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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山上，堆积着很厚的雪块，虽然不能如屋瓦上那样铺填得均匀普遍，那一片片清白的光彩，却尽够使人感到天地的清寒，壮阔与纯洁了空气和雪海。蓬松的积雪挂在枝梢上，把枝梢压低了头，使它具有一种美妙的，节日般的庄严姿态。时而有树枝从树顶掉下来，碰到别的枝杈，发出轻微的咯嚓声。积雪在阳光下泛着玫瑰色的红晕，而在树荫遮住的地方，则发出淡淡的青光。
有两人正伫立在这万仙之山上，一人玉冠银甲，龙纹黑袍，一人金簪紫裙，粉衣轻纱。银甲之人看着漫天大雪，左拳微握，独目中闪过一丝决然。
“沉香，这千年不遇的大雪总算是被我们等到了，可是......你真的，要回去吗？”粉衣的女子声音中有着轻微的颤抖呜咽，明亮的眼睛紧盯着身边的人。
“千年之期将近，怕是瞒不过去了。”沉香长叹一声，“若是让娘、三太子他们知道舅舅......知道舅舅他千年前就已经......不是要找那死物报仇，就是会疯掉。我如何能让舅舅三千年的辛苦折磨毁于一旦？小玉，这天都帮我，昆仑山千年都不曾下过大雪，今日却正好能帮我补足水镜的寒力。小玉，我一定不能让同样的事再发生！”沉香左拳紧紧地握住，舅舅，我会重新长大，在您面前长大。
小玉呜咽一声，抱住沉香的身体，眼中已满是泪水。千年之前，她也这样抱住过一个人，那消瘦挺拔的身影好像还在眼前，带给她父亲一样的温暖。
“沉香，你去吧，别再给舅舅添乱了，让他省省心......沉香，你一定要找到我，我不求你再爱上我，但一定要让我再见到舅舅，我......我一定会想再叫他一声‘爹爹’的......”
“我会的。”
雪地上阵法已经画好。
小玉偎着沉香坐在阵外。没有人说话，都只静静靠着彼此，感受着相互扶持的力量。良久，沉香说：“时间到了。”
他为小玉正了正头上的簪花，后退一步，细细打量妻子的眉眼。那样的纯美娇憨，千年的时间，她仍像初见时一样依恋着自己，一如在神殿的密室里，偎着那人语音呢喃。
小玉看着他曳了长长的黑袍走入阵中，忽然叫到：“沉香！”
“沉香，我想要一个幸福的千年！”
“好。”
沉香在阵眼处跪下去，一手扶上眼罩。左边是绝望，右边是希望。

四、雷霆历过和风缓
杨戬换了朝服，瞬间威严、冷冽便回到了身上。“老六，钧天部还有多少人？”
“九万。二爷最近都只带抽出去的那部分，剩下的一个没折。”
“补齐了。当年华山的事，决不可再提。”曾随自己去华山的天兵如今已做了处置，剩下几百人也调去了边沿，王母那里只要应对得当，便可给沉香一个光明正大出现在天界的身份。“若有人问起沉香，便以我当年说的身份回答。”
“是，二爷。”老四、老六抱拳为礼，目送杨戬离开神殿。

瑶池金母，雍容华贵。挥手退了服侍仙官，逼视那人从容而近。
“小神参见娘娘。”黑氅广袖，杨戬略略低头，十分的恭敬。
王母上下打量这个心腹权臣，突然道：“司法天神近几年很悠闲哪。”
“悠闲不敢。不过天规威严，最近到没有人胆敢以身试法。”
王母缓缓站起，绕着下首重臣踱了两步。杨戬面无表情，呼吸平稳，眼中一丝波动也无。“本宫听说司法天神忙于调（防抽）教外甥，以为你必然忙得没时间到瑶池见驾，不想仍是从容不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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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呆呆的看着，突然泪水就朦胧了眼眶。“扑通”一声跪下，他低了头，哽咽道：“……对不起……舅舅……对不起……”
杨戬伸手拉他，一下子却没拉起来。闭了眼，轻轻叹息一声，他起身，蹲下来将少年揽在怀里，轻声道：“不是你的错……”
“沉香，你在下界尽量少用法力。天庭耳目众多，千万小心自己的安全。宝莲灯不可离身，但它威力太大，也不要轻动，免得激怒天庭。”
“是，我明白。”
“你准备在什么地方落脚？”
“这个，我还没想好。总之不能在名山大川，也不能在凡人多的地方。大概，要是有地势复杂不容易被人摸清的地方，可能会比较好。”万窟山。只要随便找一个大一点的洞穴，就可以住上一段的。
杨戬想了一下，道：“昆仑山上有个玉虚洞，是我原来修炼的地方，你要是没有合适的去处，到那里也可以。要记得你暂住的地方都要布下阵势，我若找你，有哮天犬就够了。到时候就推说哮天犬闻不到水中的气味，让他们到水域去找就好。每个地方不要停留太久，你面对的是整个三界的兵马，不是儿戏。”
“嗯。”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我不让你直接救出三妹？”
沉香抬眼看着杨戬，“是为了让三界失去对天条统治的维护？”
杨戬赞赏的拍了拍沉香的手臂，道：“对。旧天条不改，就算救出你娘，也是天庭的钦犯，难道还一辈子躲躲藏藏不成？！所以，在这之前你要联合一些对天条不满的人，好好的将他们团结起来成为一股力量。刚开始的时候不要急于暴露。等到有了与天庭对抗的实力的时候，再正式反天不迟。”
听着杨戬这样说，沉香心中却是另一个想法。旧天条，这八百年来旧天条早就和舅舅连为一体，司法天神所有的权势，都是来自于天条。还有舅舅说的不满……那实际上就是三界中人对执法者的不满，对舅舅的憎恨。难道从这个时候起，舅舅就已经决定要将自己作为牺牲了？不是说是否放弃了希望，但是舅舅的意思，明显就要将他自己的声名作为赌注了。若当真推翻了旧天条，造就了新天条……舅舅这样“永远拥护旧天条”的人，就没有了正名的可能了。
想到这里，沉香忽然道：“您可不要太极端。”
杨戬熟视沉香，心中有些感慨。他没有像自己担心的那样存在幼稚的幻想，或者不曾意识到这条道路的残酷决绝。这孩子，他已经知道方向了，已经有了目标。可是这份责任，这样沉重的，严酷的，直接将人狠狠蜕变，剥去纯真的责任，不应该由这付稚嫩的肩膀负担……
“沉香……”他又犹豫了。
“舅舅，我已经准备好了。您不要心软。总是扶着我，我永远也成为不了您这样的人。”他伸出手去握住杨戬的手，紧紧的握了一下，仿佛要向他传达自己的意志一样。
杨戬看着沉香的眼睛，那里面是坚定，没有一丝恐惧和犹疑。他叹了口气，阖目道：“罢了，也只能这样。”
沉香从怀中取出宝莲灯。
“舅舅，宝莲灯的口诀您记着。”
“这是三妹和你的法器，我不用知道。沉香，你用它好好防身，不要给我，我用不着。”
“不，您这么喜欢逞强，总是硬碰，还是知道它的口诀，可以操纵的好。至少，至少这样它就不会伤到您了！”
杨戬伸手接过沉香递上来的宝莲灯，轻轻抚摸它的灯身和莲瓣。抬眼去看外甥，沉香眼中全是期待。他将目光转回来，默默的念出了口诀。
好像所有的莲瓣徐徐张开一样，宝莲灯亮起柔和的光，映的他仍然有些苍白的面色如玉色一样。沉香有些痴了，看着杨戬不知想到什么，微微的带上了些笑意。
自己的法力，竟然是仁慈的。
沉香忽然神情一凛，想到一件大事。
“怎么了？”杨戬问道。
还是，暂时先瞒着舅舅吧，现在还不急，根本没法解释自己是怎么知道那件事的。沉香勉强笑道：“舅舅，您受了伤，又这样伤神不好，快去休息吧。”
杨戬看着沉香，半响，道：“好。”
这好像是第一次自己醒着，看着舅舅睡下。沉香坐在塌边，忽然看见杨戬又睁开了眼。
“沉香，你还是早些离开。”
这就要走了么？就要踏上那条未知的新路。“嗯，我知道了，您睡了我就走。”
“没事情不要老回来，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打算，就算是你母亲和几位叔叔，都先瞒着。他们性子直，不擅作假。”只要我知道你的心意就够了。
“……好。”
失了元气，果然觉得眼皮有些沉重，杨戬再看了沉香一眼，缓缓阖目。
“……记得走之前看看有什么要带的……尤其去一趟书房……不要忘了……”
“我记住了，舅舅。”

貌似是犯了众怒……擦汗……
他这一晕去，却是过了好久。
暗月当空照落，月光如同潮水淹没了山野，这一片荒地便如沉在海水最深处。此时若是有人望来，一袭白衣的杨戬却是这海水中极醒目的一点了。也是他伤势反复，没时间查探周围是否有人，刚落下时的确是荒地，也没去想到了晚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碍。
一直到了月上中天，杨戬才缓缓醒转。挣起身，刚想调息，突然目光一凛，身形未动右手略抬，指尖雪光奔雷掣电一般射出，直奔不远的一处低矮土丘。同时身上一股气势迫涌而至。
他那一束法力不过是震慑，若是普通之人或当真心中有鬼，仅凭他这股气势便足以不战股栗，无力奔逃，那法力便只在身前三寸落地，射不到身上。不想那边土丘后面一声娇呼，有人跳了出来，正正迎上了那束雪光。接着便是一声尖叫，倒在地上。
杨戬皱了皱眉，扶树起身。以他的目力，在那人跳出来的时候便看清楚是个年轻女子，身形更是有些熟悉。本待不管直接上天，又恐是仙界熟人，只好慢慢走过去看个究竟。
“主人！”天上忽然扑下来一个黑乎乎的人影，杨戬错步一退，哮天犬“咣”一声摔在了他面前。
“哮天犬！”
哮天犬爬起来——那动作确乎是像在地上打了个滚才站起身来——欣喜若狂地扑上去，杨戬目光一扫，又吓得缩回了原地。
“主人我找您找的好苦！”狗儿不敢靠上来，便将脑袋凑过，忽然叫起来：“主人您受伤了？！怎么有血腥味？！”叫着，鼻子就开始抽动，想去闻杨戬身上。
杨戬皱眉拂开他，“没事！”低头看见自己袖子上一大块暗红，正是白天掩口时蹭上的血迹，月光下白衣上甚是明显。心中叹息，拈诀消了去。
“主人您就是受伤了！哮天犬都看到了！”哮天犬直了脖子，不依不饶的说。
“你这什么毛病!”他正是心绪烦乱的时候，内息不稳又有伤在身，情绪十分脆弱，哮天犬这一犟，怒气一下子就被翻了上来，厉声道：“我倒不知何时如此纵容了你！”
“可是小主人说……”哮天犬突然长大了口，后面的话咽了回去，脖子一缩，小声道：“主人您别生气，哮天犬不是故意提到他的……哮天犬以后……以后不敢了……”
杨戬眼中讶色一闪而过，怒气却渐渐熄了，低声自语道：“沉香原来就是这样让你看着我的？倒是……”转头看了看哮天犬。满身在地上蹭上的灰土，正惴惴的缩了身子眼巴巴的看着自己，这狗儿肯定是回了神殿却久等不到他才下界来找，心中一软。杨戬伸手拂去哮天犬头上灰尘，放缓了语气道：“我没事。”看他受宠若惊的样子，又拍了拍他头，吩咐道：“去，看看那边是什么人。”
哮天犬乐颠乐颠的跑过去，忽然惊讶的叫起来。
“怎么了？！”
“主人！您来看看！是那只小狐狸，还有另外那只小狐狸！”哮天犬转身朝这边叫道。
杨戬走过来，眉毛皱了起来。
哮天犬果然没说错，正是那他曾经见过一面的小狐狸精小玉，还有被她给了哮天犬，自己刚刚又让他送了回来的雪白幼狐。
“怎么会是她……”杨戬蹲下来，看了看小玉的面色，知道被自己的法力正面击中了，伤得不轻。不过为何这小狐狸会在这里？沉香离开神殿的短短几天，为何她频频出现，似乎许多事情都多了纠缠。他站起身来，沉吟了一下问道：“哮天犬，你几次见到这小狐狸都是在什么地方？”
哮天犬正拨弄幼狐的尾巴，听杨戬问话，马上站了起来。“主人，第一次好像不是这里，不过我带她上天之后，您让我送她回来……”他用鼻子嗅了嗅周围，点头肯定的说：“我就送她到这附近！”
“后来呢？”
“唔，后来几次……见到那老狐狸也是在这附近……”他又仔细分辨了一下空气中的味道，“主人，这边不远的地方该是有个狐狸窝！”
果然如此。可叹自己竟然以为是一座荒山，若今天一直在旁边窥探的不是这涉世不深的小狐狸而是别个，怕是又要出什么事情。这小狐狸也不知是自己来的还是有人指使……早知如此烦乱纠缠，当初就不应该放过她，或者哮天犬带那幼狐上天的时候直接卡住。莫不是有了非分之想，或者想通过自己得到什么好处不成？！
他正沉思，哮天犬小声道：“主人，咱们是不是回去？”
杨戬看看周围，略一顿，拿定了主意。既然不清楚这些狐妖的意图，现在又纠缠不清，不如就将这不知世事的小狐狸带回去，套套到底有什么暗子。在他来说，这些下界妖精的思量本不会放一丝在心里，也不屑知道，就连阴谋与诡计这样的评价都够不上。但是此事关键明显在沉香身上，他不在身边，又是与天庭作对四面皆敌的情状，杨戬却一点潜在的危险都不能放过了，总是能让那孩子应付的少些就少些。
“你把她们也带回去。”
“啊？！”
“走。”说着振衣驾云，向天庭而去。
哮天犬傻了眼，呆愣愣的看着主人升起云，消失在夜空中。转头看看地上一人一狐，没法子，只好按杨戬说的，将不省人事的小玉和幼狐也带了上。

虽然不在乎那“薛公子”的死活——千年权柄，自然不能还向少年一样单纯，还担心一个不相干人的命运——但沉香还记得那个背母看病的家丁铁柱，不欲让他被当成凶手问罪。再说他逃离天庭追捕也有一段时间了，不能完全让他们失去了线索，借着四公主找他的机会，让龙王透信出去也好……只是不知道今生他有能力自保，四姨母还会不会像以前那样到处找他。
提起钓竿动了一下，远远看去好像是鱼儿咬食却没钓上来。装模作样的一番手脚，沉香放下钓竿，继续打坐。杨戬让他在凡间少用法力，避开山神、土地的耳目，他便当真完全当自己是凡人，从西北华山到江南都是舟车鞍马，不肯驾云纵地惹人注意。自然报到天庭就是下界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他，王母只好承认沉香果然不愧是杨戬教出来的，听了他的建言，收束人手，把精力放在监视老君和李靖身上。
过了半个月，依然没什么消息。问过镇上的人，也没什么大事发生。沉香总算意识到他走入误区了。
这一串事情是个连环套，他逃出村——敖红来找——他几次逃开杨戬和哮天犬的“追捕”……还有牛魔王什么的事情，然后敖红才让龙八替自己打探消息的。如今前面的事情没有发生，后面自然不会有，至于什么薛公子落水进而铁柱问斩，当然就更是没影子的事了。
懊恼的收了东西，沉香一狠心，去了变化的容貌。既然他没等着人，就让人来找他好了！
真君神殿。
杨戬照例每日处置各种事务。甲子考评将至，各级神仙的功过都在他的考查范围，端的是忙到目不交睫。好在虽然前一段时日因为三圣母和沉香的事牵扯了大批人手，自己手下却都是做老了事的，还不必太过紧张。另外一月过去，沉香的行踪还没有被任何眼线发现，说明他藏匿有道，杨戬也放下了多一半心。
“二爷，”梅山老六将手中卷宗整理了，抱过去码在杨戬案上，看着他走笔龙蛇，判词飞快的落在纸面上，劝道：“不然把大哥调上来帮忙？或者，三哥和五哥在家里也没甚大事，上来一个也成，您这么整天熬着……”
杨戬抬头看看他，撂笔笑道：“老六，我记得你前几年还没这么啰嗦的，”他瞟一眼蹲在身边挑拣书封的哮天犬，“怎么一个个都转了性子？”这狗儿也是，自从沉香当年气急了，支使他们两个把自己案上凡是有字的东西都拿走之后，似乎便放肆了起来，难道自己多少年冷厉，还比不上那孩子一次说话？
“二爷，您上次伤势反复还没好利索，要是留下根儿可不好！”
“谁和你说的，又是哮天犬不成？！”杨戬无奈，又没法反驳，伸手给了狗儿一记，发泄不满。哮天犬捂着脑袋，委屈的看着他。
“好了，我自己有数。”杨戬挥挥手，示意梅山老六下去干自己的事。
这时梅山老四忽然自外面匆匆进来，没到跟前就大声道：“二爷！发现沉香了！”
杨戬皱了皱眉，问道：“什么时候，在哪儿？”
梅山老四喘了口气，把本章递上来，道：“是江南地面上的土地，看见了他一次。知道厉害没敢惊动，可后来还是跟丢了。”
杨戬接过来却没有打开，略带了疑惑低声重复道：“江南？”恐怕是那孩子自己故意让人看出来，是为了示弱还是分担天庭对华山的注意呢……
梅山老四问道：“二爷，是不是让哮天犬下去？他既然离了水，哮天犬的鼻子就能闻到了！”
杨戬将那本章随手放在一边，又提起笔来，平淡道：“不用，告诉各地，只盯着，不要轻举妄动。只要他没有到华山，没有反天的行为，一切等到考评结束再说。”
老六有些犹豫，道：“二爷，不采取什么措施，要是上面怪罪下来……”
“无事，就算是知道了行踪，我不去也没人拾掇的下他，何必浪费人手！娘娘命我全力主持考评，先不必理会他。”
梅山老四答应一声要走，杨戬忽然又叫住了他。
若是沉香已经找到同盟的人，断不会就漏了消息出来……那就是还没有人选么……天下散仙不少，肯管这闲事的却没有几个，有些道行的妖精除了不为恶的，也基本上都被自己除了……他沉吟了一下，缓缓道：“老四，详细情况你重写一道本章，等等我要去瑶池面见娘娘。”
没有合适的人选……那孩子是想让我知道这件事么……

又看完了😱

哟哟好可怕

二十三、拔剑四顾心茫然
九重天司法天神辖下天兵阵营。
谪旒被青缨卫请到营中的时候，闻止的亲兵持刀而立，刀出鞘，月光下色入银辉。几名有事求见的军官都被拦在中军帐外，垂手候在那里，不敢擅闯。青缨卫在亲兵队列前面三步将将停下来，拱手道：“谪旒将军，我家将军有请。”然后退后，一直退到了亲兵的行列中。
谪旒挑了挑左边的眉毛，埋怨道：“说了多少次别管我叫将军。”随手将手中把玩着的雪白扇子扔给青缨卫，自己向前走去。到了帐子口，伸手挑帘。
空荡荡的一座中军帐。几案、屏风都已经收拾了起来，原本应该卫兵拱列的两侧也连将军们议事的座位都撤走了。闻止安静的背对门口，坐在正中间唯一的一把椅子上，沉默的望着面前所挂的巨大星图。谪旒进来带起的风卷动他黑色战袍的边角，看去就像一只栖在帐中临风剔羽的鹰。
“闻止。”
谪旒懒懒的开口叫了他一声。
闻止只是静静地坐着，好半响，转身站起来，擦过谪旒走到门口，向外喝令道：“所有人，退开至一千步外。”
没有回答，却有整齐有序的脚步声远去。转眼间精锐的亲兵们就都撤离了这座大帐。
谪旒皱了皱精致的眉，问道：“什么事，竟连青缨卫都不能听？”
闻止回过头，看着谪旒，半响，缓声道：“我今天下界，大人命钧天一部归到你的统帅之下。”
“钧天重新成军刚刚十年，现在换帅太草率了吧！”谪旒惊讶道。
闻止点了点头，“不错，但是也只好这样。我会将青缨卫都带走，无法控制本部的人。”
谪旒回身，施施然坐在闻止的座位上，笑道：“什么妖怪竟然要二十人出手？！真君大人不是已经下令要回去了么？”他斜斜的靠在椅背上，捻着自己腰间配饰的雪白流苏，“难不成还是那个什么沉香？”
“对。”
谪旒一下子跳了起来，睁大了眼睛，一手指着闻止，然后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闻止，你什么时候也有了启郤的毛病！不胜了人家就死缠烂打一直战到底么？！”
他笑了一阵，见闻止竟然没有反应，渐渐收了声。
再次挑起左边的眉毛——这个动作曾被他对面的这个人斥为毫无为将风范——问道：“真的？！真君大人让你去的？不是我？”
闻止走过来，瞪了谪旒一眼，伸手把帐子中挂着的最后一样东西——那张图，取下来，塞到谪旒手里。“我手下二百人，除了青缨之外都划到你部下。此次出战，”他挣扎了一下，还是说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谪旒睁大了眼睛。
闻止盯着谪旒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不过稍稍秀气些的面孔，沉声道：“我知道法力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也没打算回来。真君大人的意思，就是做给王母看……所以我一定要死在沉香手上，即使他不肯杀我，我也要自尽的。”
他伸手按住面前人的肩膀，忽然声音柔和下来，“谪旒，你别恨真君大人。”
谪旒低下头去，半响，涩声道：“怎么会……但是，哥哥，怎么都不应该轮到……”
闻止伸手揉了揉谪旒的头发，笑道：“你又要说论武艺法力为兄如何比得过你，是么。”
谪旒将头歪过去，不去看他，也藏住眼中的泪水不让兄长看到，“哥哥的兵法战阵……”
“我再强也比不上真君大人吧，有什么不能放手的？只是可惜你们都不知道大人心里有事，他总是不肯说。我虽然看出来他心里郁郁，却不知道因果。只怕我死了之后，你们就算到了事情结束也……察觉不到帮不上忙。谪旒，以后你管管自己，莫再给真君大人添麻烦。”
“……是……”
闻止微微一笑，从腰带上将一枚令箭解下来，留恋的抚了抚。那枚玉箭是用上品的水苍玉磨制，微微有几分透明，在愈发昏暗的帅帐里，幽幽的散发出些乳白色的光芒，有如月光深处的颜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里面注了法力。于是那令箭就在谪旒的眼前消失不见。

直到外面调兵的号令一一响起，一列一列天兵集中起来远远地走过，帅帐中的两人就这么沉默着。谪旒低头盯着手里的地图，闻止抚摸着腰间一刀一剑的匣鞘。
外面渐渐静下来，然后，匆匆的脚步声整齐的接近，又停在帅帐外面。闻止抽出四尺的长刀，看了一眼刀颈处金花镶嵌的铭文。他转过来，没头没脑的说：“沉香什么都不知道，你也别怪他。”
他挑帘走出了帐子，身后长刀坠地，无声无息的断裂。那朵象征他天庭战将身份的金花，自中间分为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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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吒愤愤的登山，却不知沉香正在上面看他。
近来几日追杀他的人蹊跷，虽然人数不多，但是各个武艺高强工于心计。前日沉香不察，落入了一个黑衣将领的圈套，差点被天兵围了。幸而这些高手每次都是带兵前来的大小将领，需要指挥麾下人手不能全力以赴，还不算很难应付。
“看来是舅舅的人撤了……”他看着哪吒越走越近，喃喃道。
半年前与杨戬在华山一战，十万天兵就如纸糊的一样。人数虽众，若他当真杀不出去了，借宝莲灯的力量终究可以脱身。近几天来出手的人，近身缠斗贴的很紧，配合又默契，逼得他根本腾不出手来取法宝。再加上他们一个个冷静沉着绝不冒进……沉香叹了口气，仔细搜刮前世的记忆，终于肯定原来一世他家善于练兵的舅舅一定是把这支力量都抽调走，不拿出来和他交手了。
“嘛，就算是见识舅舅的家底好了。”
哪吒一路走，隐隐的觉得有人窥视。他面貌年少，总也是一两千岁的老人精，又在封神战场上历练过许多时日，感觉灵敏。一边假意与土地说话，一边眯着眼睛察看四周。
隐身道法在比施术者法力高强的人，或者有特殊的探查能力的人眼中会失去功效。哪吒自持修为精深，暗中提气聚在眼睛周围，却怎么也看不出什么地方有人。
沉香知道哪吒在找他，只不过他变化成了一株小草，没有用隐身术。
神仙多半都会幻化，将自己变为他人或者事物。但这样的幻化多半都是障眼法，不能持久，在各种法宝的探查下也会现行，比如照妖镜，又如天庭中千里眼的眼睛。天兵各部都有长于搜查的人才，专门为了分辨幻形。唯有杨戬、孙悟空所具变化，能瞒过所有神仙法宝。
沉香所练自然是杨戬教的，所以虽然法力还不不及哪吒，也不渝他看破。
哪吒大哥自己来此……想必是欲与我单独会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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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戬站在窗边，看向神殿后院中一片一片葱绿的树木。忽然闭了眼，然后，伸手从空中摄了什么。
有半盏茶时间他没有再动。然后，伸手合了窗子，走回案前。
“老六，”杨戬低声吩咐道：“让渠黄来一趟，把这个给他。”伸出手去。
玉箭躺在他手里，与手指几乎成了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