起来，“不是哦，它只是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我叫西奈，你呢？”
　　“我是墨月。”

　　5.歧途
　　沙拉曼。怜舟。同盟。
　　成群灵蝶在王耳边私语。
　　冰蓝色长发的青年斜躺在榻上，褪去温柔的双眼冷冷看着人类递交的申请，笑意越发稀薄。
良久，他挥散灵蝶，在文件上写下“同意”。
　　时近桑月中旬，青幽还在浅浅的积雪里将醒未醒。赤色太阳出现的更早，停留在明净天空的时间更长，它遵循固有的规律，不会为任何东西改变。等到千年过去，和青阳交替。
　　此时阳光还很温和，因此长时间注视它的少年没有感到什么不适。红色眼眸折射出这个世界的颜色，平和苍凉似坟草萋萋。
沙拉曼叼着片叶子，看着怜舟炎月几乎要把整个青幽打包给墨月的样子有些无奈。“炎月，墨月只是在王城小住，不用带这么多……吧……”
　　夏装就算了，一大堆冬装是怎么回事……这次真不会诱拐你弟弟的……
　　余下的话在怜舟·未来·族长火辣辣的眼神下消音，全数吞进了肚子里。
默默吐槽的沙拉曼此时还不知道，墨色少年此去再无归期，在不久的未来，再鲜明的颜色也不能阻止绝望侵袭他的心。
　　他以为重来就能改变一切，却不知所有生灵在出生伊始便注定了命运。无数条道路交汇在一点，殊途同归。
所以他只是怏怏地转移视线，对前来迎接的安格尔笑了笑，目光刻意在挂在安格尔身上的小梦魔多留了几秒。果然又看见了安格尔想要爆发又有所顾忌的样子。
　　哈~真有趣~
　　等到出发时刻，腻在西奈怀里的小狐狸在墨月的符咒的指令下变成狐车，月白色烟雾袅袅而升。
　　黑发的小魔族第一个冲上去，却在出发后不久吐的天昏地暗，只好和沙拉曼调换位置，被潘带回王城。
　　精神低落的西奈显然让潘轻松了许多，因此他还有闲情雅致调侃一番安格尔一行。小·忠犬·梦魔阿露露气的跳脚，忘了自己还在天空飞行，险些连累及时拉住她的安格尔险些成为魔族史上第一个摔死的君主。
由于西奈的意外，沙拉曼出发的时间又推迟了一些。真·弟控·怜舟炎月趁机又拉着墨月叮嘱了一堆生活琐事，期间夕蓝玉也来凑热闹。
“墨月弟弟，在王城不比在家里，事事小心，照顾好自己。”青蓝色长发的少年眉目含春，他是东方望族所浸染的温润璞玉，正如其名。
　　“我不在家的时候，还请夕蓝哥哥能照顾姐姐。”
　　“真是的……我会照顾好自己，不用麻烦别人。”
　　“当然可以，炎月不用见外。”
　　“喂！”
怜舟，夕蓝，自古时便建立了深厚的羁绊。每一代家主，都亲密的仿如家人。
　　没有谁会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他们还能如家人一般亲密无间。
　　他们之中，有人会因绝望放弃一切，缔造最黑暗的悲伤之河。有人会为眷恋与魔鬼交易，最终玉碎成灰。有人会心灰意冷，自此与世隔绝。
谁又会想到，这一切都蓄势待发只待不久的将来。
“夕蓝家的孩子吗？是个不错的孩子。”兔耳少女笑得十分温柔，“西奈喝过药之后已经休息了，明天就能恢复。沙拉曼，你也早点休息。”
　　“小莩。”沙拉曼抓住她的袖子阻止她离开，神色惴惴，“你不开心？”
　　回应他的，是一声长长的叹息，以及兽化的金瞳。
　　“沙拉曼……你是不是很寂寞？”
眼前的红发少年一定睁大了赤色的瞳，虽然刘海遮住了他的大半神情，僵硬的身体却出卖了他慌乱的心情。
　　少女微笑如往，看着少年勉强的镇静因为自己成为破碎的面具。
“人类会在虹月送来人之子，我希望你能……”
“小莩！”想要触碰她的头发的手举起又放下，好像没有看到少女脸上明显的失望，还有些稚嫩的脸上缓缓堆起她的笑容。
　　拙劣的模仿。
“晚安。”
为什么这么愤怒？
　　为什么这么失望？
为什么这么……在乎？
青年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冰蓝色长发挡住的脸上是孩子一般的懊恼。
即便是他的门徒，他也先是人类的大贤者……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陌生的感情稍纵即逝，迟钝的魔王还未能察觉。
　　孩子总会长大呢。
他想，他也许是舍不得放开自己养大的孩子独自去闯。
　　这就是人类的父母会有的小情绪吧。
　　魔王像是放下了什么沉重的担子，很快就睡着了。
　　

　　6.偏见
　　人类少女把散落的衣服一件件拾起来穿好，好像为自己套上一件件盔甲，惊慌的面容随着这个过程变得沉静。
　　然后她对背对她等待着的人微笑着说，“大总管先生，麻烦您再等一下。”
小小的少女熟练地运用风系魔法清理自己用心做好的蛋糕，也许是那位气场极强的魔族不在了的关系，她的眉眼不自觉流露出沮丧，嘴角却还往上弯。
　　人类，就算只有自己都不忘记撒谎。
隐藏的魔族皱了皱眉，原本被不省心的弟弟强行安排教导人类的不满却淡了一些。
小少女在魔族大总管身后前往世兄目前的居所，深紫色的眼里逐渐亮起了星光。
　　“蜜丽小姐，我就送您到这里。”
　　蜜丽保持着固有的甜甜的笑，“谢谢您。”
　　始终闭着眼睛的魔族总管笑意不变，款款离开。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蜜丽才小跑着冲向内室。
银发少年熟睡的面容看起来罕见的柔和，蜜丽坐在床边静静等待，只觉得所有的不安委屈在他面前都不算什么。
　　“我的孩子，你还是执意摘下那朵花吗？”
　　“不，老师，这一次，我想做她的土壤。”
　　他是卡林·英格威，也曾是奥洛·英格威灵魂里的碎片，他目睹了蜜丽孤独的后半生，看到了数百年后蜜丽的彻底崩溃，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魔族――
　　雷桑德拉尔。
　　既然那个魔族不知珍惜，那么就由他来守护那个花一般的少女。她的幸福，荣耀，都交给他来实现。
“哪怕命运早已注定，你们不会相爱，战争不会停止，你仍然决意这样做吗？”
　　卡林醒来的瞬间有些恍惚，很多记忆纷至沓来。他曾经在王城与家族中奔波，魔族老师在梦境中悉心教导他成为当之无愧的贤者，这些记忆短暂美好，理应在记忆之匣里好生珍藏。事实却是，这个熟悉的空间陌生得让他恐惧，他甚至记不起，当年见到老师的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蜜丽好不容易等到他醒来，却迟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少年唤起，于是她叫了声“卡林哥哥”后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说，“卡林哥哥，你终于醒啦！”
　　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容在那双只注视着她的淡紫色眸子里多像一朵花，再次坚定了少年的决心。
　　少年淡紫色眼眸忽明忽暗，很快又掩饰好异样，“抱歉，蜜丽，让你担心了。”
“卡林哥哥一直不醒来，我都有些害怕了呢！”
　　娇蛮的语气让人几乎听不出她想表达的担忧，可是少年的笑容霎时柔软下来，“我的老师是梦境的君主，她早已化为这山河的一部分，我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她。”
“听起来好神秘！梦境的君主，是怎样的人呢？”
　　他揉了揉毛茸茸的粉色小脑袋，“是个温柔的大美人哦！”
　　“真好啊……”蜜丽想起自己和老师糟糕的第一次见面，更加羡慕世兄的好运，“我也好想要那样的老师……咦，卡林哥哥，我们去哪儿？”
　　少年抱着她轻车熟路地在王城里穿行，完全不像第一次来的样子，“不是想见沙拉曼吗？”
　　“嗯……卡林哥哥，你知道沙拉曼哥哥在哪儿吗？”
“……”他还真知道，不过，现在还不能说。
“英格威少爷，有什么能为二位效劳的吗？”
　　“大总管先生，我们想去见见这一任的大贤者，您能为我们指路吗？”小少女笑容甜蜜，叫出大贤者的时候却带着敌意。
　　魔族总管不加思索便给出答案，“很遗憾，二位，沙拉曼目前不在王城。”
　　少年一边眉毛挑起，看起来有些不满，连带着语气都冷淡下来，“打扰了。”
“卡林哥哥！”
　　“没事的，蜜丽。”卡林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眼里没有任何影子，“他不会在意。”
毕竟他所看中的，是这个世界。
　　魔族总管的确不介意。远离这些生物的时间太久，他都要忘了这个世界的进程。
　　眼没有心，少年适才的无礼便不曾被他放在心里。不过是个可以利用的符号。
　　他来回穿梭着王城，最终在夜幕时分来到大门，恭敬地对穿着黑袍的红发少年低下头颅，“欢迎回来，沙拉曼阁下。”
眼没有心，红发少年不过是另一个更有价值的符号，一个足以加快游戏进度让他达成所愿的符号。
　　所以他的胸膛里的填充物，会为眼前的少年跳动几分。

　　7.艾达
　　宇宙中，唯一的手撒下无数种子，无数种子成长为无数的世界。
　　唯一的手曾经和一只眼玩一个游戏，代价是1000个世界。
［我已经厌倦了啊，seed。
　　［无止境的创造，日日夜夜的记录，每个世界都因为相似的理由走向毁灭。
　　［为什么你会想要创造自己的世界？无趣的想法。
［……
　　［Eye Seed，毁灭的乐趣更甚于创造，所以啊……］
　　天空翻滚着冷灰色的雷霆之海，四处白茫茫一片，雪势浩大，顷刻间就能掩盖所有踪迹。看似轻飘飘的雪花，落在身上竟比冰雹砸下来还要疼。
“沙拉曼，这里可不是发呆的地方。”卡林拢紧斗篷，不动声色地瞪了眼明显不在状态的红发少年，“呵，难道又在想念你的魔王大人？”
　　红发少年取下兜帽，白色的美丽的小东西争先恐后地征服这片红色领域，不多时少年就白了头。
“沙拉曼达！你不要命了，这雪会削弱你的魔力！”此行只有他们两个新兴贤者，银发少年倒是不用再时刻端着世家风范。他粗暴地拍下红发少年头上的雪，再把毛茸茸的兜帽重新给他戴上。这些动作一气呵成，沙拉曼哑然失笑。
　　“英格威好凶……就那么想念小蜜丽吗？还是到了更年期？少年太早熟可不好哦。”
卡林·英格威真的十分后悔把沙拉曼扯来的决定。早知如此，他宁可多花些心思照顾蜜丽以及智商不上线的世家同伴，也不想和这个“宿敌”同行。
　　在把他气死这条路上，沙拉曼可谓一直在努力，从未被超越。
“我好像闻到了小蜜丽的味道。”鼻子动了动，然后收到了来自傲娇好友的一记手刀。
　　“鼻子那么灵就快点找到豪斯福莱在哪里啊！”银发少年几欲抓狂。
“英格威，我不是狗……”
“那就闭嘴！”银发少年还不知道他错过了一句重要的话――
　　还有雷桑德拉尔的味道。
　　“我们为什么不去你上次抓住她的地方？”
　　“……闭嘴。”
紫色头发的魔族倒在雪地里，魔力不断流失，连带着生命气息都迅速衰弱下去，很快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红色的复眼里满是不甘，就差那么一点，她就能把大人救出来了！
　　“英格威，人类真的有资格审判这些吗？”
　　这是她彻底失去意识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她咬破嘴唇，瞬间的刺痛换来片刻清醒，终于在昏迷之前看清了少年的模样。
　　红发？是……王的门徒？
人类大贤者，为什么会为魔族说话？
“沙拉曼达·达尔，你最好时刻记住自己的身份。如果今天还有其他人在场，你势必会引起人类的猜忌。”银发少年罕见的没有发火，把豪斯福莱锁起来扔进传送卷轴后才开口。
　　他深知“宿敌”散漫的外表下有一腔悲悯情怀，当年放过了无数魔族不说，还在最后关头用他的方式救下了魔王。
　　沙拉曼没有反驳，他又一次摘下了兜帽，风吹起他的刘海，流出一抹赤色。
　　“英格威，我还爱着我的小莩。他也好，她也好，都是我唯一的亲人。”
“何况现在……哪有孩子会捅家人一刀？”
“放心吧，我会记得我的责任。英格威。”
I'll love you until die,human beings,asmodians,my friends,and my Franwords.I'll protect you.
　　I'll fight against the evil for you.
　　Forever.
多年后，当英格威偶然发现沙拉曼留下的便笺，那个已是古稀之年的贤者终于泣不成声――
I'll fight against the evil for you.
　　Forever.
此时的银发少年苦恼于不知道如何打破此刻沉重的气氛，他本也不是擅长安慰人的类型。
　　因此，当空气里传来别的声音时，他第一时间松了口气，然而当他看清那两个身影，一瞬间，再次体会了如坠冰窖的意味。
　　他好像听到了来自命运的嘲讽――能滋养那朵花的土壤永远不会是你。

　　8.双王
　　如果你爱一个人，你希望那个人能幸福，但这份幸福只能由你来给予。
　　你渴望拥有，你想要独占，你想让自己成为那个人的全世界。
　　那个人可以拥抱的一切，只能是你。
『是我还做的不够好吗？为什么对他笑？！为什么你在他身后？！为什么你……看不见我？』
“英格威，既然你做了决定，就不要动摇。”
　　沙拉曼一掌把思维混乱的友人拍进雪堆，手心浮现出绿色的风精灵，随着少年快速念出的古代语凝聚成有着翠色羽翼的巨鸟，在狂风里像箭离弦，以迅疾之势冲向横亘在双方之间的障碍。
　　“只有我们不能动摇。”
成堆的巨石恰好挡住了蜜丽的视线，风雪怒吼着混淆了她的知觉，所以她没能听到银发少年呼喊她的名字，仍然一无所知地跟在魔族老师身后艰难前进。
走在前面的雷桑德拉尔的眉头皱了起来，附近浓烈的人类的感情形成的魔力激荡让他不快。
　　――他知道那是梦境的门徒，他旁边应该就是那个笨蛋弟弟重点关注的对象，如果是平日，他不介意和他们同行……
“老师，您有发现卡林哥哥和沙拉曼哥哥吗？”
　　停留在少女的手的目光有些莫测，雷桑不知道心中的排斥从何而来。
　　――只是现在，他不想有别人分走她的注意力。
　　何况有种莫名的感同身受的心伤实在让他不舒服。
“什么都没……”一记魔法攻击席面而来，他们身旁的巨石纷纷化成粉末，同时响起了少年明显带着惊喜的声音。
　　“小蜜丽！我们在这儿！”
　　雷桑头一次真的讨厌起红发少年的声音，却也为他阻止了自己的谎言悄然松了口气。
　　只是，看着他的门徒头一次不顾维持虚假的风度奔向雪堆里的银色，不顾抵御人类无法承受太久的雪，只为和他拥抱，心里涌现出陌生的酸涩。
　　好像有什么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彻底远去了。
沙拉曼看着紧紧抱着蜜丽的英格威，虔诚得像是拥抱整个世界。他突然确定，自己果然是个无情的人。
　　那就不用告诉他们了吧，关于那只消失在眼前的黑色灵蝶。
　　与此同时，大陆的另一端――
黑色的灵蝶在白骨周围飞舞，荧光落在黑暗角落，蓝发女王匍匐在王座上瑟瑟发抖，喉咙发出只有她能听见的呜咽。
　　——可怕！好可怕！
　　——快来救我！！！
身体一顿，女王突然抬起头颅，笑容得意且邪恶。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巧妙遮住了尖尖的耳朵。
　　“你在看什么？埃尔希德。”
　　伫立在王座旁的男人睁开眼笑得意味深长。
　　“游戏升级了，妃儿。”
帘幕后的小女孩死死捂住嘴，与女王相似的暗红色的眼，传递出她没能说出的话。
　　――好可怕……好可怕……

　　9.原罪
　　蜷缩在囚笼里的紫发魔族被拖出，粗鲁的动作让她的气息又弱了几分，人类魔法师一路小心翼翼，终于将她束缚在涂满咒语的白柱。
　　魔族的衣裳被浓绿色的鲜血染成奇怪的颜色，像一片森林里冒出新芽，迅速亭亭如盖。
　　魔法师们绕成圈念动咒语，掌心的火焰高高跃起汇成一点热情地拥抱那个魔族。
　　罪人终于在惩罚中发出凄厉的叫声，像被扼住喉咙的乌鸦。人类贤者发出心满意足的欢呼。
　　火焰把柱子烧得通红，惨烈得心惊胆战的鸦声渐渐偃旗息鼓，只偶尔传来咬牙切齿的呜咽。
　　他站在父亲身旁共同观赏人类胜利的成果，笑容还未凝聚就僵在了唇角，火舌中一闪而过的脸熟悉得让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立即冲了过去。
　　然而在他眼中近乎停滞的时间飞速流逝，等到他冲过去解开所有魔法束缚，半截白骨重重落下，扬起灰洒在他身上。
　　“老师，关于沙拉曼……您怎么看？”
　　“……老师？”
　　“他终将走上命运为他写好的轨道，而这一切，没有人能阻止。”
黑珍珠之海――知名沙漠的偏僻一角，湖泊映照着鲜活的草木，即便狂风引起沙暴，能穿过结界进入的，也只有极其微少的沙子。
　　那是独角一族从沙民手中抢来的领地。
侥幸躲过风暴的沙民惊艳地看着这一切，一瞬间都以为自己到了世界树的神域。他们的目光带着好奇与贪婪，碰触这份曾经属于他们的奇迹。
　　哪怕他们知道，这块福地，早已不属于沙民数百年。
　　其中金发男人最早醒悟过来，厉声喝止了族人们情不自禁靠近水源的动作。
　　就在他的声音落下来的前一刻，有着金色头发的小女孩满足地舔舐掌心里清澈的液体，水顺着指缝流下来，在裙子上留下深色的印。也许是四周太安静了，水珠在地面迸溅成花的声音竟传进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她还不懂父亲的表情为什么突然那么严肃，也不明白那些突然出现的魔族为什么对他们举起武器。
　　在小女孩懵懂的注视下，下令放弃抵抗的父亲和族人们一起被绑了起来。姐姐抱着她紧紧贴着父亲，她颤抖地抓住父亲的衣角，只觉得自己闯了大祸。
魔族少女捧着白色的魔杖细细打量――魔杖的外表借鉴了东方长枪的样子，表面满是世界树的纹路――每一个纹路都暗藏了魔法阵，以便持有者节省念咒语的时间。尖端安置的翅膀更是可以活动，关键时刻还会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无论是舒适的触感，还是无与伦比的匠艺都让她十分满意。不愧是最擅长锻造的独角一族。
“您满意就好。”独角族长跟在这位少女身后，素日冷淡的眼中亮起了光，“根据您对持有者的描述，我们加了一点设计，只要念动特定的古代语，魔杖就可以变成指环，方便携带。”
　　这样的魔杖在当世堪称完美，魔王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沙拉曼收到魔杖的表情。
　　然而她的门徒没有笑着接过这份礼物，反而问起了她送礼物的理由。
“沙拉曼最近都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阿露露说人类收到礼物会高兴起来。我想起来你还没有魔杖，就拜托独角族长亲自为你锻造一把。”一脸理所当然的小莩，余光瞥见沙拉曼脸上一瞬间复杂的难以分辨的表情，心里也涌现出奇怪的感觉。
沙拉曼笑着接过魔杖，很认真地对他的小莩说了声谢谢。
　　阳光在少年身上落下明亮的光点，笑容真切温和的少年好像一股清风，能吹走所有阴霾。
　　神经大条的魔王默默给阿露露点了赞，即使沙拉曼的反应和他期待的不一致，也高兴起来。
他的门徒，总有让他觉得温暖的能力。
　　好像他种下一颗种子，日日夜夜悉心照料，而那颗种子满满成长，哪怕只是绽放一个小花苞都能让他觉得满足。
　　平静只是暂时的幻象。那些看不见的沟壑终究会揭露在他们眼前，那一刻，会把这一切都打破。
　　魔王没想过还能再体会一次类似遭到背叛的愤怒――他的门徒为那些沙民挡住他的冰刃，堂而皇之地站在他的对立面，反对他的裁决。
　　“我是你光之星魂的另一半，是这世上唯一能阻止你的人！”
——可笑，我引导你学习魔法，时时刻刻守护着你，你哪里来的资格阻止？！
　　魔王忍无可忍地释放出威严，兽瞳里一片金色流光仿若极盛之阳。
　　独角一族纷纷跪下，这份让他们恐惧的力量同时让他们欣喜而自愿臣服。
　　沙民们比独角一族的承受力更差，即便躲在人类大贤者身后承受庇护，他们也控制不住在无法反抗的存在面前颤抖的心脏。
　　少年的肌肤不断渗出冷汗，水分快速流失的身体逐渐加快颤抖的频率，然而他始终没有露出恐惧的表情，或者退后哪怕一步。
　　而这份坚持，让魔王的怒火如燎原之火般不能平息。
　　“爸爸！”
　　金发首领砍下左手的举动终于平息了这场争执。
“沙拉曼，给他把手接起来。”
　　少女转身在那双纯粹的赤色双眸里留下疲惫的背影，好像轻轻一捏就会碎的纸人。
　　可他是魔王。
“你慢慢走回王城

“你慢慢走回王城，不许使用魔法阵传输。”他首次在自己疼爱的门徒面前展露灵魂深处的高傲，“不是每一次，我都能容忍你的背叛。”
　　在沙民们或担忧或愤慨的目光中，沙拉曼抬起头笑道，“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然后又埋首于沙民首领淌着血的手臂，好像这件事比和他的小莩和好更重要。
恐怕没有谁会去想象人类与魔族相拥的场景。然而在某个特殊的时间，特殊的地点，因为某个特殊的理由，数不清的人类用尽力气嘶吼着与魔族纠缠，只为把手中利器送进对方脆弱的身体，为枉死的亲人求一个公平。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四周静了下来。他大口喘着气拔出倒在地上的魔族胸口的匕首，沙民也是擅长锻造武器的，这把陪伴他多年的匕首便是他的父亲送给他的成人礼。
　　他们沙民世世代代在沙漠里艰难求生，每一个男孩长成，便要背负起父辈的责任，跟随首领在无垠的黑珍珠之海寻觅能让他们生存下去的食物。
　　他记得那天父亲交给他这把匕首――也许是不习惯像别人家父亲那样慈爱地笑，成堆的褶子看得他心里发毛，就担心他老爹的脸沿着那些褶子碎成一片片。这话他当然不敢说。
　　他也记得他老爹安安静静躺在角落里的样子，像城墙一样的脸第一次在他看得见的地方柔软下来，摸上去也凉得吓人。就像他脚下的独角魔族。
　　然后他看到那个黑发男人带着哀凄的神情扶起首领小女儿的尸体――那孩子刚刚学会写自己的名字，硬要跟着他们闯沙漠，一不留神就闯祸。可谁会责怪一个孩子呢，谁又会忍心送走这个孩子？
也许那些不相干的人会高高在上地责备他们的冲动，可他相信，他的族人，那些已经死去的，那些即将死去的，都不会后悔。
　　独角一族夺走他们的绿洲，又夺走他们挚亲的性命，还总是高高在上地说人类贪婪，不带烟火气。首领一直说要和魔族平等相处，可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一个种族是多余的。
血迅速流失，他把钟爱的匕首插在他的胸口，沾满血污的脸上堆起一个笑容。就算没镜子，他也知道此时他一定和他老爹笑得一样难看。
　　等见面的时候，估计又会挨顿打吧，只是这次，他一定不躲。
『凯忒，希望你能像你的名字一样。』
　　老爹，我还是没能做到啊。
　　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手在成堆尸体里挑挑拣拣，曾经风景秀丽的战场仍然散发着浓浓的铁锈味，而那双手的主人仍然笑得云淡风轻。
不少人马在他的指挥下扒开压住独角一族的沙民，拖走独角一族已经发臭的尸体，统统扔进黑晶石制成的箱子里。为了避人耳目，他们的动作很快，也就没注意有的箱子直接夹掉了独角一族的尸体。
掉落在地上的残肢，仍汩汩流着鲜红的血。
　　

　　10.无色
　　少女穿着华丽的衣裙，白衣红裙上繁复章纹似夜间银色鲤鱼，美得惊人，大多数时候都泯然于窥探的目光下。这身衣裳由青幽最心灵手巧的绣娘呕心沥血缓缓织就，再由上任族长施以祝福，象征了怜舟一族的最高地位。
然而小孩子并不明白人类赋予衣服的复杂的含义，他怯怯地抓住衣角，便在华美的衣裳上面留下一层浅浅的灰。
　　这身衣裳的主人――怜舟一族的新任族长，怜舟炎月把孩子抱起放在膝头，哼唱着青幽一代代传下来的古老歌谣。
　　“木陰に揺れている
　　真夏の花がひらいた
　　どんな物語を語るのかな
　　花の流れる川
　　夕焼けで赤くなった
　　昔は朦朧とした……”
即便是异族，也是和曾经的墨月相似的孩子啊。
　　陌生的语言不妨碍他感受歌声中的温柔， 他恍惚间看到故乡亲友的脸，仍是不易看出表情波动的他们对他微笑着伸出手，身后即是秀美的家乡风景，孩子就这样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但他知道，抱着他的人温柔得让她安心，就像这些天来日夜相伴的那个红发少年，接下来的生活，也一定会是很好的生活。
　　怜舟炎月在确认孩子睡着后才瞥了眼没骨头一样靠在椅子上的红发贤者，“沙拉曼！你怎么会在这儿？！还有这两个又是谁？”
　　“他们是『变数』。”
看起来不过是半大孩子实际已经成年的男子在魔法障壁里沉睡，身上的致命伤口已经得到救治，只是看起来格外骇人狼狈。
“我曾经去过阿莫瑟斐，想从根源上阻止那场战争，结果我根本没能踏进那个国家。”
　　最接近的那一次，他也只能站在黑晶山崖之外眺望那个国家神秘的面纱，就连英格威也无法踏足。
　　他们看到若隐若现的黑色灵蝶在那个国度自由飞舞，阿莫瑟斐的国民如过去的历史那样痴迷于魔力并且对魔族格外敏感，他很清楚恐惧的君主已经开始控制女王，比他预想的还要早，然而他们知道这个事实却无法做出改变。
有段时间他很绝望，不清楚自己重来一次到底是为了改变什么，但他只能不断尝试，然后一次一次意识到所有生灵的轨迹都被『命运』束缚，像一个解不开的死循环。
“我想，如果沿着『命运』做出『选项』之外的选择，或者创造一个『选项』……”
比如提前建立的无色盟，能够同时接纳两个种族的光与暗，自愿成为桥梁，只是为了不被『命运』察觉强行清除而只能潜藏在黑暗中，直到那个规定的时刻到来。
　　比如这两个本该在死亡名单上的孩子，原本就不在明确影响过历史的人物之列，因而他们的命运在注定的死亡之前出现了一个拐角。
　　“这个世界的命运已经写好，我们想要改变他们的命运，就要靠这些变数。”
小孩子在怜舟炎月怀里睡得香甜，一头过肩白发在少女的梳理下柔顺地贴着脸庞。
　　这双手，曾经沾满同辈族兄弟的血，现在却抚摸一个孤苦的小魔族的脸，把他的头发梳理得像一潭清池。
恐怕到现在墨月都觉得她一直是那个他熟悉的温柔善良的姐姐，等他知道她继承族长之位的真相，是否又会像以前那样远远逃开？
　　不，他一定已经知道了。
　　他那么聪明，怎么会看不出端倪呢？
端详了片刻之后，怜舟炎月放下手把目光放在红发贤者身上，“我知道。”
　　也许是因为她想守护想要改变命运轨迹的只有她的弟弟，这一点，她反而比沙拉曼更早意识到。
　　“还有三年，无色盟才能出现在历史中。在那之前，要我做什么？”
“贯彻『无色』的宗旨就好，千年之后，你们会是我最重要的力量。”
地下，一望无际的黑暗，有一座城，灯光是温和的赤色。
“主人主人！终于完成了吗？！果然主人最厉害了！”
　　“主人！和小Q说说话嘛，不能因为我能明白你的想法就干脆不张嘴啊！”
　　“主……唔！”
　　红色的小魔物又一次被闭嘴，它竭力想表达自己绝对会做到安静，可透过灰白的手掌的“呜呜”声更像不肯死心的最后挣扎，于是它又一次复习了被掐到活生生窒息的美好体验。
　　终于清静了。
魔族继续自己的试验，那个人的想法是很有趣，但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也许他可以试着做出没有两族明显差异的生命魔力体。
　　好像，有点太安静了……
　　

　　11.沙漏
　　『你别过来！喂！』
『啊……抱歉……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新世界……』
你总是能轻易地破坏我所珍视的世界，每一次都……
『Eye Seed，你怎么又……抱歉，他总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力量，作为补偿，我再送你去别的世界好了。
　　『这次，想要去看怎样的世界呢？』
我注视的世界，我珍视的世界，那些鲜活的生命在你们眼中，难道只是随处可见的玩具吗？！
『为什么愤怒？Eye Seed，你怎么和他一样？
　　『他不小心弄坏一个，我就补偿你另一个，你才能存在至今，而不是和那些死星一起坠入废墟。
　　『你是在责怪我太无情吗？这样多的世界，死亡并不是终点，我随时可以创造新的，对我而言，没有一个是特别的啊。』
死掉的那些，是我从它们诞生开始注视的世界啊，我看着它生出世界树，有灵智的生物开垦山河，讴歌世界之母，他们一代代延续下来，眼瞳倒映着反射着我的颜色的天空，第一个微笑都是对着我。
我看着它们因为他的靠近迅速崩裂，山洪爆发，大地颤裂，那些生灵来不及惨叫就被埋在“天灾”下，消失的灵魂之流让他们的灵魂失去归宿，变成无主游魂禁锢在死去的世界坠入废墟。
　　这样的惨剧要发生多少次才能换来你们的一丁点悲悯？！我不想再由你安排去注视新的世界再次因为他无辜死亡的悲剧，我要创造我的世界！我自己的世界，不再由你们掌控生死的世界！！
『你居然做到了。』
　　“埃尔希德？”
　　突然睁开的暗紫色眼睛直直看过来，似一池死水，她倒映在其中的面容看起来像是遗照，这让她忆起久违了的美妙的恐惧。“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了呢。”
男人闭上眼睛，又一次把自己笼罩在黑白两色之下。
　　他居然会想起那么久远的事情，真是奇迹。他仍然没有自己的世界，因为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地守护一个脆弱的世界，他成了自己当初最痛恨的那只手。
　　这也没什么不好。
“听说人类大贤者快要回到王城了，要不要在那之前杀了他？魔王会失去最大的助力。”
“最重要的棋子要放到最后，他引起的动乱比杀死魔王本身更有趣。”
　　人类的大贤者，重来一次，是否还会和魔王缔结爱的誓言，为日后的溃败埋下种子呢？
　　那位蜜丽小姐似乎答应了英格威少爷的求婚，和从前的轨道完全不同，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她的老师表现出异样的情愫。
　　缝隙还是让他找到了。
英格威家的少爷的偏执，或许可以成为这一次的导火索。
　　【赤历210年
　　银星之贤者卡林·英格威与星宵之贤者蜜丽·嘉瑞订婚，成为彼时魔法世家的盛事。】
　　『老师，我可以喜欢你吗？
　　『可以一直、一直待在你身边吗？』
　　『老师……』
　　回到王城里的蜜丽和以往似乎有什么不同，倒不是指生长极快的人类少女一个月又娇艳了许多的容颜，或者粉色的卷发又长长了不少。在许多人眼中，她仍然是那个世家骄傲的小公主，只是小公主有了自己的归宿，这让不少男生暗地里抹一把伤心泪。
　　途中遇到的同学都笑得古怪，人类或者魔族都是，好像他们这是最后一次能在王城见到她似的。蜜丽总会停下来耐心地听他们的祝福，哪怕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很久。
　　因为这确实是最后一次，和认识的人们道别之后，她就不会再来了。
少女的脚步停在盛放的樱花林里，途径她整个少女时期的魔族仍是初见时的模样，好看冷漠的像遥远天边明亮的星辰。她习惯性地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来，迈着优雅的步子走近那个一脸不耐的魔族，绽开笑容。
“您好，雷桑德拉尔老师。”
不一样。
　　这个笑容虚假的小家伙，和他梦里的那个不一样。
眼前的魔族向她靠近，她看到冰蓝色的发有短短的一瞬间和她的卷发交缠，异色双瞳映着她的脸，好像有些柔软。
　　冰冷的吻落在唇角。
　　胸膛里的心砰砰的跳。
　　好像过了很久，她纤长的睫毛的颤动，只有他的存在的深色的眼睛，温暖的肌肤，脸颊的红晕，比这片樱花还要柔软的头发，统统记在了心里。
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女，雷桑德拉尔忍不住笑了，好看得像是神祗，转瞬即逝，又说出冷硬尖刻的字眼，“听说人类女性一旦有了婚约者就会完全放弃自我，只依附对方，如果你放弃学业就是第一步，以后不要说你当过我的门徒。”
　　说完他就想打死自己，话说有没有什么能消除记忆的古魔法？
　　毕竟有了多年的相处经验，对自己这位魔族老师的真实秉性也自认有一定的了解，蜜丽头一次在他面前笑得眉眼弯弯，“我可是您的门徒，当然不会和她们一样。”
『我不想离开老师……也不想结婚……』
“老师，再见。”
　　『下一次，哪怕伤害我自己……』
雷桑德拉尔努力露出平时那样冷淡的表情，看着少女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远，像是踏入另一个世界。
　

没有他雷桑德拉尔的世界。
樱花一般的少女被银色少年纳入怀中，甜蜜羞涩的笑容似曾相识，然而他从未见过。
　　他最近做了一个怪梦。
他接受了小东西的心意，后来在黑晶山崖杀了小东西的母亲，最后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将她手中的剑刺进自己的胸膛。
　　再后来，他找到了和她非常相似的少女，却不是和他缔结了誓言的那一个。
　　那么可笑的梦。
　　他雷桑德拉尔怎么会做那么愚蠢的事，执着一个白纸一般的灵魂的温度？
他的门徒，何时对他有过那般摇摆不定的心意？
不过是，一个人类。
“哥哥，你的左眼怎么消失了？”
说他是星星的那个人，自始至终，没有存在过。
“没想到你的样子这么……”
他的蠢弟弟不知怎么没能做出新的眼睛，陷入狂躁。
损友云骨和格兰德轮番把他嘲笑了一番。
　　一切都和梦里没有差别，只是应该在他身边的小家伙不在了。
不过是个怪梦。
　　毫无逻辑。

　　番外 星星
　　他走在樱花铺就的小道，入目皆是云一般柔软的嫩粉色，和刺得他半闭着眼睛才能看清前路的白光。
　　没有尽头的樱花路，他一直走。他不记得为什么要走。
　　似乎有一阵风摇落了一树花，娇小的花朵在离开枝头的刹那间分离成无数花瓣，像一场雪。
雪落下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谁在哭泣。
那应该是一个人类女孩，有樱花色的长发，和深邃明亮的深紫色眼睛，额前有细碎的刘海，肤色温暖。
那个孩子快速成长，一转眼就挨到了他的肩头，装模作样的本领愈发娴熟，人后却还是个会因为恐惧在他怀里大哭的小不点。
　　后来，他重伤自己换回她的清醒，意识弥留之际，滚烫的泪水落在他脸上，和她小兽般的呜咽混在一起，竟比他胸口血染的伤口还疼。他想坐起来抱紧她，却做不到了。
那场黑暗的沉眠持续了数百年，有一天，当他再次借助莩兰乌多斯的眼睛看到这世界，他发觉一切都变了。
　　他的小不点成了人类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再被时光披上尘埃，那个坚强娇小的女孩只活在他的记忆里，当初势必会找到她的誓言显得那样愚蠢可笑。
　　他蛰伏在莩兰乌多斯的身体里冷眼旁观她的转世，那个灵魂染上了别的颜色，生生成为另一个人。
他想起魔族和人类合作的那段时间，那个人类只身前来和他提出一个协定。
　　于是他搜集的所有道具都派上用场，魔法阵召唤的灵魂将他的小不点一点一点带回，那双眼会在凝视他的瞬间变成熟悉的颜色。
人类少女试婚纱那天，脸上一半是面无表情的冷傲，一半是要哭不哭的模样，他在她身后欣赏镜子里那快要溢出深紫色瞳孔的情感，心里默默倒数她的归来。
　　“雷桑，我可怜你。”
　　那个少女说，他的手放在镜面上，摩挲映照着的她的容颜。
　　“我不会有遗憾了，尽管我知道那只眼并没有死，可是我报仇了。”
　　“至少我在最后仍是我自己，而不是和你们一样活在这个崩坏的世界里，还以为幸福就是结局。”
咔啦。
　　脚下带血的碎片明晃晃映着她的脸，把她整张脸显得扭曲可怕，实际上，只是那个高傲的少女最后的笑容罢了。
他接住她倒下来的身体，握紧她垂下来的手，直到耳边逐渐消失了的心跳声又恢复正常频率，他的小不点隔着千年光阴看着他，用那双深紫色的眼。
　　像那个人类说的，他真的认为幸福就是结局，他和小不点的婚礼就是通往这个结局的钥匙。所以哪怕种种迹象对他叫嚣着小不点的不对劲，他也不想去管。
　　那场喧闹的婚礼，他只记得穿透心口的那把剑，和她崩溃了似的笑容。
　　他已经死透了。
那么，这里是灵魂之流？
　　他停下来，路旁的樱花飞舞着聚成一个圆，光华一闪变成了澄澈的镜面。
他在镜子里看到另一个故事，他的小不点最初便不曾试图缩进他们的距离，一心一意和那个叫英格威的人类亲近，他们有限的师生情结束于那个平淡的誓言之吻，以及黑晶石山崖上，那一具具残破的尸体，和从她手中刺来的利刃。
　　血的温热。
　　镜子里，他的小不点捂着头倒在地上，好像忍受着极大的苦楚，最后扑在他身上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
　　真是个小不点。
他抚上她镜面上的脸，意外的感觉到了温暖，就像那个时候，她紧紧握住他的手，把自己不安却坚定的心意传达到他耳中。
　　“……老师？”
脑子里突然涌进许多东西，熟悉的，陌生的，怀念的，厌恶的，一股股冲进这一瞬间的缺口。
　　他放下手，镜子里不再放映那个故事的进程，只有樱花的海洋，以及一只眼。
散发着青阳光芒的，冰蓝色的眼。
“你终于都想起来了。”
　　穿着蓬蓬裙的小女孩出现在他身边，连带两个身着黑衣的魔族，站立在大大小小的齿轮之上。
这个世界有两个太阳，魔族由此制定出两套历法，然而没有人记得，这个世界最初，是只有一个太阳的。
　　宇宙中流传着一只热衷于毁灭世界的眼的故事，有一天，那只眼的目光对准了他注视的这个世界。
于是他留下了身体继续充当太阳，将意识投生到世界里，初始的魔族三君主与世界树将一部分星魂之力为他做了一只眼睛。
　　他不断轮回，不断阻止，不断失败。
　　这一世，他成为魔王的胞兄，他终于想起来一切，却为时已晚。
　　他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持他轮回了。
对此，魔族三君主表示无碍。
　　“我们还有Fire，”小女孩竖起食指放在唇上，“这一切的源头，这个世界的赤阳。”
　　既然如此，他便安心看着。
　　他看到人魔战争爆发，哀鸿遍野，血流成河，那只眼头一次露出无措的表情被再次驱逐。他的蠢弟弟被沙拉曼封印千年梦醒之后，居然在迎接他的魔族们面前泣不成声。
　　他看到人类和魔族之间暂时出现了和平，在双方都失去星星的千年黑暗里，不断有微末的角色挑战逐渐崩溃的底线。相互提防相互猜疑，却又控制不住地相互敞开心房。
　　更多时候，他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小不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