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长安层叠碎雪打着旋儿地往下坠，从铅灰的铁穹压向琉璃的殿顶、刚平好土的街和闭门不出的千家万户。
武威将军班师回朝！
这是一把镌刻阗和美玉的刀，把青史上纵深的血隶大笔题写的耻辱一刀刀刮去。
刮骨是疼，但是举朝欢腾，能把腐烂的肉剔干净，不出三年，就能长出一片崭新光洁的好皮肉。
大嵘的江山，依然是大嵘的江山，任何胆敢觊觎的狼子，都要做好了折去爪甲、断去半尾的准备。
赵椴
赵椴负手立在殿中，自言自语道：“居然赢了？”
疏阔大殿里，寂寂回响。
他似乎对于自己所钦点的主将、自己亲手布置的兵卡的胜利全然惊愕，摇摇头：“去年行屯田，朕将军户老弱归置行伍中，兵力对西域号称五万，兵部回报的一万丁壮都不知道是不是确数。但西域诸国，一向都打出确切的旗号，说是七万，就是实打实七万人。”
“天寒地冻，恰逢大雪封山，缁重路断，没有棉衣御寒，没有粮草支持，他怎么做到与敌人斡旋七日，一举冲关？”
“武威将军，莫不是……勾结敌国？或是私令将冻死饿殍为粮，或是暗许军中相杀？”
赵椴的语气不疾不徐，他踱步步子也不疾不徐。
只是他不疾不徐说的话，让身后装聋作哑的内侍恨不得自己真聋真哑了。
皇家这口饭不好吃。
然后赵椴叹了口气：“实在是无稽之谈。如此军令败坏，军纪涣散，必有逃亡，纸包不住火，瞒也瞒不住，武威声威，又怎么会较先前更上一层？”
他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抻袖对雪：“可惜，他不该回来的。”
“宣武威大帅。”
“奔奏御侮，生民大赉，实在中军。一路八千里苦寒，呵气成霜，脚陷泞淖，面当割风。朕闻粮食本就乏绝，更兼天雨冻雪，冻得梆硬，无法入口，只得架小锅，化雪水，把干粮煮软些许，出锅后也在人墙挡风下传递，士卒狼吞虎咽几口，丝毫不敢慢，因为一旦风寒相接，只消片刻，就又会冻如坚铁，而人，好歹要饱肚；而后跋涉艰苦，至于军士体虚骨弱，无人堪负重，更是连那唯一一口铁锅都弃之不顾，只凭一点体温来捂着粮食，尽管不比风雪温暖多少。”
赵椴轻声叹了口气。他远目遥望，只见殿外一片落雪。重檐飞角，尽是一派白茫茫，玉树琼妆，粉雕玉砌。想来长安千家万户，都在结彩张灯迎上元。
细说起来，他与武威，护持的都不是一个天下。
“朕闻大帅扶灵而来，只怕将士毅魄难安，来归葬故土。朕已查过户部款项，自有抚恤款子拨下来了。假若有人敢怠慢军士，只消大帅一言，无需旋踵，朕立即下谕彻查，尽可宽心！”
“不过朝堂之士，有劾大帅战前幕府草拟文书，谓将出与战者阖家军籍，使孀妻有其子，尊母有其孙，老有所养。戎贼稍近，国人怖恐，百姓惶惑，旄旌低靡，时有操练失时，军士逃亡，如不许以重利，驱民赏战，民必弗从。但要出籍，一与祖宗法度不合，跳荡阵获，度量历历，保不齐一石激千浪，大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边境再起事端，大帅虽则一片赤诚，务利军民，但去籍一事实不可行，切勿重提。”
赵椴声情并茂地朗诵早就设计好的话，心里却起没什么波澜。他尽日想的是武威是不是在邀取人心，是不是要恃宠而骄，是不是要功高盖主，是不是全不念旧日情分，这话能感动很多人，却感动不了他自己。
浩荡的天风穿堂而来，裹雪布寒，他又不禁向殿外投出一眺，平地刮起一阵白毛风，曦日曈朦，看不大清了。
长安层叠碎雪打着旋儿地往下坠，从铅灰的铁穹压向琉璃的殿顶、刚平好土的街和闭门不出的千家万户。
武威将军班师回朝！
这是一把镌刻阗和美玉的刀，把青史上纵深的血隶大笔题写的耻辱一刀刀刮去。
刮骨是疼，但是举朝欢腾，能把腐烂的肉剔干净，不出三年，就能长出一片崭新光洁的好皮肉。
大嵘的江山，依然是大嵘的江山，任何胆敢觊觎的狼子，都要做好了折去爪甲、断去半尾的准备。
赵椴
赵椴负手立在殿中，自言自语道：“居然赢了？”
疏阔大殿里，寂寂回响。
他似乎对于自己所钦点的主将、自己亲手布置的兵卡的胜利全然惊愕，摇摇头：“去年行屯田，朕将军户老弱归置行伍中，兵力对西域号称五万，兵部回报的一万丁壮都不知道是不是确数。但西域诸国，一向都打出确切的旗号，说是七万，就是实打实七万人。”
“天寒地冻，恰逢大雪封山，缁重路断，没有棉衣御寒，没有粮草支持，他怎么做到与敌人斡旋七日，一举冲关？”
“武威将军，莫不是……勾结敌国？或是私令将冻死饿殍为粮，或是暗许军中相杀？”
赵椴的语气不疾不徐，他踱步步子也不疾不徐。
只是他不疾不徐说的话，让身后装聋作哑的内侍恨不得自己真聋真哑了。
皇家这口饭不好吃。
然后赵椴叹了口气：“实在是无稽之谈。如此军令败坏，军纪涣散，必有逃亡，纸包不住火，瞒也瞒不住，武威声威，又怎么会较先前更上一层？”
他轻飘飘落下一句话，抻袖对雪：“可惜，他不该回来的。”
“宣武威大帅。”
“奔奏御侮，生民大赉，实在中军。一路八千里苦寒，呵气成霜，脚陷泞淖，面当割风。朕闻粮食本就乏绝，更兼天雨冻雪，冻得梆硬，无法入口，只得架小锅，化雪水，把干粮煮软些许，出锅后也在人墙挡风下传递，士卒狼吞虎咽几口，丝毫不敢慢，因为一旦风寒相接，只消片刻，就又会冻如坚铁，而人，好歹要饱肚；而后跋涉艰苦，至于军士体虚骨弱，无人堪负重，更是连那唯一一口铁锅都弃之不顾，只凭一点体温来捂着粮食，尽管不比风雪温暖多少。”
赵椴轻声叹了口气。他远目遥望，只见殿外一片落雪。重檐飞角，尽是一派白茫茫，玉树琼妆，粉雕玉砌。想来长安千家万户，都在结彩张灯迎上元。
细说起来，他与武威，护持的都不是一个天下。
“朕闻大帅扶灵而来，只怕将士毅魄难安，来归葬故土。朕已查过户部款项，自有抚恤款子拨下来了。假若有人敢怠慢军士，只消大帅一言，无需旋踵，朕立即下谕彻查，尽可宽心！”
“不过朝堂之士，有劾大帅战前幕府草拟文书，谓将出与战者阖家军籍，使孀妻有其子，尊母有其孙，老有所养。戎贼稍近，国人怖恐，百姓惶惑，旄旌低靡，时有操练失时，军士逃亡，如不许以重利，驱民赏战，民必弗从。但要出籍，一与祖宗法度不合，跳荡阵获，度量历历，保不齐一石激千浪，大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边境再起事端，大帅虽则一片赤诚，务利军民，但去籍一事实不可行，切勿重提。”
赵椴声情并茂地朗诵早就设计好的话，心里却起没什么波澜。他尽日想的是武威是不是在邀取人心，是不是要恃宠而骄，是不是要功高盖主，是不是全不念旧日情分，这话能感动很多人，却感动不了他自己。
浩荡的天风穿堂而来，裹雪布寒，他又不禁向殿外投出一眺，平地刮起一阵白毛风，曦日曈朦，看不大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