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亚瑟柯克兰。
我觉得我们的交集就止于雨。
我脱下了军装外套，近乎暴力地拧出了它吸进的泥水。我的裤子已经不是原本的白色了，它同样沾满污泥。我站在房间的中央把这些满是污秽的衣物甩向地面，只留了一件衬衫，放荡不羁地敞开扣子，还有那条原本洁白无瑕的长裤。我浑身都是泥土，约克镇的泥土，它们混着雨水粘在我的衣服上，手上，头发上，攀附不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再也不想穿这套军装了。
在把泥土擦净后我感觉自己是惨白的。我把自己裹紧在被子里，试着让身子回暖，但雨水似乎已经深深渗入了骨髓。我早就应该冷透了的，之后也是，几天几年几个世纪。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该像矫情的姑娘一样哭一场，歇斯底里地渲泄出所有情绪，让眼泪把冰冷洗净，混着雨水淌满床铺。
但我只是闭着眼，让黑暗把我吞噬殆尽。
我第一次见到阿尔弗雷德——那时他还没有这个名字——他正在晨光下的草间逗弄一只野兔。一切像是童话一般，我们站在微风里彼此凝视着，他的眼睛就像是露珠一样澄澈。然后他就笑起来了，野兔从他的怀里跑走，拨开疯长的野草发出悉悉窣窣的声音。他笑着，新大陆的阳光太足让世界显得模糊失真。
而我最后一次像这样与阿尔弗雷德相见，那已经是不知多久前的事情了。那里只是一片没有人烟的郊外旷野，远离战场的地方。我就只是无目的地走到那里而已，然后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变了，少了我所熟悉的活泼，他看起来也成熟得多，那时我才想起我们似乎是很久没有见面了。他没有穿军服，身上还是随便一件粗制滥造的衬衫，配着宽大的裤子，就像之前一样的我所难以忍受的装束。他在我身后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就好像我们并不是对手而是两位在饭后散步时偶然碰见的旧友。仔细想想也是这样没错吧。
“亚瑟…”他说，“好久没见了。”
我们俩坐在了一个矮山坡上，星星拥挤地罗列在夜空里，晚风吹来了泥土的气息，混着草间的虫鸣。我抬头看着星，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我的周身。他哼了一下什么曲子，是我没有听过的，大概是在民兵之间新流传起来的调子。我之前听他唱的都是些我教给他的歌谣。“啊新大陆。”我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停下了哼唱，直直地看向了我，寂静沉重地压在我们头顶。
“你瘦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轻柔得怪异，而且并没有他以往的玩笑或是调侃。
“你没怎么变。”我说。事实上他除了着装风格外，相较几年前我们还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的时已经迥然不同了。我终于仔细打量了他一次，再次坚定了这个想法。他的手臂更加结实，有了线条，皮肤也黑了些，但他整个人让人感觉更自然畅快。我想也许这样的生活更适合他一些，他在室内从来都呆不住。
“亚瑟，”他又说，拔起一根草夹在指间转动着，“你说明天再走到这条路上，头顶的星星还会是一样的吗？”
“谁知道——”
我笑起来，觉得他这问法像是那些每日无所事事的哲学家一般。他也笑起来了，他说他还记得星座，我指给他的那些。夜晚的风有些凉，但相较那时候每日环绕周身的火药味来说好像甘霖一般。他的头发在星空下泛着光芒，他抬起头看天，我随着他的动作望着那个无边的穹顶。
“也许会有不同吧，”我相信自己那时候是被不知什么感情驱使了的，我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依然看着天，“也许有的星星会被云层挡住，也许它们不在原本的位置，但那有什么关系。那不还是星星。”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取而代之地他又开始了哼唱，还是那个调子，但是舒缓了许多。我也跟着他一同唱了起来，原本的曲调被我俩扭曲但感觉异常的和谐。我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我想着，就算他趁着这时候往我的身子里捅进几把刀，我也是不会再反抗的了。但他没有，他反而把我搂紧了些；我听着他的心跳和舒缓的呼吸，即使在枪火中穿梭已久，他的身上还是有阳光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我们以这样的姿势坐了多久，我自始至终都像个蠢货一样毫无防备，恍惚间我感觉他把我放在草地上，动作很轻，他的手触到我的额头。
“天要亮了，亚瑟，”他说，“我该走了。”
我在阳光中醒来，突然想落几滴泪。
我睁开眼，天还是黑着的。我也不清楚我在这样的黑暗中蜷缩了多长时间。雨还在下，雨水打在玻璃和地面上，同时雨声钻进了耳中，敲击着鼓膜传递着迟迟不止的噪声。
我想起自己跪坐在雨中，阿尔弗雷德站在我面前。雨水透过衣物把我拖拽到绝对的寒冷中去，有一瞬间我甚至有了置身于极地深海的窒息感。“要是没有遇到他一切会不会更好些。”我无声地问自己，抬头看了眼阿尔弗雷德；他握着枪，在雨中依然意气风发。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以为他是要对我告别的。然而他笑起来，眼中是我并不熟悉的温柔。
我突然想起他说的：“天快要亮了，我该走了。”
我们大概是不会再见面了吧。
亚瑟柯克兰。
我觉得我们的交集就止于雨。
我脱下了军装外套，近乎暴力地拧出了它吸进的泥水。我的裤子已经不是原本的白色了，它同样沾满污泥。我站在房间的中央把这些满是污秽的衣物甩向地面，只留了一件衬衫，放荡不羁地敞开扣子，还有那条原本洁白无瑕的长裤。我浑身都是泥土，约克镇的泥土，它们混着雨水粘在我的衣服上，手上，头发上，攀附不下。
如果可以的话我是再也不想穿这套军装了。
在把泥土擦净后我感觉自己是惨白的。我把自己裹紧在被子里，试着让身子回暖，但雨水似乎已经深深渗入了骨髓。我早就应该冷透了的，之后也是，几天几年几个世纪。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该像矫情的姑娘一样哭一场，歇斯底里地渲泄出所有情绪，让眼泪把冰冷洗净，混着雨水淌满床铺。
但我只是闭着眼，让黑暗把我吞噬殆尽。
我第一次见到阿尔弗雷德——那时他还没有这个名字——他正在晨光下的草间逗弄一只野兔。一切像是童话一般，我们站在微风里彼此凝视着，他的眼睛就像是露珠一样澄澈。然后他就笑起来了，野兔从他的怀里跑走，拨开疯长的野草发出悉悉窣窣的声音。他笑着，新大陆的阳光太足让世界显得模糊失真。
而我最后一次像这样与阿尔弗雷德相见，那已经是不知多久前的事情了。那里只是一片没有人烟的郊外旷野，远离战场的地方。我就只是无目的地走到那里而已，然后我听到他叫我的名字。
他的声音变了，少了我所熟悉的活泼，他看起来也成熟得多，那时我才想起我们似乎是很久没有见面了。他没有穿军服，身上还是随便一件粗制滥造的衬衫，配着宽大的裤子，就像之前一样的我所难以忍受的装束。他在我身后加快脚步走了过来，就好像我们并不是对手而是两位在饭后散步时偶然碰见的旧友。仔细想想也是这样没错吧。
“亚瑟…”他说，“好久没见了。”
我们俩坐在了一个矮山坡上，星星拥挤地罗列在夜空里，晚风吹来了泥土的气息，混着草间的虫鸣。我抬头看着星，我可以感受到他的目光时不时的扫过我的周身。他哼了一下什么曲子，是我没有听过的，大概是在民兵之间新流传起来的调子。我之前听他唱的都是些我教给他的歌谣。“啊新大陆。”我想，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停下了哼唱，直直地看向了我，寂静沉重地压在我们头顶。
“你瘦了。”过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语气轻柔得怪异，而且并没有他以往的玩笑或是调侃。
“你没怎么变。”我说。事实上他除了着装风格外，相较几年前我们还名正言顺的在一起的时已经迥然不同了。我终于仔细打量了他一次，再次坚定了这个想法。他的手臂更加结实，有了线条，皮肤也黑了些，但他整个人让人感觉更自然畅快。我想也许这样的生活更适合他一些，他在室内从来都呆不住。
“亚瑟，”他又说，拔起一根草夹在指间转动着，“你说明天再走到这条路上，头顶的星星还会是一样的吗？”
“谁知道——”
我笑起来，觉得他这问法像是那些每日无所事事的哲学家一般。他也笑起来了，他说他还记得星座，我指给他的那些。夜晚的风有些凉，但相较那时候每日环绕周身的火药味来说好像甘霖一般。他的头发在星空下泛着光芒，他抬起头看天，我随着他的动作望着那个无边的穹顶。
“也许会有不同吧，”我相信自己那时候是被不知什么感情驱使了的，我像是自言自语般说着，依然看着天，“也许有的星星会被云层挡住，也许它们不在原本的位置，但那有什么关系。那不还是星星。”
他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取而代之地他又开始了哼唱，还是那个调子，但是舒缓了许多。我也跟着他一同唱了起来，原本的曲调被我俩扭曲但感觉异常的和谐。我靠在他身上闭上了眼，我想着，就算他趁着这时候往我的身子里捅进几把刀，我也是不会再反抗的了。但他没有，他反而把我搂紧了些；我听着他的心跳和舒缓的呼吸，即使在枪火中穿梭已久，他的身上还是有阳光的味道。
我也不知道我们以这样的姿势坐了多久，我自始至终都像个蠢货一样毫无防备，恍惚间我感觉他把我放在草地上，动作很轻，他的手触到我的额头。
“天要亮了，亚瑟，”他说，“我该走了。”
我在阳光中醒来，突然想落几滴泪。
我睁开眼，天还是黑着的。我也不清楚我在这样的黑暗中蜷缩了多长时间。雨还在下，雨水打在玻璃和地面上，同时雨声钻进了耳中，敲击着鼓膜传递着迟迟不止的噪声。
我想起自己跪坐在雨中，阿尔弗雷德站在我面前。雨水透过衣物把我拖拽到绝对的寒冷中去，有一瞬间我甚至有了置身于极地深海的窒息感。“要是没有遇到他一切会不会更好些。”我无声地问自己，抬头看了眼阿尔弗雷德；他握着枪，在雨中依然意气风发。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以为他是要对我告别的。然而他笑起来，眼中是我并不熟悉的温柔。
我突然想起他说的：“天快要亮了，我该走了。”
我们大概是不会再见面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