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1)
“已经四年了。”艾尔慢慢地翻动手中的书籍。
“对于你家庭的事，我深表遗憾。”再官方不过的安慰。
“你想说的就是这些么？”艾尔没有抬头看说话的人。
骑士见习所的图书馆一如既往的冷清。这种冷清是艾尔的最爱，远离人群有一种自由的感觉，集中精神的阅读能够让他暂时忘却时政、义务、背负、背叛以及沉淀在记忆深处的画面。但是，这样天堂般的时光总会被一个讨厌的中年人打搅。
“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应该去尽情发挥你的才华。”中年人顿了顿，清了清嗓子，“与维京海盗们的战事一筹莫展，在这个节骨眼上，统领大局的尤瑟王又莫名其妙丢了性命。讣告迟早要发，到时候可就是动乱了。”
“那个残暴、好色又无能的国王与我无关，说实话，这群堕落的贵族会怎样惨死也与我无关。”艾尔不喜欢这个话题。
“呵，那个放手一搏的晚上，你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那骑士胸口的金色徽章。你寻求的复仇，主已经帮助你完成了。”对于艾尔的态度，中年人并不满意，“懦弱年纪却并不懦弱的孩子哟，不要被过去的记忆束缚。”
“说得好像与你无关一样，”艾尔猛地抬起头盯着中年人，野兽的目光中有撕裂对方的怒气，“别以为我不知道尤瑟王背后的推手是谁。”
“这惊人的洞察力，恐怕是主挽留你性命的原因，”中年人毫无惧色，一副理所当然的语气，“我只是遵循主的引导，遵从王的命令。家族的牺牲与国家的太平，你的双亲最清楚不过。而你，你只是装作不懂而已。”
艾尔没有接下话题。经历了几个百个清晨，类似如此的无意义争论永远不会有结果。起初艾尔试图说服梅林，但是这个中年男子对主的虔诚及对王的忠实已经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最重要的是，不同于其他的贵族，这家伙聪明的很，也许是真正的睿智。是故，这没有实权的家伙却在朝野的发言却分外重要。精于算计与聪明绝顶其实就是一线之隔。
艾尔回忆起那个无助的夜晚：放手一搏却一事无成，在最后时刻晕倒的懦弱孩子，靠着别人的仁慈而苟活的性命。虽然在那之前就已经发誓，要变得更强，要变得能够保护他人。然而，主的荣光未曾照耀过艾尔，他经历的只有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像是被主遗弃的孩子，被国家背叛的臣民，这样的自己又为何仍旧活在世上呢。
图书馆的阶梯“嘎啦，嘎啦”地响了起来，算是打破了死寂的尴尬气氛。
“看来你的另一位客人来了。”话音未落，中年人消失在书架的后面。
“来去无踪，还真像是魔法。”艾尔自言自语。
“早啊，你这地方还真是好找。”客人的语气中带着轻蔑。
“哟，正统骑士找我等小市民有何贵干。”艾尔用挑衅反驳。
“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尤瑟王驾崩了。讣告估计推迟一两天发布。
“所以呢？”
“你为何不去参加骑士的册封典礼呢，艾尔。”来人有些不耐烦，“国家动乱正需要优秀的骑士。而且，我知道你早就通过了见习考核。”
“你来只是要说这些无趣的事情么，高文？”艾尔的目光没有移开手中的书本，“我的回答还是一样：我只是个佣兵。”

亚瑟(1)
骑士见习所又迎来了热闹的一天，公主殿下将册封骑士。贵族大臣、名媛贵妇、市井乡民都聚集起来，一方面瞻仰公主殿下的荣光，另一方面看看从懦弱年纪毕业的孩子们之中，是否有样貌出众的骑士。接下的社交庆典中，这些赢在起跑线上的新人骑士们将会是会场的焦点，贵族们思考着为自己的家族增添实力，名媛们幻想着一段暧昧情缘。而对于乡民，这可是为数不多接近贵族的机会，也许能够有一份更好的工作，也许贵族能看上自己女儿，不论如何是个改变贫苦生活的机会。
作为接受册封的一员，亚瑟有些紧张。同一批接受册封的骑士当中，亚瑟的个头最为矮小，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位高大的英俊骑士，骑士的目光中透着坚定，一丝自信地微笑吸引了许多贵妇的目光。亚瑟低头瞅了瞅自己的胸口，接着打量起台下的人群：见习骑士们待在远离册封台的地方，他们静静地看着远方，似乎在思量什么；离册封台最近的位置都被贵族占据，在热烈交谈的人群中，亚瑟看见了凯哥哥的身影。
“别紧张，”亚瑟身旁的骑士开口了，“人们就是喜欢这样浮夸的庆典。”
“阁下似乎搞错了什么，我只是对成为骑士这件事感到兴奋而已。”
“有同感。在下高文。”
“阿尔托。”
“阿尔托。你恐怕是最年轻的骑士了。希望你有上战场的觉悟。”
“阁下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难道只是因为身材矮小，阁下才有此担心？”亚瑟向来不服输，“骑士从来只论技艺，如果阁下不放心，册封完成后赐教如何？”
“我喜欢这样的性格。”高文发自内心地笑了，“比起那些只知道暧昧的骑士，或是懦弱年纪的市民，您似乎是这无聊册封典礼的唯一亮点。但是，随后三天恐怕都要被庆典的气氛包围吧。我们刚接受册封就要求比武，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对于我的失礼，我深表歉意。”亚瑟又低头看了看胸口。
“不用在意。见习所多少听过传闻：迷之骑士，身材矮小但是实力惊人。今天能见到本人真是幸运。”
“说到传闻，典范骑士是您的称号吧。”
“那是喜欢暧昧的妇人们给我的称号。”高文严肃起来，“说实话，我并不喜欢。”
“但是，足以说明阁下的实力。”亚瑟思考了片刻，“还有一个传闻，图书骑士，据说…..”
“那个家伙只是个佣兵，至少他自己这么说。”高文不悦地打断了亚瑟。
“这样……”
话题没能继续下去，所幸典礼开始的号角及时救了场。人们的目光集中在公主殿下的身上，亚瑟十分庆幸，不论是见习骑士的休息还是隆重的册封典礼，至少现在还没人拆穿：她是个女孩。

高文(2)
高文不明白，在国王过世的时间点上，会有这样大型的册封仪式。他能确定的是，许多同期册封的骑士并未具备一流或是二流的水平。他们中的大多数可能只有士兵的战斗力，不同的是，他们的家族给他们提供了更加完备的盔甲以及健壮的马匹。利用这群人组成骑兵队倒是很好的选择。
“艾尔，对于这次的册封你怎么看。”
“鱼龙混杂。”
“有同感。”高文不自觉地啧了一声，不知道是对艾尔回答的厌恶，抑或是对本次册封的抗议。“你觉得原因是什么？”
“你可以自己思考。”
“啧。”高文又露出厌恶的表情，“你这家伙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人，目前的实力也在我之上。但是，我不喜欢你。”
高文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硬币丢了出去，艾尔随手接住，攥在手里。没有免费的情报，这是艾尔的处事准则。
“我问你，尤瑟王可留有子嗣？”
“据说尤瑟行为放荡，贵族血统的子嗣嘛……我没有听说过。”
“是的，就算是今天执行册封的公主也不是尤瑟王的女儿，只是外戚。现在讣告还没有发布，那么你认为发布之后会怎样？”
“贵族、领主佣兵自重，各自争权。”
“这就是册封的全部答案，尽力笼络骑士，争取力量。你认为这次的册封为何会受到如此多贵族的重视。大家都在打探口风，争取有利的盟友。未来几年注定是动乱。”
“我只发誓效忠于国王。”
“是的，对于如你此般忠实的骑士，笼络的确不起作用。但是，如果有多个人宣称自己是国王的合法继承呢？”
高文沉默了。
“国家分裂成几个，相互压制。”艾尔摇了摇头，“告诉你一件好事吧，高文。因为抗击维京海盗们，各地领主早已筋疲力尽。所以，王位争夺战中按兵不动是最好的选择。在我看来，国家不会陷入内战，而是进入各自为政的分裂时期，慢慢地积蓄力量。但是只要这群贵族们还坚信‘主’的存在，他们最终会以某种方式选出‘王’。也许只是比武。
“骑士代表比武是最为经济的决胜方式，毕竟，‘王’只是一个称号，与税收，军力均无关系。缺点在于，那些头脑简单的贵族不会接受比武的结果，然后引发不可避免的战争。但是，赢得‘主’的支持，相当于赢得了一面旗帜，赢得了更多的盟友。至少在不可避免的战争中，更多的贵族会选择中立。”
“所以说，不论是增加军力，还是招揽实力骑士，这次聚会都十分重要。”高文似乎已然明了，“若是陷入分裂时期，不论是骑士还是贵族的行动都受到限制。为了找到盟友，这次庆典算是为数不多的机会……”
“在我看来这些贵族是准备放手一搏了。知名骑士、社交名媛你何时看过这么多传说一般的人物聚集在一起。说服、利诱、暧昧，所有笼络的手段都用上了。”
“姑且问一句艾尔，讣告发布后，你有什么计划么。”高文突然转变了话题。
艾尔没有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高文又取出一枚银币丢了过去。几乎同一时间，艾尔将手中银币丢向高文。两人默契地接住各自的银币。
“不是所有情报都能用银币买到。”艾尔回绝了高文的提问，“你我都过了懦弱年纪。”
“你并非是真正的佣兵。”
“但你是真正的骑士。”

艾尔(2)
预料之中的宴会如期而至，见习所热闹了起来，即便在图书室也能听见庆典的嘈杂。艾尔皱了皱眉，对打乱他清静的人群表示了不满，但是又有谁在意呢？
艾尔最喜欢的书室位于图书馆二层走廊的尽头。走廊的两侧各有一个书库，但是由于太久没人光顾，处于半废弃的状态。若不是艾尔的维护，走廊尽头的书库恐怕得落得相同的命运。艾尔将有价值的书名清理出来，组成了走廊尽头这间阅读天堂，他将唯一的阅读位置设在了书架最前方的中央。坐着那里，面对书海，左耳聆听大厅的动静，右耳倾听窗外的风声，恐怕是艾尔觉得最悠闲的时光。入口斜对着书桌还有一个好处，每当楼梯吱吱地响了，艾尔能够用余光瞄到来客是谁，来客也能第一时间知晓“书室有主。”
然而，从艾尔占据书室起，从楼梯进入过书室的只有高文一人。许多见习骑士，虽说上了楼，远远看见一动不动的艾尔，总会心生畏惧，小心翼翼地原路退了下去。也许来的时候还吵吵闹闹，走的时候都格外小心。当然，高文是个例外。
“老实说，你拒绝成为骑士实在让我惊讶。”另一个例外是梅林，在艾尔的记忆中梅林都是莫名其妙地出现，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楼梯从没“咯吱咯吱”地响过。尽管艾尔确信一定是利用了密道，却不明白为什么梅林不愿意走正门。
“对于此事，您是最没有发言权的了。”敬辞中带着挑拨。
“当我处于懦弱年纪，我犯过很多错，而且差点因为这些意气用事的错误丢了性命。”梅林一如既往的平和，“虽然人人都说尤瑟王残暴，但是他给了我一条命，我也理应报恩。”
“还是头一次听你说起这事，不过已经是过去式了，尤瑟王已死。”
“但是一切都没有结束，只是一个开始，”梅林靠近了艾尔的座位，“你对高文说的那些十分有道理，但是，倘若尤瑟王留有贵族血脉呢？”
艾尔沉默了片刻，并不是在思考答案，这是不明白梅林问什么要问自己。对于时局的判断，说梅林是艾尔的师傅也不为过。也许只是想听听艾尔的意见，也许只是在试探。是的，动乱的时局要来了。
“如果真的留有血脉，那么为什么没有立刻发布讣告呢？很简单，因为目前实力不够。不论是自身的武艺或是军队的战力。”艾尔观察着梅林表情的变化，“为什么明明有一个合适的名号，却不为人所知呢。因为现在还得不到支持。换句话说，即便是有贵族血脉恐怕也没有那么光彩，没法得到上层贵族的支持。”
对于艾尔的回，梅林并不惊讶，显然目前的一切他已了然于胸：“即便是贵族们不支持，但是他还是主选定的人。”
“你的主要是万能的，就不至于让你替他担忧了。”艾尔用了一个模糊的说法，“你觉得主的选择和人的怨念，何者更能决定人的命运。”
梅林的眉头稍微皱了皱，与其说是愤怒，更像是悲伤：“人的原罪正是主的心头之疾。人的怨念会引发抛弃道德的放手一搏。如果那个孩子真的身份公开了，那么一定会引起野心家的注意，会有生命危险。”
“但是，那个孩子的身份不公开就没有合法继承的资格，那就只是乱世之下的另一位野心家罢了。”听见梅林称呼对方为“孩子”艾尔还是有些吃惊。“不过这些都与我无关，你要如何，是否正统，国家会怎样都与我无关。”
“那么艾尔，你究竟为什么活到现在呢？只是为了见证仇恨之火毁灭这个国家？”梅林将一袋银币搁在桌上，“你的仇人尤瑟王已经死了，你至亲深爱的土地正在浩劫的分差路口，你眼中只有银币么？”
“喂，这次的费用有些多了吧。”艾尔掂了掂钱袋。
“我有预感你会用得上。”梅林转身准备离开，“在懦弱年纪待一辈子，这就是你的答案么？”
艾尔没有回答，他思索着梅林此次的来意。如果他猜得没错，梅林传达的真相与他推测的相差无几，或许艾尔已经见过那位正统继承者了。而且，看来梅林断定，在未来的某个关键时刻，艾尔会出手帮助那位继承者。
突然烛光摇曳了一下，像是什么通道打开了，然后又只剩窗外的喧嚣声。艾尔扶着额头思考了起来，似乎很反感这种被人耍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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