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戏子无情，却非全是。唱了一上午的戏，如今脱下一身戏服穿回常衣，带着一脸未卸的戏子妆容去找人，算起来因该称那人一声师弟。】
【梁家的那位少爷，他从来都是一身风骨，即使沦落戏子，也不见半分软弱。今天，不是他上台的日子。】
【进屋，先看见的是他姿态天成的身影，目光随着他身影而动。】
“梁少爷。怎么？今日不练嗓了。”

【今儿是初三，算了算，是言瑭上台的日子，当然也就落得一身清闲。自打两年前，我拜师之后，就从未跟我这位师兄一块儿登台唱过戏，哦，只有一次，却也是唯一的一次。之后便都，敬而远之——】
【头前儿小六儿那孩子来找我，说是唱戏太苦想出去玩，便掏了几块散碎银子给他去大栅栏。师傅虽严厉，却也并非是食古不化，尤其是几个有天赋的主儿，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才目送六儿出门，刚回身就听见背后传来言瑭的声儿，身形一顿，转过头来。】
今儿是什么风把师兄吹来了？这还没卸妆就往逐却走，有吩咐不成？

【最看不惯的，是他一身傲气，但这也是我最喜欢他的一点。可惜当年他离家被师父收为徒弟，这么多年，他竟是没有学到戏子最难学到的一点】
【直步走入屋中，不动声色的看他一眼，自顾到桌前坐下，装作未看见他脸上显露的不乐意】
“我是你的师兄，没事就不能来了吗？师父最近要外出，台上的事情一并由我做主。好歹是我们戏班的，你若是不好好练，岂不坏了戏班的名声？”
【倒了一杯茶喝下】
“茶冷了。”

这些事情，就不劳师兄你费心了——来听我唱戏的贵人们，可不比你少。
【对言瑭一向没有好脸色，可他也从来当做没看见，师傅只作不知，实际上更是懒得管。眼看着言瑭径自进了屋，用一副说教的口吻说话，笑了一声，目光瞥向别处。论天赋，他好过我，可论唱法身段儿，迎园里便数我。唱了两年的旦角儿，在台上的那一瞬间，没人比我更清楚该怎么做。】有工夫，还是多管管外院儿那些练功的猴儿崽子罢。
【桌上一壶茶，被他这么一说仿佛成了地摊儿上卖的次货，点了点头。】师兄要是想喝热茶，就劳烦您卸了妆自己倒。我这儿——腾不出手。

【将他那一声轻笑听在耳里，也知道他在笑什么，端起茶杯掩盖住一闪而逝的笑意。喝完茶，放下杯子变成一副清冷态度，为着他那句似嘲讽的话，半分波动也不起。】
“贵人？那不过是客人罢了，也难得你一个少爷，竟是将客人多少当作攀比的资本。”
【戏子薄情，薄如一面，他还年少，到底是不懂。不过人总是会长大的，他以后就会懂了。对于戏子来说，客人就是客人，不需要真心记得他们是谁，只要记住那是钱财和名声的来源即可。】
“外院那些人我自会好好管，不论是饿他们两三天，还是将他们关进柴房，都是我的事。”
【放下茶杯之后，再没动过。】

【论清高，还是他更能显露这一点。我讨厌来听戏的客人，却从来不讨厌在他们往戏班砸钱的时候对他们和颜悦色，清高这种东西，值什么钱】
【将手往袖子里一兜】
“哦，你这么说，倒是我不如你看得通透了。”
【他到底是喜欢唱戏。自十岁被师父带回戏班，便从来都不曾喜欢过唱戏，讨厌一样东西，并不是要从嘴里说出来的。师父说我天赋高，却没有戏魂，我笑，这自然是没有】
“外院……欺凌弱小恃宠而骄的人多得是，也有看不惯师父喜欢别人的，我就算没有上心，他们也会长大的。”
【将他扔过来的长巾掂在手里，眼睛往他哪儿看】
“我忘了，师弟没经历过这些，自然是不懂的。师弟有空吗？铜镜太模糊我怕我自己洗不干净。”

【从前是世家少爷官家子弟，可往后就不是，纵然每日来迎园听戏的人都不少，也算得上是半个名角儿，可这些虚名，远不如银子来的实际。别说我市侩，众人生来，皆不能免俗。只当听不见言瑭阴阳怪气的话，随口答了一句。】
师傅让你管，我自然是不插手的。
【言下之意，你就算触了师傅霉头，也是一人挑的，与我无半点关系。只是这后面一句话，暗自闭目定了定神，狡猾。挽了袖子走近他，抽过言瑭手中长巾，在旁边铜盆里沾了水，手挨近了，从额角擦起。】别乱动。

【或许是我无父无母，自小身世孤凄，不懂他为何要放弃曾经的荣华富贵，当一个戏子供人取乐，没有半分由己。只是因为爱唱戏？】
“师父不会管的。”
【因为他当年就是这么教导我的，我是一点一点争取，一点一点抢夺，从一群人中脱颖而出的，其中心酸苦楚旁人不能体会。所以，我愿意护着他。】
【任由他拿着长巾在我脸上作为，闭口不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当年，还稍有稚气的容貌，如今眉目之间已见风华。放在膝上手紧握成拳，压下想去抚摸他脸庞的冲动。】

代贴
他管不管，你不必跟我说。
【擦了一遍，把长巾放进铜盆里洗净，拧干了又去擦剩下的油彩，我两年前进的迎园，而言瑭则是十岁就跟在师傅身边，我实在不知道，师傅怎么会把我跟他一样，收作关门弟子。而我和言瑭，着实是段孽缘。】
【仍旧没什么表情，却在言瑭一直盯着我的时候，觉得不自在。】今儿这出戏，油彩画的挺浓。——我说，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今日这场戏，是一位客人特意点的，我原是不用上台的，可惜那客人指名让我唱，所以才重妆上台。这就是身不由己】
“是你先提起师父的，不是吗？”
【他这么一说，才发现盯着他看了许久，移开目光朝铜镜看去，脸上的戏妆被他一点一点擦净，动作温柔。心里发笑，没有表明在面上，平静的说了一句】
“你好看。”

【言瑭这句话让我不知道从何说起，也只当没听见，默不作声的卸去他脸上最后一层妆，在换了清水的盆中又洗了一遍，随手往杌子上一搭。】妆给你去了，没别的事了罢？
【男人看过来的目光，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听见他的话，一时顿住，移开目光，半晌才言。】什么时候师兄也会开玩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谁家小娘子。

【一盆清水，映在水中的脸虽模糊不清，但妆容却擦得干干净净，我知他讨厌我，可似乎并非是他想象中的那般讨厌。唇角上扬，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恢复平静】
“我刚才说了，我是来督促你练唱的。”
【其实并不是，只是来看看他罢了】
“我说的是实话，你好看。”

练戏从来都是咱俩在一块儿练，你没听过？【抖一抖长袍剑袖，拿起桌上茶壶给自己斟了一碗，斜觑言瑭一眼，总觉得他今日说不出的奇怪，又不好问，或是，不想。】
【再侧一侧首，难得的露了笑。】别这么看着我，等会儿前院几个孩子来，还以为你好男色。

【倒了杯茶】
“你日夜都在勤加练习，唱功有所进步，我又不是与你同住，又怎知你的变化。”
【他的容貌，在戏园里数一数二】
【摸上茶杯杯壁，想试试茶水温度，后来才想起这茶本就是冷的，端起来喝了一口】
“明儿有一出戏，我俩要同时登台，今日来，除了看你练习唱功，也顺便将明儿的戏同你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