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如故】第三章 鬼夫人
城西时疫爆发,百姓伤亡还未曾被计,但是那嘤嘤哭声已让人悲从心生,挥之不去。晚饭时分,倾儿送了些干粮等物去城西疫区,不会什么医术也就没有留下添乱,回了城中,挨家分了避虫祛毒的香囊,便回了店里,现在天色渐晚,四下渐静,那城西的哭声更是催人泪下。
忽闻有个女子声似在巷中。探身看着街道,一年轻女子,轻衫薄衣,怀里抱着一个襁褓。喃喃自语:不要抢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只是睡了,他没有死,没有死。
这让人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城西的病民吗?怎么都没有隔离,这样瘟疫蔓延到城中可如何是好。云倾儿快步向那女子走去问道:“夜色已晚,我看夫人的衣料,啧啧啧,这是上好的苏州料子啊,夫人是哪家的主母?是和随从走散了吧。想必夫人是累了,进屋饮杯清茶可好?”
那女子紧了紧怀里的襁褓,一脸警惕的看着倾儿道:“你不能抢走我的孩子,这是我的孩子,他没有死,他只是睡着了,嘘,不要吵醒他。”
倾儿无奈的哄道:“是是是,小公子睡着了,这外面天寒地冻,屋里暖和,我们不要冻着小公子了,让小公子去屋里好好睡会儿,等一会儿夫人的随从来了,乘着轿子回去。”
说罢边引着那女子进了屋,那女子一直紧着怀里的襁褓,屋外的光线也不佳故而看不清楚,那孩子是否还活着。
进了屋,便看的真切了,那女子面容姣好,一张微圆的鹅蛋脸是个好福气的面相,那衣料不提,腰间的环佩精致如生,端的是出自名家雕刻才是。往怀里一看那襁褓中的婴儿呼吸匀称,还真是睡的香甜,这是奇了,本以为是在瘟疫中失了孩子癫狂了的年轻夫人,可如今孩子好生生的活着。
莫不是还有其他隐情?再仔细往那襁褓上一看,倾儿心中就明了七八分,这时正好进了正堂,给女子搬了座,便去内屋沏茶。取的是青泥聚轮珠的壶,选的是与梅花一同封罐的正山小种,杯子选的是宽口浅壁的高脚杯。当着贵妇人的面烹了茶,递到面前,那夫人也不接,只低头小心翼翼的看着怀中熟睡的孩儿。
轻放下杯子道:“夫人还真是宠着这孩子,我怕是夫人这一路冷了,特意把茶端到这厅里来泡,想驱一驱这寒气,让夫人和小公子都暖和些。”
不出所料,那夫人听到让孩子暖和些便抬了头,看着茶杯中的白烟道:“有劳费心了,还没有问店家如何称呼?我是城西张元外的……”贵夫人的脸色一紧,随即释然继续道:“我是张元外的外室,等我的孩子再大一些,他便会接我们母子回元外府。”
倾儿叹气,心下已经了然,依旧面色不改的道:“夫人不必客气,我是这悦如故的掌柜,唤我倾儿便好,夫人花容,那元外老爷定是于夫人恩爱情浓,这名分是早晚的事。茶烫不便人口,夫人可看看这杯子,这高脚杯身上,描的是石榴花,都说榴绽百子,多子多福,夫人福厚想必,日后还会有第二位第三位的小公子和小千金呢,倾儿在这里先给夫人道喜了。”
贵妇人听到多子多福时眼中的暖意已然藏不住,腾出一只手来端起杯子,端详杯身的石榴花,似乎是闻到了茶香,拿到嘴边轻抿了一口茶道:“多谢倾儿姑娘的吉言,这茶带着花香果然与众不同。”
倾儿看那夫人饮了茶,便松了一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道:“既然茶也喝,吉言也送了,天不早了,夫人该回去了。”
那夫人一怔,这刚还热情待客的店家怎么突然就变脸了?僵了僵还端着茶杯的手,便放下杯子抱起孩子就要起身,却发现动不了了。
倾儿一笑,走近贵夫人,抱过那还在安睡的孩子到自己的怀中,对那夫人到:“夫人既已离世,何苦在这凡世徘徊?这孩子当真是夫人的吗?”
那夫人虽不能动,听了这两问却是全身颤抖,低头看着已经空了的怀抱,喃喃不休:“我的孩子没有死,不要抢走我的孩子,他睡着了,他只是睡着了。”说着说着血泪就往下淌。
倾儿接着到:“夫人,你想一想你究竟是怎么死的?你一身华贵,而这孩子却用了块麻布做襁褓,这怎么可能是你的孩子。”
语毕,那夫人不再颤抖,像是接受了现实,反倒自若起来:“我的孩子怎么会只用块麻布包着,我的孩子还在腹中,我便为他日日做新衣,用的都是苏州的上好蚕丝料,唯恐有何处不妥,那些四季衣服,他都没有能穿上一遍。”
夫人哽咽后道:“张元外出了远门已有一月,我本快到了生产之日不宜走动,可是那接生的产婆偏说我身体薄弱,需多走走才好生产,我在街道散歩却不想爆发了瘟疫,我一临产妇人立马慌了神,一路小跑的逃回了小院,惊魂刚定便腹痛不止,这是要生了,整个院子的下人都忙成一锅粥。岂料……”
那夫人泣不成声,抽噎着道:“那产婆收了元外正妻的银两,竟去寻了大夫给疫病死人用过剪刀,等我孩子出生之时,用来剪断脐带,一个出生哭声敞亮的孩子,不到一个时辰便慢慢的死去。”
倾儿气的手骨节都泛了白,如此残忍的对待一个刚刚降世的孩子。看那夫人泣不成声,悄声安慰,问道后来呢,夫人说:“孩子死了之后,那元外正妻才带着随从赶到我的小院,装做不知情的大哭一场,又悄悄与产婆说,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里转一圈,小的不在了,大的也送走吧。那元外夫人对外人说,小公子体弱这城里爆发时疫出生便得病死了,姨太太刚生产完气亏血虚悲痛过度便随小公子去。”
倾儿道,冤孽啊,这情还不起就成了孽。在看看怀中的孩子问,那这孩子呢?贵夫人又道:“我死了之后,在城西游荡,听到焚尸炉边待化的尸体堆里有孩子的哭声,我就把他找了出来,他长的和我的孩子一摸一样。”说完还眼巴巴的看着倾儿怀中的孩子。
倾儿道:“这小孩子啊,生下来都是这样小小的皱巴巴的,看着都一个样,你已说完身世,早些去投胎吧。”
贵夫人道:“不,我要报仇,那狠毒的女人,她害死了我,害死了我的孩子。我要她陪葬。”
说到仇人贵夫人的眼睛又淌出血泪,倾儿不忍,虚空一指,将那夫人的魂魄收进之前准备好的绣着梅花的香囊之中。将孩子放在大堂内小憩的贵妃榻上,又从石榴花的高脚杯低拿出一片油黄透亮的青鱼石,抽了红绳小心翼翼的将这青鱼石挂在男婴的手腕处,做完这些,今夜可以睡个好觉了。
君闻新人连珠喜,可怜枕边梅之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