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个开朗的人，至于认识她之前是什么样，我不清楚，也不想去了解。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一起吃饭，她突然问我想不想知道她的过去。既然她提出来了，我也没有理由不听，毕竟好奇心谁都有。
那天，芳第一次当着我的面喝了个烂醉，她和我认识的那个芳一点也不像，梨花带雨的模样揪得心隐隐作痛。
那是第一次看芳哭得那么伤心，泪水顺着眼角流到酒窝，再滴到桌子上，摔得粉碎，像她的心。
我递给她的纸巾被丢在一边，芳像是很久很久都没有哭过了，泪水像断了链的珍珠，那珍珠里尽是委屈。
我索性就陪着她喝酒，一杯一杯的不要钱似的倒进嘴里，火辣辣的烧得难受。
后来，受了芳的感染，想起了一些伤心的往事，我也忍不住哭了出来。于是，整个饭店都像看猴一样看着我们。

记不清我们是怎么回去的，醒来的时候我在芳的床上，右手边是芳好看的侧脸。淡绿色的床单和被套，其间夹杂着芳的香水味和一股酒气，不是很好闻。
初夏的阳光透过窗帘，暖暖的铺满整个房间。芳的长发凌乱的散在枕头上，眼角的泪痕还没干，梦中她或许又经历了一遍伤心的往事。
拐就靠在墙头，和闭着眼熟睡的芳那么的矛盾。我轻轻的起了身，衣服整整齐齐的套在身上，看来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头疼得厉害，洗了把冷水脸回来，芳还没醒，大概是哭得累了罢，我想。芳的房间不大，小客厅里简单的摆着几件家具有些旧了，不过收拾得很干净。
厨房是开放式的，橱柜擦拭得一尘不染，看得出来芳很勤快，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一点我是做不到的。
芳不喜欢化妆，她的梳妆柜上除了一些护肤品，也就剩下一瓶不知道什么牌子的香水，和一支口红。我翻到芳的钥匙，轻轻的出了门。

有人说，通往女人的心最近的路就是阴道，不知这句话对不对，总之在那以后那些事就变得正常起来。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我们的关系亲也近了许多。
我问芳，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芳听后，脸上的笑就不见了踪影，脑袋大概没有反应过来，嘴张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模样有点呆。
心里突然莫名的难过，大概是我不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把所有的事都写在脸上。
芳看见就有些慌了，伸手要来摸我的脸，当时觉得自己很委屈，小孩子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拍开芳伸过来的手，我立马就后悔了，芳的脸近在咫尺，她眼眶里隐现的泪光被我看得真切。
我很想抱她，可是在我可笑的自尊心驱使下，这么一个简单得如同呼吸的动作也难如登天。

芳拉过我的手，十指相扣。我松了一口气，把芳柔软的手掌拽得紧紧的。芳的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下来了，落在枕头上散成一朵梅花。我拽得越紧，梅花就开得越艳。
攻破了芳的最后一层防线，芳的眼泪变得很便宜，我总是让她哭。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的我真的很混蛋，明明我是那么在乎她的。
芳哭过以后，枕着我的胳膊，将脸贴在我的上肩膀上，黏糊糊的眼泪把我的自尊心刺得满目疮痍。
“我很想说我们是情侣关系，可是，别人怎么看，你的家人又怎么看？”芳带着浓重的鼻音喃喃的说。
芳的话像一盆寒冬里的水，把我从头到脚淋了个遍。我才发现我们的关系不再只是朋友那么简单，上升一个层次，所面对的绝不是异样的眼光那么简单。
“你的家人，你的朋友，如果知道你的女朋友是个瘸子，他们会怎么想？”芳像是一个审判者，一条条的宣判着我的罪行，誓要把我打入无边深渊。

秋天，风吹落了所有的枯叶，一片片散落在芳的阳台上。当最后一轮弯月沉下山头，冬的的朝阳占领了天空。芳早早的起了床，站在阳台上眺望远方，怔怔出神，手里的枯叶转了一圈又一圈。
我起身拿了一件外套披在芳的肩膀上，芳回头笑了笑，酒窝很可爱。嗅着芳头发上的香味，顺着她的目光，我看到的是她无边的思绪。
“要不，我们结婚吧？”
芳收回目光看着我，眼睛里并没有我期待的激动，有的只是一种不舍。她把手中的枯叶放在我的手心，枯黄枯黄的叶子，好害怕一碰就会碎掉。

“时间好快，入冬了。”
芳又怔怔的出神了，残留的秋风扬起芳的发梢，像风筝的尾巴。那一刻，我觉得方好遥远，遥远得有些陌生。
“我们结婚吧？”
一种危机感扑面而来，紧紧的把我困在那个小小的阳台上。生怕一个不小心，芳就随着秋风飞走了，飞到她遥望的远方。
“好啊！”
芳轻轻的回答。
“真的？”
我欣喜若狂，至于什么流言蜚语，早就被危机感磨灭得点滴不剩。
“等我变得完整以后。”
芳轻轻的笑，一如我刚认识她的时候。

我当时特别生气，特别害怕。几乎是壮胆一样的吼了出来：“狗屁完整，你在我心里从来就没残缺过，从来没有。”
芳还是笑，拉过我的手，冰凉凉的如我的心。
“我知道，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想在你心里一直完美下去。”
这次，我败了，眼泪止不住的流，哭得像个孩子，泪水打湿了手中的枯叶，于是那枯叶也哭了。
芳用手抹掉我脸上的泪水，温柔得像妈妈。
多年以后，想起那个冬天，我还是忍不住难受，飞舞在天空的每一片枯叶上，都有芳的影子。

芳为了安抚我，中午做了一大桌子好吃的，下午陪她逛街，又给我买了一件羽绒服，她说希望以后不在我身边的时候，那羽绒里就是她的体温，我又差点哭了。
我才想起在一起那么久了，我居然一件礼物也没有给她买过。于是我就问她，有没有什么喜欢的？芳笑得很开心，说不需要。
我执意要给她买点东西，不想等到分开以后她就把我忘了。
“你要是真要送我什么，那你就把你的火机送我吧！”
我有些不解，从没见芳抽过烟，刚要问。芳却先开口了。
“要了你的火机，你就没法抽烟了。”

我不知道她说的话是不是玩笑，没有了火机，就真的抽不了烟么？
“没有了我再买就是了。”
芳就很温柔的说：“傻瓜，以后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芳的话像有魔力，我乖乖的就从了。
就这样，我送了芳第一个礼物，也是最后一个礼物。
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每当我掏出火机准备点烟，芳的影子总是在我眼前乱晃，渐渐的真的抽得少了起来。

随着冬意渐浓，年关越来越近，芳早早的就定了回老家的火车票，终点站是我没听过的城市，隐约觉得应该是在北方。芳没说，我也就没问。
临行的前一个晚上，我买了两张电影票，想尽可能的把所有时间都利用起来。真怕芳就这么走了，再也不回来，
电影演的是什么我一点也没看进去，一直沉浸在将要和芳分开的情绪中。四周是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和芳一样，都笑得很开心。
屏幕上的光一晃一晃的照在芳的脸上，把芳的酒窝染得忽明忽暗的。我多希望那部电影能放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芳把我的手握着，和其他情侣一样，一直到电影散场也没有松开过，她用她的方式给我力所能及的安全感。周围的人笑得越来越厉害，我像个可怜虫一样被淹没在他们的笑声中。

出了电影院已经是晚上11点，芳也收起了笑，我们并排的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霓虹灯下，芳的高跟鞋和拐滴答滴答的回响，如我遇见她的那个午后。
许久，我们都没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月华如水，漫步边际的洒满整个城市的夜，干枯的树杈把月光分成许多块，也把我们的影子割得遍体鳞伤。
“你还会回来吗？”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句干瘪的话。
“会啊。”芳很认真的回答。
“你敢发誓吗？”
“我…”芳一时语塞。
我突然就笑了，我想我当时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差点把眼泪笑出来。

“很晚了，我们回去吧，明早还要坐车。”说出这句话，像是在说遗言一样痛苦。
芳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走，一步一步的。
“要不，我背你吧？”
芳就笑了。
那是我第一次背女人，芳的身子单薄似一块海绵，轻飘飘的趴在我的背上，头偏着轻轻的贴在我的脸上，披肩的长发散落着，像一根根琴弦，撩动我凌乱的心。

路边的小酒馆里幽幽的传出张学友的《李香兰》。
‘照片中，那可以投照片中。’
‘盼找到，时间裂缝。’
‘夜放纵，告知我难寻你芳踪。’
‘回头也是梦，仍是被动。’
‘逃避凝望你，却深印脑海中。’
这首歌是芳很喜欢的，许多个夜晚，我们都是枕着歌声入眠，渐渐的我也爱上了这忧伤的旋律。歌声淡淡的绕在我们身边，久久不曾散去。
“真想一直这么走下去啊。”
芳的一句话击在我的心口，把我藏起来的情绪都点燃了，眼睛酸得要命。
“不要走了，我们结婚吧？”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挽留芳。
芳没有回答我，只是有眼泪打湿我的衣裳。

万一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