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松挽住的发绳与腰间裹着的浴巾似乎都是欲拒还羞，只消轻轻的一拨弄，便“倏”的一声跌落在地面上，不动声色地落地生根。失去了束缚的长发掉落在脖颈间，像是绞断生机的套索。
赤脚踩着地面上鹅卵石小径，钝痛从脚心蜿蜒爬上。据说身体越差的人，就不愿承受足底按摩的难耐，或许已经到了病入膏肓。
缓缓降低重心，坐在池子边沿，小腿大半已落入水面下方。粗糙的圆石像是排列规则的鳄鱼蛋，而池面上蒸腾而起的是巨兽不动声色呼出的水汽。我面前的仿佛是沉睡着恶龙的火山口，等待着牺牲者的投身。
我将目光投向陪同前来的青年，朦胧雾气中，难以窥视对方的表情。作为这次享受的策划人，我率先对客人进行的亲切友好的邀请。
：“您打算将自己在岸上风干成咸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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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吧，当再次收到请帖时我在后悔为什么没有试图打探一下对方来历的同时，对猜测其身份也逐渐失去了兴趣。这位先生的日常生活大概就是和各个并不知道他姓名的朋友们消磨一些美好的时光吧。当然像我这样做做小本生意的伦敦小市民也不排斥偶尔的生活享受。排除对方偶尔给我带来的某些奇特的生活情趣——我正在说服自己接受呢——欣赏歌剧院包厢的内部装潢或者体验一下温泉都有益于身心健康。
约定在夜晚的活动时间很好地将温泉同公共澡堂区别开来，对于这一点我感到格外欣慰。散布在池边的灯光被雾气包围，恰好能确保我看清脚下的鹅卵石道。疼痛对人的身体是有益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理论或许有其科学依据，但我确实一点也说不上来。闻言低头看向雾气之下的池面，将松扣着的腰带解开顺势将浴袍挂在一边。沿着池边的台阶没入水中，手肘搁在池边上。令人放松的温度使我半合上眼，并感到对方进入温泉池时引起的一圈圈水波向我传来，如同层层剥开的卷心菜叶，或是某种东欧玫瑰。

直到替罪羊已经先替我感受了温度，温泉的水似乎也没那么张牙舞爪了。
撑住岩壁，将身体的重心一点点没入水中。热气涌上来，带着湿漉漉的触感，从胸口爬升到下颚，再至眼前。
此后呢？什么都看不见了。
唯有朦朦胧胧、隐隐约约的人影，还在目中晃动，映照着水光。
我感觉自我是个冬眠的蛇，正在农夫的温度中复活。又像是被冰冻了亿万年的剑齿虎，随着冰层融化，一步步获得新生。
热水包裹着日益僵硬的躯体，短暂地安抚竭尽崩溃的体肤，如母亲的羊水，孕育着胎儿。
：“I will appreciate ir if you can tell me a secret……how long do you think I have lef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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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词汇在雾气中磕磕绊绊地走过来，跌落在水面上。

我也不能准确表述出对方身体的状况，坦诚太说确实能够用糟糕这个词。我想到那块开着玫瑰的手帕，和一些令人不安的话语和事实。我仍然相信着拉撒路的故事，可这不妨碍我厌恶死亡，或者说是畏惧，怎么都一样。
作为一个医生——算是吧——至少作为一个尚存怜悯的人，我不希望我的病人——算是吧——以及任何一个人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方面如何让我回答这种问题实在是一个考验，另一方面，活着和死去总是不一样的。我看得见破败的身体，却看不见之中的灵魂。闭眼弯下膝盖浸没到池中，我知道再次浮出水面时带出的答案或许并不能让对方满意。水从我的发梢滴落，带着模棱两可而柔软的答语：
“...Well,a long way to go.Trust 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