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几日,金在中没事便往那“水东亭”溜达,但却是再没见过那男人。他倒也不放在心上,一如既往悠哉游哉地过他的小日子。
这日里午后落了阵急雨,蒸腾的暑气丝丝缕缕往上冒,待雨住了,那气候却凉爽不少。金在中打着呵欠靠在门上,伸手接住一滴从檐上滴落的雨珠子,仰头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便招呼英生把他的书桌搬到了外间。挥手铺开几张宣纸,金在中执起一支羊毫思索一阵,对着竹轩外的一片葱绿添唇一笑,抬臂一阵淡墨勾勒点点晕染,三两下的便在那纸上画出个美人春睡图来,有道是:“倚着云屏新睡觉,思梦笑。红腮隐出枕函花,有些些。”
换笔上了点颜色,金在中盯着纸上那个美人好一阵得意。他打小便和众姐姐混在一处,少时梳双髻那阵便爱捏着炭块在墙上描摹姐姐们的睡姿娇态,大一点被金氏夫妇拿着鸡毛掸子打进学堂后偏又遇着了不拘小节的安夫子和风流倜傥的李师哥。这一来二去的滚进了坊间花丛不说,他那点画美人的技艺也在安夫子的点拨下成为一绝,每每哄得姑娘们一阵开心。
金在中正看着美人图出神,一旁为他研磨的英生突然嘻嘻偷笑起来:“少爷莫不是想那楼里的阿紫姑娘了?”金在中一手敲小童的额,砸吧几下嘴正想答话,眼角却瞟到竹林里一抹淡影,他眼珠子一转,顺势便拿画赛给英生,道:“去,给少爷我下山买点墨,顺便把这画给阿紫姑娘送去。”
遣走小童,金在中装模作样地拿了本诗集摇头晃脑地念起诗来,眼角却一直留意着林子里的那抹身影,不料半响都不见对方有任何动作,他自己倒不耐烦起来,眉头一皱扔了书转身喝道:“喂!你还要藏多久?”
那影子被他一喝,晃动了几下,林子里悉嗦一阵响,可等了一阵,也不见有东西出来。金在中沉了脸,捡了块石头狠狠砸过去,依然没砸中,不过却那那东西迟疑地像个大姑娘般扭捏挪了出来。
还是那日里那个男人,不过今次身形要清晰得多,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更浓些,能看到张尖小脸面,五官还算周正,只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里不知沉了些什么,郁郁地叫人心生不快。
金在中盯着他看了一阵,又换上一副良善笑容,“到底……你是个什么东西?”
那男人张了张嘴还是没有发声,只是讲他的眼光从金在中脸上移开,低了头紧走几步站到在中身边,抬头看他一眼,复又低下去。
荒山野岭,山精野怪。
这话在金在中脑子里一闪而过,他倒也不避开,只安静地看那男人缓缓抬起一只手臂,而后,一个略微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还是喜欢这样的。”
“还是?”金在中挑了挑眉,那男人仿佛浑然未觉似的自言自语,一根手指沿着桌上宣纸渗留的美人轮廓划过去:“身段婀娜,眼角如勾。”
“你认识我?”金在中舔了舔唇,眼里兴味渐浓。却见那人仿佛受惊般缩回手,惶惶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讷讷不语。
金在中的眼睛很大,笑着笑着就弯起来像盈满一汪春水,晃得人心酥骨软。但当他面无表情地盯着你看时,那眼珠子却又如黑色冰晶,生生显出几分冷冽来。往日里可没几个人受得住他这样的目光,可这回,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男人却只低了头杵在那,半天也不支一声,这到叫金在中有些懊恼。于是他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抓,想抬起那人的脸来。比他还高的个子,这般缩头缩脑的作甚,他又不会吃了他。
可他这么一个动作却让男人受惊般从他身边跳开,嘴唇抖啊抖吐出句不甚清晰莫名其妙的话来:“黄泉之水生死人肉白骨,我……我就块是人了。”话音刚落就朝那竹林冲去,一眨眼就不见了。
奇怪的精怪,奇怪的男人。
金在中瞪着那男人跑掉的方向,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半响,才一面摇头一面朝竹轩里走去,心下暗付:“难道我英明神武卓尔不凡长了副山神爷的相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