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仙配”是黄梅戏的传统剧目。我从小唱黄梅戏。一开始,我只是上台跑跑丫环,那时我就看到老一辈的演员唱“天仙配”了。后来自己也演这出戏。讲老实话,那时我懂得什么呢?师傅叫怎样唱就怎样唱。唱戏只是为了糊口,对七仙女这个“人物”谈不上爱,也谈不上讨厌。不管看人家演也好,自己演也好,我对这出戏是不大感兴趣的。
我喜欢演一些人情味很浓,唱词又多的戏,像“小辞店”、“西楼会”、“蓝桥会”……等。在安庆桐城一带(黄梅戏就是在这里成长起来的),观众们(主要是农民)看黄梅戏也和北京的观众看京戏一样,主要是听唱。很多老艺人在唱腔上都有自己独特的风味,观众们则被这些独特的风味所吸引。
老“天仙配”里,董永的戏重些。也可以说主要是董永的戏。它的主题思想和现在是大不相同的。主要是把“二十四孝”中的董永卖身葬父,孝心感动玉帝,玉帝赐七仙女给他配合百日姻缘。“槐荫分别”后,董永又和傅员外的女儿结了婚,并且得中了“进宝状元”。在回家的路上,七女下凡送子给董永,董永就“多喜临门”。总之,董永的“孝”,得到了善报。
“老天仙配”也有“路遇”、“分别”两场戏,这两场戏当中,七女的戏也是不轻的。但是,这两场戏的七女通常由两个演员来演。“路遇”多由“主角”演,“分别”通常由“二旦”(即挂二牌的花旦)演。两场戏我都演过,那是大多是单演一场。很难讲对七女有什么完整的印象。
过去排戏是前辈们把故事和台辞讲一讲。有时是一边化妆一边学台辞;有时演连台本戏甚至连台辞也没有,听完故事和主要情节临时上台去“自由发挥”现场台辞。黄梅戏的艺人们叫它为“放水”。
这几种现象在今天讲起来该是“对观众不负责”。当时我们一天要唱两场,甚至三场;并且每场都要接新戏。除了少数的几个有修养的老前辈以外,一般演员,尤其像我,当时年龄小,又没读过书,除了这样,再也找不到好的“窍门”了。
除了这以外,再就是“偷戏”。看到那个演员演得好,或是唱得好,就站在旁边用心偷记下来。有时也能把整个的情节记下来。
日子长久了,慢慢养成了一个习惯。拿到一个戏要搞清楚它说的是个什么故事,我扮的这个角色是个什么样的人,上台去干什么。上台以后,自己就要动,就要说话。
另外,我就在唱腔上下功夫。是唱高还是唱低,唱快还是唱慢,怎样才能表达这个角色的思想情感,(假若唱词多,那我就能充分发挥一下了)。
演“老天仙配”时我很为难,“路遇”里唱腔不多,这还不在话下,到底这个七仙女下凡来是干什么的呢?当然,当时谈不上有什么分析能力,更不懂什么“历史观点”。我只想,七仙女是奉父命下凡的,并且百日之后,还得回转天庭。这样一来,当然谈不上对董永又什么真正的“爱情”。整个这场戏,至今回想起来,好像主要是想办法偷偷地在董永头上插上一把扇子,又偷偷的把他的包裹雨伞拿走,让董永能带我走。当然,所以有这些不一定正确的印象,是与我当时对这个角色理解的程度有关系的。
七女下凡后的身份也搞不清楚。董永在老戏里面是个秀才,七女的装扮就和一般的花旦差不多,说不清她是一位千金小姐还是一位村姑。她身穿裙袄,右手拿一把扇子,左手拿一条手绢,站的时候爱把左手撑着腰,形象说不上像农民。
没有布景。由一个“检场”的跟着七仙女在上场门或下场门放一张椅子,就算上大路和下大路的两个石块。七女是“坐”在这两个“石块”上挡住董永的去路的。
董永纯粹是“孝子”打扮,拖着甩发,头缠白色孝巾。这场戏中,他哭丧着脸的时候多,只在最后才笑几笑。
黄梅戏的传统节目里,大的舞蹈是很少的,主要是靠唱。
这出戏,七女唱的不多,任务上台干什么也不明确,为了糊口,我唱也唱,心里却不喜欢。
一九五四年,为了参加华东区戏曲会演,领导上又叫我演七仙女。这一次是演经过整理的本子。一开始,我还不很喜欢。后来,在排演过程当中,我才慢慢地改变了过去的看法。
据整理剧本的同志说,他们作了一番考证,董永是真有其人,并真有卖身葬父这回事。并且也真有一个能干的女子跟他,帮他一夜织成了比普通人多一些的布(不是十匹锦绢)。说董永是个农民,后来变为秀才是经过封建阶级篡改的。应该使董永恢复原来面貌(这次在北京上演,也有的同志主张还改回去)。
七女既然能织绢,她一定是爱“劳动”的,下凡后应变成村姑的摸样。
另外,改动得更大的是把七女的下凡从被动改为主动,成为她不耐天宫的凄清岁月,羡慕人间的美满生活,偷偷下凡的。
这些改动却给我带来很多新的问题。我要演得像村姑,并且要演出这个村姑是热情、真诚地爱着董永的。
小时候,我是在家里放牛的,我有很多“村姑”的姊妹,也可以说我自己就是个“村姑”。提起农村生活,我马上想起了小时候我调皮地跟放牛姑在山坡上打架的情景。对她们的生活还是比较熟悉的。在舞台上我也演过一些不同的村姑:像“打猪草”里的陶金花,“砂子岗”中的杨四伢等。这个七仙女虽说也是村姑,但她是穿着长袖褶裙的古装,而且还要运用古典戏曲中的一些身段。这些都给我带来了困难。
七仙女是个神仙。按理也要从神仙的角度给她来分析一凡、设计一番。神仙我没见过,也没法见到,但是我可以把她按照“人”的思想情况来处理的。
演“打猪草”的陶金花,我主要是抓一个天真活泼的农村小姑娘。演“砂子岗”的杨四伢,主要是抓住一个挨打受气的苦媳妇。演“天仙配”的七仙女呢!我想她敢从天上跑到地上,又敢当面向一个陌生的男子主动提出婚姻大事,并且能想到一些巧妙的办法打动董永的心,难住刁恶的傅员外……那么,她一定是既大胆又聪明,既热情又能干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