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在说话
By沼月
第二十二年，我理应在地球online下线。
大卡车不偏不倚卡在了那条狭窄的小道上，司机不满的嘟哝在那瞬间成了惶恐。没有尖叫与呼喊，血溢出的刹那，我的时间定格在了死寂的分秒里。
我最后听到了卡车“隆隆”的厚重鼻音，可明悟并未给我带来悔改的机会，像儿时在街机厅天昏地暗的时候，屏幕上骤然跳出一排猩红的GAME OVER那样，迅疾且突然。
我的躯壳躺在地上，影子夹在肉体和大地的中间。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会存在很多我无法直面的事，比如坦然接受自己“被分手”的事实，比如果断放弃一场被全国视若珍宝的高考，再比如容忍一个四十多岁的暴脾气大妈闯进我脏兮兮的宿舍，然后莫名其妙地对我破口大骂。
我以为我的自尊能让我在这个世界活得像不折不弯的钢铁，可我没想到的是，在无常的世事面前，我被轻而易举地扭成了一根钢筋。
我与世界妥协，开始接受一切。
比如说，接受一场命中注定的死亡。
我躺在地上，匍匐在我影子的胸膛上，我溢出血的肢体和此起彼伏的阳光在色调骤暗的天地中搅乱。周围的行人都带着好奇与惊讶的神色，司机的脸上是唯一的死一般的苍白。
“觉得怎么样？”有个声音问我。
“没怎么样。”我说的是实话。
这无非意味着我的时间到此终结，就像街机厅里游戏结束你需要选择投币或走人一样。
恍然间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死了，和我说话的看来不是人。
我总是后知后觉。
他跟我说他是我的影子，他这些年与我经历的一切让他觉得异常愤怒，我活得太过窝囊，以至于死都是那么得荒唐。
我承认，所以我无从辩驳。
“你至少该说些什么啊？”
“说些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理想，现实，你曾经活着的时候所见证过的一切，不是吗？”
“是吗？”
影子或许是因我的敷衍的回答生气了，他在阳光下被突然拉长了起来，像是一块黑色的幕布。
一阵刺耳的警鸣，原来是我躺在担架上了。
“你大概还能活过来。”影子说着：“如果赶得及的话。”
我突然揪心起来：“活过来，还要痛一阵子，对吧？”
“是的，痛苦是证明活着最好的方式”影子继续说道：“我想如果能仅仅以痛苦的代价来换得活着的权利的话，我会万分乐意的。”
我不敢苟同，尤其在这个时候。我的身体周边还有许多喧哗的旁观者：警察提笔工作，医护人员匆匆就位，司机面露绝望，还有一群人在那里宣泄他们饱含好奇的漠不关心。
这些人和活着的我顿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和死了的我确无半分瓜葛。
如果活着的话我还要谴责司机的肇事，咒骂群众的旁观，为警察送去表彰，替医者表达感谢，我必然要经历一场对双方都不得利的官司，我必须要继续在生者世界的规则下循规蹈矩。于是，疲乏涌上心头。
“我累了。”我对影子说：“换了你，你也会累的。”
影子没说话，过了会他说：“快到医院了，你应该会活。”
“我想死，真的。”我极力让自己变得正经。
“想死？”我看不到影子的表情，但是那一团黢黑的东西里面的确潜藏了阳光下莫大的不甘：“你想死，可你的命不在你手里，在医生手里。换而言之，无论生还是死你都没有抉择的权利。说真的，你在敷衍生活的同时，你觉得不是生活在敷衍你吗？”
我无言以对。
“母亲和妻子同时掉水里你救哪个？”影子突然问。
我不知道：“我不会游泳。”
“好，那换个话题，母亲和妻子同时在火灾现场你冲进去会救哪个？”影子不依不挠。
“我没有妻子，我连女朋友都没了。”
我相信如果和我对话的是一个人的话，他应该已经到了爆发愤怒的边缘了。
但影子只是影子而已。
“那母亲和父亲呢？亦或者别的，我相信总有你做不出选择的时候”影子继续问。
“你都知道我做不出选择了你干嘛还要问我？”影子的追问让我生厌。
影子突然咳嗽了一声，像是大病了一场。
“可你总要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要在做不出抉择的时候做出决断，你无法等待一切顺其自然。”
“你在咳嗽，生病了？”我问影子，事实上是我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差不多，可你病得比我严重。”影子正色道。
我抗拒道：“我都死了还管病得重不重？”
“当然管。”
“凭什么？”
“不凭什么。”
我的影子在他的世界里负隅顽抗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
“很多年前”，他说：“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你应该知道你曾经说过什么。”
“什么？”
“大概是你五岁亦或六岁的时候，你说你要像我一样。”
“像你一样？像影子一样？”
“是的，”影子轻轻咳了一声：“那时你说你想变得无处不在，于是你问你母亲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无处不在的。你母亲告诉你那是影子，影子隐匿在所有东西的背后，畏惧光却又挺立在光的正前。然后你说你想成为一个影子，站在这个世界的背后。”
“那么……”我感觉我似乎看到影子晃了一晃，仿佛有水汽在眼前化开，朦胧间我追问道：“我要站在这个世界背后做什么呢？”
“做什么？”影子反问。
“做什么？”我再次问。
影子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岔了气，笑声中我又听到轻微的咳嗽声。
“做你自己啊！”
强烈的冲击拍打在了我的胸膛上，有人给我狠狠来了一拳。
我本能地想站起来反给他一拳，我发誓要给这个乘人之危的王八蛋一点苦头。而这种冲动骤然席卷走我之前所有的失落与惘然。
我醒了。
那是心脏勃起器。
By沼月
第二十二年，我理应在地球online下线。
大卡车不偏不倚卡在了那条狭窄的小道上，司机不满的嘟哝在那瞬间成了惶恐。没有尖叫与呼喊，血溢出的刹那，我的时间定格在了死寂的分秒里。
我最后听到了卡车“隆隆”的厚重鼻音，可明悟并未给我带来悔改的机会，像儿时在街机厅天昏地暗的时候，屏幕上骤然跳出一排猩红的GAME OVER那样，迅疾且突然。
我的躯壳躺在地上，影子夹在肉体和大地的中间。
我一直以为这世上会存在很多我无法直面的事，比如坦然接受自己“被分手”的事实，比如果断放弃一场被全国视若珍宝的高考，再比如容忍一个四十多岁的暴脾气大妈闯进我脏兮兮的宿舍，然后莫名其妙地对我破口大骂。
我以为我的自尊能让我在这个世界活得像不折不弯的钢铁，可我没想到的是，在无常的世事面前，我被轻而易举地扭成了一根钢筋。
我与世界妥协，开始接受一切。
比如说，接受一场命中注定的死亡。
我躺在地上，匍匐在我影子的胸膛上，我溢出血的肢体和此起彼伏的阳光在色调骤暗的天地中搅乱。周围的行人都带着好奇与惊讶的神色，司机的脸上是唯一的死一般的苍白。
“觉得怎么样？”有个声音问我。
“没怎么样。”我说的是实话。
这无非意味着我的时间到此终结，就像街机厅里游戏结束你需要选择投币或走人一样。
恍然间我才意识到我已经死了，和我说话的看来不是人。
我总是后知后觉。
他跟我说他是我的影子，他这些年与我经历的一切让他觉得异常愤怒，我活得太过窝囊，以至于死都是那么得荒唐。
我承认，所以我无从辩驳。
“你至少该说些什么啊？”
“说些什么呢？”
“什么都可以，理想，现实，你曾经活着的时候所见证过的一切，不是吗？”
“是吗？”
影子或许是因我的敷衍的回答生气了，他在阳光下被突然拉长了起来，像是一块黑色的幕布。
一阵刺耳的警鸣，原来是我躺在担架上了。
“你大概还能活过来。”影子说着：“如果赶得及的话。”
我突然揪心起来：“活过来，还要痛一阵子，对吧？”
“是的，痛苦是证明活着最好的方式”影子继续说道：“我想如果能仅仅以痛苦的代价来换得活着的权利的话，我会万分乐意的。”
我不敢苟同，尤其在这个时候。我的身体周边还有许多喧哗的旁观者：警察提笔工作，医护人员匆匆就位，司机面露绝望，还有一群人在那里宣泄他们饱含好奇的漠不关心。
这些人和活着的我顿时有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但和死了的我确无半分瓜葛。
如果活着的话我还要谴责司机的肇事，咒骂群众的旁观，为警察送去表彰，替医者表达感谢，我必然要经历一场对双方都不得利的官司，我必须要继续在生者世界的规则下循规蹈矩。于是，疲乏涌上心头。
“我累了。”我对影子说：“换了你，你也会累的。”
影子没说话，过了会他说：“快到医院了，你应该会活。”
“我想死，真的。”我极力让自己变得正经。
“想死？”我看不到影子的表情，但是那一团黢黑的东西里面的确潜藏了阳光下莫大的不甘：“你想死，可你的命不在你手里，在医生手里。换而言之，无论生还是死你都没有抉择的权利。说真的，你在敷衍生活的同时，你觉得不是生活在敷衍你吗？”
我无言以对。
“母亲和妻子同时掉水里你救哪个？”影子突然问。
我不知道：“我不会游泳。”
“好，那换个话题，母亲和妻子同时在火灾现场你冲进去会救哪个？”影子不依不挠。
“我没有妻子，我连女朋友都没了。”
我相信如果和我对话的是一个人的话，他应该已经到了爆发愤怒的边缘了。
但影子只是影子而已。
“那母亲和父亲呢？亦或者别的，我相信总有你做不出选择的时候”影子继续问。
“你都知道我做不出选择了你干嘛还要问我？”影子的追问让我生厌。
影子突然咳嗽了一声，像是大病了一场。
“可你总要遇到这样的情况，你要在做不出抉择的时候做出决断，你无法等待一切顺其自然。”
“你在咳嗽，生病了？”我问影子，事实上是我实在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差不多，可你病得比我严重。”影子正色道。
我抗拒道：“我都死了还管病得重不重？”
“当然管。”
“凭什么？”
“不凭什么。”
我的影子在他的世界里负隅顽抗到了四面楚歌的地步。
“很多年前”，他说：“如果你还记得的话，你应该知道你曾经说过什么。”
“什么？”
“大概是你五岁亦或六岁的时候，你说你要像我一样。”
“像你一样？像影子一样？”
“是的，”影子轻轻咳了一声：“那时你说你想变得无处不在，于是你问你母亲这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是无处不在的。你母亲告诉你那是影子，影子隐匿在所有东西的背后，畏惧光却又挺立在光的正前。然后你说你想成为一个影子，站在这个世界的背后。”
“那么……”我感觉我似乎看到影子晃了一晃，仿佛有水汽在眼前化开，朦胧间我追问道：“我要站在这个世界背后做什么呢？”
“做什么？”影子反问。
“做什么？”我再次问。
影子哈哈大笑起来，像是岔了气，笑声中我又听到轻微的咳嗽声。
“做你自己啊！”
强烈的冲击拍打在了我的胸膛上，有人给我狠狠来了一拳。
我本能地想站起来反给他一拳，我发誓要给这个乘人之危的王八蛋一点苦头。而这种冲动骤然席卷走我之前所有的失落与惘然。
我醒了。
那是心脏勃起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