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卮酒入喉，神思仍是清明的，自旗人入关，日渐习得前明士族的贵气，就连饮酒都要拿红泥小火细细醅了，方可一饮。唇尾一抹嘲讽，却是忆及昔年额祈葛饮的烈酒，那样辛辣的滋味，一口已能呛出人的眼泪来。）
（眸色一暗，如今端端正正坐在金銮殿上的自个儿，几时再能尝到那般滋味？）
（又遥遥撞上那双频频投来的目光，雪齿抵了唇，半晌暗暗咬牙，朝身侧道。）我去吹吹风，片刻就回来。
@沈以尘

（我该以什么姿态面对他呢？这么一想，葱尖儿早已掐入葱白的掌心，钝痛袭来，又被凉风一激，兀自打了个寒战。远远觑见那个颀长的影子，抽身欲离，却又听一声唤，生生止了步子。）
（祺贵人，好一个祺贵人。几乎压不住心底的冷笑，待涌上喉头，却只化成了一句。）恪王爷。
（不是没想过金銮宴上，多早晚是要遇见故人的，可再也想不到，再见面时生疏的见礼，寥寥一个尊称，便把人拉向了遥不可及的两端。耳畔只回响着那日离府时他的话，以后见面，不必叫我王爷了。）
（心上如有一把刀，留下深深浅浅的凹痕，却不及立时就死去，也好过这般长久的折磨。）
@沈以尘

（宫规森严，我唤她一声贵人，她唤我一声王爷，是守礼无逾的，可这客气得如同陌路人的招呼，也将在恪王府中的那些年岁一笔带过，自我将她亲手送入宫中，便已注定要埋葬从前的爱恨。）
……许久不见，一切都还好罢？
（将从前的事情再提起太不合时宜，然而那头尚有聂蹑的牵挂在，彼时是我开了口要带他见见颂玉，眼下亦只得是我亲口同她说起这个请）
上次聂蹑说，他想见见你。

（从前只知她倔，却不曾料到会这般倔。我素是趾高气昂、认定除却父母兄姊，世间鲜有人尊过我，然而同她说话之时，莫名的生了怯意，不能以愧一言蔽之，是因碰上了一个同样强硬的灵魂，陡然而生的退缩之意。一切是我的盘算落子，自也不好抽身其外，往日我归府时那段袅袅的琴声，终究是再没可能听到了）
（眸色一暗）也好，也好。闻说有七府选了秀女来，都有走动罢？
（她话语软了，我之前坚持着的冷酷到不近人情的神色亦缓了，言及聂蹑，又似戳中了人心窝最柔软之处）
你走后那日，他在墙头长坐，直到日暮。

（乌云遮了月色，饶是晴朗的天儿，此时也一片暗沉沉的，他站在一片树影中，还是那样寥寥落落的一身长衫，面容交织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
（我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饶是从前在府中，日日观他弈棋研墨，那身形始终是触手可及的——可是心呢？仍然隔得遥若天涯。）
你知道，我素来都不爱同人来往的。（一抬眼，瞥见神色中的不忍，于是，生生转了尾音。）嗳，日子还长着呢，或得一二交心之人，也未可知。
（再说，就是寒暄客套了，全然生人一般，连想都不愿再续。又言及聂蹑，喉头一酸。）他心思简单些，也好，免得受了人世诸种忧扰。（同我一般的孤苦运命，若非同得王府庇佑，该是如何的艰难。是以我从来深感偌大恪王府，也只有我一人能全然懂他。）

（浓云叆叇，掩了淡淡的月光，风过树响婆娑，她不进我不动，保持着一段安全的距离僵持着，如同许多在王府中的安稳时日。）
于宫闱中，太热切不好，太冷淡亦不妥，该结交甚么样的人，不该招惹甚么样的人，我想你都明白，不消我赘言。
（几不可闻地叹口气，琉璃瓦红宫墙，困住的不仅仅是她，亦是我，以及我所有的兄弟。我一壁笑着他们为功名权势盘算之状，一壁又不可避免的落入俗套，如聂蹑般心思纯净者，大抵是是在外头看得最清楚的人——）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正因此，很多话我不能对他说，从前有你在还好些，如今便真是难寻得人相诉一二。

（从前我给她讲文法时，她也是这样一言不发地听着，那日庭中落英缤纷，也是这样好的月光，只是时过境迁，处境早已大变。）
（宫闱深深，在内的人渴盼能见到更旷阔天地，在外的人却削尖了脑袋欲尽享荣华。我身处在外，看似逍遥些许，然则焉知身陷于权力漩涡中，我同她谁又更难自处些？）
我都省得，你自己也多加小心。
（至于多加小心之外的话语，我想不消多言，她自明了。话语轻飘飘地散入风中，拂动树叶，也拂动她鬓角的发）
起风了，早些回去罢。

（一阵风起，树叶沙拉作响，我与她聚散皆在此处，云开雾霁，月光昭明，便当是离时。我同她这番对话，便好似在恪王府中的过往一般，自她入宫始，当化作灰烬。）
嗯。
（一个略显淡漠的颔首，交杂了话里未曾表露的情绪。迈开步向金銮大殿去，走了几步，欲顿下再观她神色，可终究是忍住了——毕竟她也告知，叫人瞧见了不妥当。是夜殿中热闹非凡，而此处，除却我二人，便也只有虫草树木，得知这不得再提及的秘密。）
（只是这样好的月光，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