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回笼觉的时候梦见了这样的场景
大当家是一位中医
医术如神妙手回春
可与阎王夺死人
救的人多了
就免不了要还人给阎王爷
于是膝下只剩下小儿子一人
小儿子排行第三
早些年逃过了大病小病
勉强活了下来
家里头都叫他三少爷
大当家担心折了福寿
便没让他继承家里的医术
反倒是让他拿起了丹青笔
画山
画水
画众生
那时候日本人打进国门
九州硝烟战乱
国将不国
大当家领着三少爷从一个地方辗转到另一个地方
救活了一个又一个的人
名声从城南传到了城北
从中国人 传到了日本人
第一个日本人找上门来的时候
大当家说
医者当平视众生
我可以治你
但你犯我家国
屠我同袍
这仇不能算不深
你需得取身上另一个同等重要的东西
作你的诊金
日本人为了活命
点了点头
那天 大当家取走了他持日本刀的双手
救活了他的命
第二个日本人来的时候
大当家取走了他射击瞄准的双眼
第三个日本人来的时候
是扣动扳机的指头
那一天夜里下起了倾盆大雨
屋顶淅淅沥沥的漏下水滴
被褥被浸湿
和汗水一起
粘在身上
三少爷睡的不安稳
翻来覆去
突然
一阵惊雷乍响
惊醒了大当家
紧接着就是急促的拍门声
夹杂着听不懂的话
大当家连忙将外衫披上
举着并不明亮的油灯
缓缓向门那里走去
三少爷瞪大了眼睛
目光随着大当家亦步亦趋的移动
冷汗从他的额头滑落
他好像不敢呼吸
也不敢动
紧张分泌出的唾液让他忍不住吞咽
喉头滑动的声音
都让他惊厥
仿佛门外是他们躲避已久的债头
他们欠下许多人命未还的阎王爷
片刻后
大当家关上门回来
方才和日本人的谈话让他沉下了眉头
他低头一边收拾药箱
一边低声用家乡话和三少爷说
这些年
我带着你走过这么多地方
看过人世间的悲欢喜乐
救过那么多人
他们有好人也有坏人
有该救的也有不该救的
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过
而今天
我也不会后悔
作大夫的
不就是要
悬壶 来济世吗
三少爷听不懂
只能楞楞地看大当家跟着一群日本人离开
他突然想到
或许大当家
再也不会回来了
过了几天
街角巷尾突然传开了一个消息
战场中受伤的日本人头头
突然不治身亡
中国人的军队又打了回来
不过多久
就收复了这座城
三少爷便在城中住了下来
他在等大当家
凭借着自己的记忆
将大当家的容貌绘了出来
留在自己身边
时常拿出来看一看
想一想
想那天大当家被带走前说过的话
看大当家和大当家救过的众生
但是大当家终究是没有再回来过
三年又三年
几载清秋过去了
日本人走了
中国军队也走了
三少爷成了大当家
娶了罹难中的太太
太太诞下一子
便身子骨撑不住
也去了
三少爷想
这或许
就是还债了吧
后来
他独自一人带着小儿子
来到城郊外的丘陵下
摊开了笔墨
一边描绘天地间的山水 云雾
一边给稚子讲从前大当家的故事
笔下江山初成时
稚子熬不住便倒头睡了过去
三少爷也席地靠坐在树下
风吹过来带着初秋的暖意
他看着天边云卷云舒
人间静好
就慢慢地
阖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