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碎石铺成的小路,走到书店背后那棵古樱树下,抬头望着如云似霞般盛开的樱花,心里却不由得升起一种失落感。五年了,我和他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吧!自嘲地扯扯嘴角。
“紫叶!”爷爷那微透沧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转身,只见爷爷站在被伊春略带湿润的风吹得叮当作响的风铃下,无奈地对我说,“下星期,我们就要回冲绳了,你收拾一下行李,我去学校帮你退学,今天星期三,直到下星期五,你都不用上学了。”
垂下眼睑,掩去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我应了声“是”,回屋去了。
窗口还能看见那棵白樱的树冠。我拿起茶杯,啜了一口清茶,闭上眼睛,感受苦涩从舌尖迅速蔓延至舌根……
记忆中的那株樱树模糊的轮廓与这棵古樱渐渐重合——
十岁的时候,同姐姐随爷爷来到东京,那时,我就读川野小学,姐姐读青春学院,听说那是所中学。
去学校的路在早晨和傍晚是很寂静的。在路上,一个小巷的转弯处,长着一株很大的樱树,听附近一带年纪最大的佐藤老奶奶说,那樱树在她嫁过这边来时就已经在那里了。
一次放学,我无意中发现班长和我同路,只是在大樱树的地方,有个岔道,我和他会分开走。那晚,我想了很久…
第二天,放学后,我在校门口迎住他。“放学后我们一起走好吗?我一个人走僻静的路,有点害怕,拜托了。”我几乎是用乞求的语气说出来的。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我觉得后背似乎开始冒冷汗了,低下头心有些虚。班长的威严可是众所周知的,老师不在时,只视线轻轻一扫,全班马上能安静下来。可他一个简单的“好”字,让我有了从地狱升到天堂的感觉。
每天清早,我都会比以往更早地起床,匆匆完成洗漱、吃早餐等必要程序,就抓起书包飞奔到巷口的樱树下等待——无论如何我也不敢让班长等我。见到他,微微一笑,弯一弯腰,跟在后面走,日久都成了习惯。若是碰上下雨天,我便穿木屐,很有韵律地噼里啪啦地在他身后走着;冬天下雪,他踩在白雪上竟能不发出声音,而我则相反,走起来咯吱咯吱地响个不停,害得我总是小心翼翼地注意他的神情,免得他一个不耐烦不再陪我,那可就糟了。
新年,学校组织学生去神社祈福,我换上了和服。深色的和服,裙底有几枝不知名的花的图案,左袖上织片片紫红樱花,海蓝色的襦绊和肌绊,贴着肌肤,舒服的触感令我一时间有回到古代的感觉。在巷口,我对上班长那双茶色眼眸时,分明见那眼中一亮,但他只看了我一眼,便不自然地转过头,依旧用平静而带磁性的声音说,“走吧。”我不解歪着头跟上去。怎么了?
小学毕业的那天,我和班长最后一次共同走在回家的路上,平时习惯的沉默这次突然使我觉得无比压抑。我竟很伤心地想,以后不会再见了,我和班长……这个念头吓了我一大跳,我怎么会这样想!头低下来,眼的余光瞄了下班长,他仍在前面安静地走着。可能是时间久了,习惯每天清晨和傍晚同班长一齐走吧。我自我安慰似的在心里对自己说。
一切,却似乎不是那么简单。
放假了,我每天都会经过那株樱树,好像是巧合,但又不像。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树皮,眼前浮现出班长线条刚毅的脸,心跳得很厉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我还没有发现,一种朦胧的情愫在蔓延。
两个星期后,搬家了,班长就从此彻底地走出了我的生活,还有那株开紫红色花的老樱树。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我对班长,是不知不觉依恋上的爱,那班长呢?说起来,真的很可笑,起码现在的我是这样想的。
在新居,也就是如今这个爷爷开的书店的二三楼,房间的窗前挂着一个风铃,窗是木制的,木头散发出古老的气息是我所喜欢的,因为这扇窗也是我要求装上的。推开带着木香的窗子,抬头就可以看到后院的白樱树巨大的花冠,仔细一闻,还能闻到樱花淡淡的香气。树下有个小池塘。我到后院走走时,总爱脚步随着竹水车的滴嗒声临近,在那里停留一阵子。樱花绽开时赏花,或看花悠悠地飘舞,落下来,浮在池水上;无花时,我望着池面倒映出一张显得有些削瘦的脸。
每每此刻,我又回忆起班长,心情却由思念到自嘲了。我的初恋,却只能说是一厢情愿,离别十年,还念念不忘,有时我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傻瓜。
最近,我再次觉得自己成了傻瓜。
和爷爷一起喝茶。手执茶杯,凑近喝的瞬间,深色的茶水在被吹得起了涟漪,一圈圈地扩散,碰到边沿,幻化成一双茶色的眼眸。我一怔,眨眨眼,茶水映着的是我那墨色的眸子——又来了!我自己骂自己是傻瓜,浑然没意识到,这种行为更傻。
我也不记得我怎么会突然会和爷爷喝茶的原因了,我只知道那个幻觉令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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