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十月天,向来都是干爽宜人的好天气,赶巧前几日刚刚下了雨,一雨之后,马上就晴,云净天空,尘土不扬,空气格外的好。好到让人忽略了前几日城外响起的炮声。
这雨倒是没带来秋凉,反倒打湿了海棠。大片大片的红色,浓烈的泛起,旧的楼台宫阙,都半隐半藏的在这一片血红之中。老人们都说,这花开的太艳,是不好的兆头,可花还是自顾自的繁华着,可再鲜艳也抵不过北城郊前儿“亲王园”院内各房门槛儿上披红挂绿的彩绸。
这“亲王园”也刚易了主,换了匾。前任的主子顾名思义是个亲王,可偏偏是个短命鬼,刚当上亲王没几年,八国联军就来了,这亲王带了家眷往南方避难去了,再也没回来。听说是给炸死在路上了。
乱世浮沉,相府繁华,王朝灭亡,军阀四起,一件儿接一件儿,压的人缓不过气来,谁还管你个小小的亲王的死活呢?这园子也就随着这世界变得灰茫茫了。
可今日大不相同了。大红灯笼把这大庭院照的辉煌耀目的,锣鼓唢呐奏的喜气洋洋的。也不知道是谁点燃了一串鞭炮,瞬间烟雾缭绕震耳欲聋。身着华服的名媛贵妇,西装革履的相公宾客,都带着笑,点着头,哈着腰互相问好。叽叽喳喳,人声鼎沸,大声的笑,大声的闹,鞭炮放了一串又一串,像是想故意要压住这园子的死寂。但空棺材里的热闹比死寂更为恐怖。
“老爷,吉时已到…”老奴唯唯诺诺的站在门口禀报,不敢冒然进去。
园子里外都返修过了,唯独这书房没有动。梨花大理石安桌,文房四宝俱全,紫檀色的大壁书橱四面矗立,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史书,一册一册按着年份竖立着,目睹着这世事的盛衰。墙壁上挂着几幅名人古画,下放着黑漆座椅,铺着银红撒花垫。透过有点褪色的朱红窗框的光亮正照在中间的墨色桌椅上,桌上铺着软布,耀眼的红色金色图案,但也不显得突兀。上摆着白色茶杯,描着清淡的蝴蝶随着热茶腾起的雾气翻飞。靠墙茶几上的汝窑花觚攒着满满一水晶球儿的秋菊,熏得整个屋子都带着股清香。
被唤作“老爷”的男子不是想象中膀大臃肿,披着虎皮马褂的圆乎乎油腻腻的老头子,反倒是个跟“老爷”这称呼无比违和的年轻人。平整的墨绿色的戎装紧紧贴在欣长的身上,肩上明黄色的流苏垂下,缀金属肩徽铮亮,长筒黑色马靴勒在笔直的腿上衬得人更加挺拔。军衔、军服还有遮面的帽檐儿上五色帽徽都昭示着这人的身份不单单是“老爷”那么简单。
可奇特的是,在这初秋季节,书房里已经开始拢了火,男子即使在室内也罩着件黑色呢子大氅。坐在这屋顶高深的大屋子中间,倒显得更加清冷,就像坐在水里,动一动就会有很大的波澜。
男子咳嗽了两下,低低的回了一句“我知道了”,声儿倒是很好听,带着点沙哑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