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我累了。”张良有些颓废地倚在地铁站的墙上，目光呆滞地望着前面不停变换图片的广告牌。
“张良。”颜路握紧了手机，顿了很久才开口：“上次联系的那家说我们可以过去演了，明天。”
偌大的地铁站，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俩。颜路听见的，只有张良微微发颤的压抑的呼吸声。他理解此刻张良的内心的兴奋与喜悦在此刻已经无法用欢笑来表达，就连现在的自己，也无法让自己波涛汹涌的内心很快的平静下来。
他背过身去，本来应该笑的，他却感到眼角的冰凉。
NO.1
小良，不要去怀疑你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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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真的很大，他的面积仿佛在不断地扩张，都有了些“北京省”的意味。无论何时，这个城市的车流与人流就好像从未中断过。现代与古典在这里碰撞出艺术的火花，点燃了不少学艺人心中的灯，让他们如同飞蛾扑火般扑向这里——
只是不知迎接他们的，是重生，还是死亡。
张良觉得自己与颜路在北京就像不会游泳的人被扔进了游泳池，没有人来救助他们，每时每刻都像在垂死挣扎。他忍不住望向左边的颜路——这个男人就像一壶温水，不急不躁，却从未丧失过应有的热情——那种对于相声的热情和执着。颜路正在打电话，张良已经不忍心去数“谢”字在颜路的嘴中蹦出来有多少次，更不忍心去听那种对于师兄来讲已经类似于恳求的语调。他紧紧地抿着嘴，不敢多说一句，生怕就此失去了这份临时性的工作。
这毕竟是涉及到填饱肚子的问题的。
望着颜路柔软的浅褐发丝和此时低垂却不失清亮的眼眸，思绪就一下子被卷入了记忆的潮流——就是这双眸子，在二人第一次见面时，让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莫名地想去亲近。
“这是颜路，也是你以后的搭档，是捧哏。”
少年张良嘴角一勾，露出了一丝微笑：“我是张良，不过我可不是什么谋圣。”他一把勾住颜路的肩膀，晃着食指：“所以，不要高看我哦～”
颜路丝毫没有被张良的过度热情影响，他依旧温和地笑着，揉了揉张良的头：“小良别闹。”
那一声平静如水却有着丝丝温柔的“小良”让张良的表情一下子僵在了那里——真是温柔的……等下！小良？！！自己被这么一叫立刻觉得自己成了幼稚鬼！！可张良望着颜路那人畜无害的笑容，什么反抗辩驳的话也说不出，只好撇撇嘴应了一句“哦”。
“哎哟！”张良的额头突然被现在一旁的老师打了一下，只见老师一脸揶揄地望着自己——“这是你师兄，刚从天津那边学习完回来，叫你小良也是应该的——啊，不，是我让他这么叫你的。”
“臭老头又想办法找人压我！”张良捂着头冲着老师的背影嘀咕道。颜路再也忍不住，“噗”地一下笑了出来。
“小良？”颜路看着眼前难得发一次呆的人，笑着拍了下张良的额头：“回魂啦！”
“我们走吧，同意我们去演一场相声，给的钱不算少。”
换好大褂，张良静静地听着外面觥筹交错的声音，心里已经预料到了几分，又开始不好受起来，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小良，”颜路看了眼倚在墙上的张良：“收拾心情。”他走向张良，引他坐下，自己半蹲着把他的扣子慢慢整理好。张良低头俯视着颜路额前的碎发，微弱的灯光反而把他的轮廓勾勒的更加柔和。
“若是……没人听呢……”
颜路的心一痛，觉得有一丝哀伤紧紧地缠绕着自己。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道：“我们至少还是自己的听众。”说完，颜路的心也是一片冰凉。
这是个盲目追求新事物的时代，这是个传统渐渐被遗忘的时代。相声的辉煌仿佛停滞在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成为不可重现的历史。有时颜路常常觉得北京太小，小到连自己这个相声演员都容不得——不，或许身为相声演员的他，本身就是这个时代的弃子。
上台，鞠躬，拍醒木。
张良看见台下的目光没有一丝聚焦在他们身上时，他突然想起来朱自清文章中的一句话——热闹是他们的。之前总喜欢用这句，然而今天自己身临其境时，才品到这其中的悲凉与哀伤。轻轻往左后方三十度的方向一瞟，就对上了颜路认真的目光。张良抿了抿嘴唇，顿了几秒钟才继续说了下去。
没有注视的目光，没有掌声，更不用提什么叫好声。张良下台时，觉得自己心中的压抑达到了顶峰。如果下面没有人，张良会坦然接受一切；可关键是有人，有很多人。自己卖力的演出最后什么也换不到，对于演员，尤其是相声演员，真是一种莫大的打击。
张良狠狠地眨眨眼，硬生生勾起笑来，向后台人员道谢。
“小良。”颜路换完衣服，看着脸色发白的张良，将所有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掏出了一支烟递到张良眼皮底下：“陪我出去散个烟。”
张良第一次抽烟，是在此刻，05年北京的冬天，风打的脸生疼。
抽第一口后，张良的眼泪，就再也止不住。在一片烟雾缭绕间，颜路背过身去也点了烟。张良压抑着的哭声，将他心里的那一丝哀伤与疼痛无限地扩大，那种疼痛仿佛钢丝嵌在了肉中。他心疼张良，心疼那些教他们相声的老前辈们，更心疼相声。
颜路闭上眼，心中的郁闷随着一口烟被吐了出来。
“师兄，我们是不是选错了什么？”
“你看……那么多改行的……他们也很好……”
“相声是不是在咱们这一辈……”
“小良！！”颜路身形一抖，猛地转回身。张良看着眼眶发红还带着怒气的颜路，愣了。
“小良……不要去怀疑你的初衷。”颜路的声音有些发颤，还有些沙哑：“这世上不差两个转行的，但是相声……却缺了两个能够去传承这门艺术的人。”
小良，路还很长，你要坚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