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是怎么离开视频会议室的,走到玻璃门外,站在冷气风口下,一身热汗立时隐去。虽然不算败阵,可精力被大口大口吞噬,再加上长时间飞行,身心俱疲。
“还有个采访要做,”金在中的提醒尚在耳边。
换乘高区电梯去CEO办公室,倒进沙发,半个肩膀都不能动,这是肩椎炎发作的前兆,小小年纪用太多电脑,变成这样也是情理当中。
金在中有时候对我很好,挨着身边坐下,大力金刚掌拍松肌肉,苦口婆心地规劝:“我知道那群老头子刁难你,可这采访是《经营时代》一整个IT版面的独家,你自己要我约大传媒炒作Unet易主,人家头牌记者带了摄影助手等你一个多小时,如果不是红包塞地够满,早不甩你。”
“那请进来吧…”
说着坐直身子,勒令金在中不准停下手中按摩的功夫。
两分钟后,一个瘦削高挑的女孩站在我面前,长至小腿的皮裙从腰部松松垮垮地垂下,满头染成枣红色的头发在头顶扎成一个圆髻,虽然凌乱却看上去非常性感有魅力。
跟在她身后,是一名摄影记者,满头乱糟糟的棕色短发,含笑柔和的唇角,肩背摄影包,工装裤,一只手懒懒插进裤兜。
他湿湿亮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在中揽在我肩上的手。
我愣一下,甩开金在中,站起身,冲着朴有天呵呵傻笑:怎么是你!
有天递来的名片上写着《经营时代》摄影记者,金在中离我5米安全距离的脸上写着“你居然不知道?”
藏掖住怒火和不安,止不住浑身发颤。
纽约的越洋电话后,我和他之间并无交集,悦容的一夜里,他也从不曾和我谈起过身家职业,我一度以为朴有天一切开销花费都由沈昌珉花钱供养…
“郑先生,Unet是全球最大的信息服务提供商之一,易主后经营范围会有哪些改变吗?”
“Unet在美国,欧洲已经深具影响,现在进驻亚洲市场,在和本土IT服务业的竞争中,您预见它未来几年的发展会怎么样?”
……
性感头牌女记者的问题并不比公司高管的诘问来地高明多少,可我却满脑子浆糊,嗯嗯啊啊,思维短路,不知所云。
进门落座后,朴有天再没正眼看我,他坐在一边摆弄手里的照相机,拨几下单反专用闪光灯,撑着脑袋环顾办公室里的摆设,心不在焉,好像烦煞这煎熬愚蠢的采访。
“朴有天…”趁他替我照相时,小声喊他名字。
有天不理我。
“我买衣橱了…”
“啊?”他跳起来,倒吸口气,发觉大家都在看他,才狠狠瞪我一眼:“郑先生,请颔首微笑!”
我笑,那么配合地笑,起初的不安消失殆尽,坐在办公椅上、沙发上,靠在书橱边,乖乖由朴有天摆弄,乖乖对着他的黑色镜头满满地笑。
结束一个多小时的专题采访,所有人打算离场时,我才着急喊住有天:朴记者,可否留一下!
他涨红脸站在门边,等表情莫名的性感女记者和金在中进了电梯,才撞上门踱步走来我跟前。有天很不满意地扁着嘴,低头看一下表:“七点多了。”
“你赶时间?”坐在沙发上抬头看他,牵过有天的手捂在唇边一个劲地亲吻。
他的手摩挲着,小心翼翼摸我的脸和深陷下去的眼窝:“允浩,你瘦了。”
是瘦了,扁桃体炎,慢性胃炎,相思脑炎…所以,你又在担心我吗?
不好意思问出口,用力把他搂进怀里,伏在有天身前,我忽然乖顺地好像个小男孩。我说,有天啊,我给你买衣橱了,樱桃木的,上面有各式花鸟木雕,应该是个古董…过海关时,它长宽高统统超标,找了航空公司熟人才允许我付些罚金带它回来…下回你如果还想要我带礼物,能不能开口要个小点个子的?
有天愣在我怀里,从最初的低眉顺目,到后来一脸又好气又好笑。
“你是傻瓜吗?这样算什么?”
问到“算什么”的时候,有天的眼眶就红了,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出声:“我以为你知道的,我以为你那么聪明,所以什么事情都不必要说得一清二楚。那天晚上我只是喝多酒,我以为你也是的,所以一夜已经足够,我早就酒醒,难道你酒精中毒?”
讨厌他言辞里尖酸刻薄,小心翼翼松开手,尴尬地笑了一下,我说我没有啊,没有酒精中毒…
“郑允浩,”他用那双深褐色温柔如水的眼瞳,定定凝视着我:“允浩,你智力商数130,如果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求你不要假装糊涂。”
身体轻微颤抖,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原来我和他所看到的感情的痕迹,其实根本不同。
恼羞成怒,大声吼他:你就清醒了吗?你如果足够清醒,纽约的时候为什么打电话给我,还在电话里说担心我?
“有朋友买Unet的股票,拜托我打听内幕。”
努力控制呼吸,告诉自己他在撒谎。
“那衣橱呢?”
“衣橱完全是说笑,是你自己弄错…”他打断我,声音冰冷:“允浩,我们以后私下里不要再见面,我不想再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