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
法庭之上，原被告双方的拉锯战已持续多时，我作为被告方委托律师，对于这场官司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以往我作为实习生，在CHANCERY LANE某一家法律事务所实习的时候，所接触的案子都比这次要简单得多。
我回国八年，从回来的那一天起就开始学习中国法律，起初想着各国法律大同小异，以为能轻松过关，然而司法考试考了三次才拿到本，不禁感慨是自己太过自信。
自以为掌控一切，殊不知人力有限，就好比现在被告方家属的要求是，将被告的罪名减轻到最低——被告杀人罪名板上钉钉的事实，证据又充分，一审没有当庭判死刑已是万幸。
我所能争取的，便是让法官改判无期。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趁着休庭时间，我独自坐在休息室默默点了支烟，将烟拿在手里却只闻味道，直到它燃尽了，我才起身回到庭审现场。
“早前不是让你将我儿子的罪名弄到有期徒刑么？”
“我只说尽力而为，并没有完全保证下来。”
那一家子家境一般，被告作为家里的长子和顶梁柱犯下杀人罪，又在外潜逃多年，期间又作案多起，如今抓捕归案后，他们自然是想法子将人保出来。
但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将一个罪大恶极的杀人犯重新放回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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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子尘埃落定后，我赶回家倒头就睡，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腰上坐了个人，那人还替自己按摩背部，悠悠转醒往后看了一眼，确认了他的身份后又将脸埋回被子里。
“你什么时候下班的？”
“才下班，见你房间都没关门就进来看看。衣服都不脱就睡觉，小心生病。”
“最近太累了，就想睡一觉。”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理谦是爸妈从孤儿院里领养的，至于他亲生父母，谁都不知道是怎么样的人，起初爸妈还试图寻找，后来索性放弃。
他同我一块儿长大，感情也深厚，只是后来有了微妙变化——我和他心里都明白，只是碍着父母不好挑明罢了。
“哥你别这么拼好吗？我又不是养不起你。来，弟弟给你指条路——在公司安安稳稳当个法律顾问，薪水比人事部经理高两倍，成不？”
“这是小白脸？不好。”
“什么小白脸？多难听，正儿八经的总裁夫人。”
“滚滚滚，赶紧给我做饭去。”
说到后一句的时候他放低了声音，还带着调笑意味，我翻了身将他撂下床。第二天早上床头多了张银行卡，还留了张字条——
“我的副卡，里头有一笔一百万存款，我每个月会给你打十万，爱怎么用就怎么用。密码是你的生日。”

（二）
我多年养成的习惯是，凡是以自身为中心的一定范围内，东西都要放得整齐有规律，脚下所站的地方一定要干净，至少不要有很明显的垃圾。
踏入理谦的房间时我看着他凌乱的床皱起了眉，被子铺得乱七八糟，上面的衣服什么牌子都有，床旁边还有几双袜子，拿起时还有一股子怪味儿。
这才出差几天，他就这么不拘了。我忍着怒火将他的脏衣服都塞入袋子里，等会儿就拿去小区洗衣房叫人洗了，然后又替他把屋子整理好。
等收拾得差不多了，我便坐下来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大哥真贤惠。”
“还不都是你逼的。”
他倚在门口，好整以暇地盯着我看，我被看得有些不舒服，随即咳了两声，而他则踱步走到我跟前，俯下身来吻上我的唇。
理谦的眼睛很漂亮，睫毛也很长，据我所知这些年他身边的女孩子没有断过，可是也没见他把人往家里带。
”过年时给你买的蓝山咖啡还没喝完？”
“嗯，味道不错。”
我意有所指，也贪恋他的温度，手一抬轻轻扯住他衬衫领口。他的吻再次落下来，细碎不失温柔，直到牙关开启呼吸开始紊乱，他才肯放开我。
“明天请个钟点工来吧，咱们都忙，总不能让你给我收拾。”
“好，薪水你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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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
电梯上升到事务所所在的八楼，我跟来往的同事打了招呼后径自到了自己办公室，又给褚秘书挂了个内线，叫她把新来的两个实习生的资料送过来。
从周一到周五，事务所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这样忙碌的日子很充实。我不否认自己是工作狂，忙到连约会时间都没有，所以迄今为止还是单身汉一个。
“先生，您要的资料。”
褚秘书是西南政法大学的大四学生，本该是按照家里的意思就近实习，但她想离父母远一点，就来了上海。她做事很认真，特别是替我收拾东西的时候，会将我的习惯记在心里。
我常常说，某些方面她很像我。
“还有就是英国来的邮件，挺沉的。”
她将一个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我三两下就将它拆开了。打开之后，我的心就软了下来，里面放着的是青栩送我的一套Burberry西装，还有一封信和一本相册。
翻着那些照片，记忆中那些泛黄了的画面便一帧帧地跳了出来。

（二）
此时正是放暑假的时候，我依然我行我素，跟着夏懿吴桐等大院里的男孩子们整日在外头疯。回家时弄了一身泥，被骂的那个自然是我，这时理谦就躺在摇篮里嗷嗷地哭，好不凄惨。
家里骤然多出了一个孩子，比起过去明显热闹了。
“他吃相太难看了。”
“你小时候也一样。”
理谦喝奶还不时吧唧嘴，我忍不住撇了撇嘴。他太小，爸妈都把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我有时也会醋意大发，埋怨他们不管我。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这种埋怨渐渐地没了，因为我发现和理谦相处的时候他很爱笑，他一笑，那一双大眼睛就格外地好看。
我很喜欢他的眼睛。
当我伸手去摸他脸的时候，他会抓着我手指塞嘴里啃，我担心自己的手不干净就抽了出来，指尖碰到他牙床时感觉有那么一点点硬邦邦的。
“哎，小屁孩长牙了耶！”
他来到我家也有一个月了，妈妈把他照顾得很好，整个人比刚来时壮了一圈。我刚将手指从他嘴里挪出，他就开始不乐意了，嗷呜嗷呜挤眉弄眼的非得要我把手递给他。
“你是不是又在欺负弟弟了？啊？”
屋里声音太大，在客厅拖地的妈妈听见了，说话的声音也高了几分。我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瞬间安静了下来。
“小坏蛋，才多大就这么整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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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牵着刚学会走路的理谦从客厅到卧室，来来回回走了几次，累了的时候我靠在沙发上假寐，他便嘿咻嘿咻爬上来，趴在胸口挠我脸。
“亲亲、亲亲。”
他用小手扳着我的脸，我被他闹得发毛，又不能踹一脚，只好亲了他脸一下。然后他高兴了，流着口水亲了我满脸。
还没断奶的奶娃子就这么调戏哥哥，将来还了得？
也许是玩累了，没多久他就在我身上呼哧呼哧的，我抱着他到卧室，将人放到小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周末还剩下几个小时，自己的作业还没写完。

（六）
高考前夕，我毫无征兆地病了一场。起床后将衣服穿好，脑袋忽然一阵发懵然后就晕了过去，医生说是学习压力过大，再加上是春冬交替时节受了寒才病了。
“我病的时候你总说亲一亲病就好了，但我亲了你那么多下，怎么不见你醒呢？”
我的意识逐渐清晰，眼皮却还有些沉重，听到声音我就知道理谦在旁边，他声音里透着担忧，而唇上的温热触感毫无疑问是来自他的。
“你是王子吗？以为这样就能吻醒公主了？”
“嘘，铎铖你小点声。”
“真奇怪哦，你要他醒，又要我小点声。”
光明从半开的缝隙里传来，我看见了理谦，随后抬手摸了把他的脸，他见我醒了高兴地不得了，又亲了我很多下。
一旁的铎铖都看傻了。
“我儿子还在呢。”
“管他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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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牛津大学寄来的录取通知书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抽屉里，想到在不久以后，我就要远赴英国求学，心里的期待大于恐惧。
晚上休息时，理谦因怕冷就睡在我房里。他抱着我腰取暖，冰冷的手慢慢被捂热，还时不时伸进睡衣里挠我痒痒。
“录取通知书提前半年寄来，你还这么用功。”
“哪像你啊，让你写作业都磨磨蹭蹭。”
“因为大部分我都在学校写完了！”
我支了手臂侧身看他，眨了眨眼。理谦十二岁，正处于叛逆期，我担心在我留学的这段时间里，他会做出一些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在我不在家的时候别带坏铎铖，也别让叔叔他们为你操心。”
“这个不用你说。”
冬日的夜黑得那样早，理谦已入睡。轻抚他已初初长成的眉眼，我想，若这辈子就这么守着他，即便辛苦一点又有何妨。

（九）
这一年是我最难熬的时光，一场SARS将我困在了学校里，每日所能做的就是和家里通电话报平安。因为之前学校里出了个疑似患者，所以全校停课戒严，我又回到大一时住过的学生公寓里，桌上放着一摞厚厚的《The Times》——我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国内的消息。
国内早已严格限制出入境。我不知叔叔一家的情况怎么样了，他们是否也如我一样担忧着。
当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例行给我们做身体检查的时候，我没来由地心慌——我怕下一刻倒下去的那个人是自己，然后，再也回不去。
有时候我会想，当初若是选的医学，这个时候该是去我照顾别人的，而不是被他们照顾着。学校还没有解禁，爸妈来学校送来了换洗衣物，这些自然是被检查过后确认无误然后叫人送上来的。
“安娜，你怕吗？”
“怕。但你在，我就不怕。”
她说得铿锵有力，但我抱着她时却感觉到她整个人在颤抖，这是个需要被认真保护着的女孩儿——我希望是自己来做她的守护神。
阴霾一天一天散去，我们终究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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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打算在去年就回来过年的，只是那个时候情况特殊就没回国，踏上阔别三年的土地，我只想快一点回家。
“大哥！”
首先扑过来的是淮航，他身上穿得很厚，所以跑动的姿态很滑稽。还没等我问他话，他却伸手找我要红包，我在他手心打了一下，他噘着嘴不情愿地将手缩了回去。
“理谦和铎铖呢？”
“在房间里看电视。”
我进屋子的时候，那两人坐在沙发上正为了一个遥控器吵得不可开交。见我到了，理谦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尖叫一声奔过来抱住我。
我想要抱起他却发现有些困难，他长高了，也壮实了。
“我不能像以前一样亲你了，怎么办？”
“那就多给你抱一会儿。”
他在耳边低声问话，我笑出声来，任他紧紧抱着；铎铖也大了，只是跟我生疏些，我逗了他很久他才肯叫一声爸爸。
“21岁的年轻爸爸，来喝点鸡汤吧。”
婶婶端来了一碗刚熬好的汤，我闻着还是从前的味道，忍不住舔了舔嘴唇，然后咕咚咕咚几口就将它喝完了。
一家团圆，那才叫幸福。

（十）
安娜是跟着我一起回国的，原先是跟她一块儿回南京过年，然后她妈妈似乎是不同意我俩在一起，只因我大三了，即将面临实习，前途迷茫不值得托付。
她和她妈妈闹了一次，我试图从中去调解，无果。最终，她还是决定和我分手。很多时候，一件看起来很完美的事开了花，但未必会结出完美的果子。
这段感情虽然以长辈的干预而结束，但我并不会怪她。
从南京回到上海后，也许是时差的问题，也有可能是感情上受了挫，这几日我总是恹恹的，一直窝在床上不肯起。理谦进了屋，从一旁钻进来躺在我身边。
“咋啦？被甩了？”
“嗯？”
我睡得迷迷蒙蒙的，听到他声音后从被子里露出张脸来。见他躺在旁边，我便将他捞进怀里，他身上有一股香水味，我想起来是前两天去专柜里给他挑的CK男士款。摸了摸他手，还是跟以前一样捂不热。
“……大哥。”
“别动，热气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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铎铖拿着飞机模型撞进我怀里，人倒是没事儿，就是模型损坏了一个机翼，然后他就开始嚎啕大哭。哭声引来了婶婶，她见不得铎铖哭。
“哎呦宝宝不哭不哭，等会儿我们重新去买飞机好不好？”
“不要！”
“那怎么办啦？这个修不好了呀。都怪老大，把飞机撞坏了。”
“……”
今天我为什么要在家？这是我此时此刻在想的问题，叔叔见状，就赶紧喊了我出去散步。等我们转了一圈回来，铎铖已经睡觉去了。
“这都几点了？外面风那么大，也不知道早点回家。”
“广场上有烟花，我和侄子去看了会儿。”
“你们爷俩真是心大。”
自从去了英国，爸妈很少这么跟我唠叨，如今听着这些话，我心底久违的那股子温暖慢慢升了起来。

（十二）
导师曾问过我，是否会一直留在英国生活工作，父母和弟弟在这儿，我也想着打算留在这里打拼，等积攒了一些经验再考虑以后的事。
我才24岁，从大学毕业再到工作不过两三年的时间。
这一年暑假，理谦飞到了英国。距离我上一次回国是三年前，那时他身高才到我肩头，如今见着他，竟然与我一般高了。
“想你。”
“我一直努力让自己长高长大，现在——可以吗？”
“你怎么不说话？”
“还差一点。”
他站在我面前一脸无措，我伸出手去比了比差距，而后绽开一个笑容。他却急了，只一瞬间便将我压在沙发上。
彼此气息交错。我低头去看，发现衬衫被他扯开了一些，肩上还有他留下的印记。
“理谦，你才17岁，或许还能遇见更好的。”
“没人比你更好了。”
我还想说什么，可接下来如疾风骤雨般的吻再次落在唇上身上，让我无法拒绝。他躺在我身边的时候，嘴角掩藏不住的笑意。
那一夜注定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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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他小心翼翼地瞒过了父母，认真守着心底的那一份情，偶尔眼神交汇，那是彼此才能读懂的默契。
“大哥~~~”
“一身汗，赶紧去洗洗。”
“就去就去！”
青栩和同学去参加夏令营，今天是活动结束的日子，一踏入大门，他就将我抱了满怀。他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浴室方向跑，然后我听到了沉闷的撞击声，回头一看，他捂着头站在理谦面前，嘴里还叽叽咕咕的。
“这谁？我出去了两个月，家里突然多出一个人？？？”
“我也是你哥哥，懂了？”
“不懂！”
理谦要揍他的时候，他就跟泥鳅一样溜走了，我看着他咬牙切齿的模样，笑得没了以往的形象。

（十三）
我还是决定回国发展，因为理谦在。临走前一晚，青栩一直抱着我不肯说话，我想问他话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替他掩好被子后，我悄悄地离开了。
“您去哪儿？”
“陆家嘴。”
我到上海的时候正是傍晚，一辆出租车开到面前，司机替我将行李放到了后备箱，而我径自上了车。一路上司机都在用上海话跟我聊着家常，我偶尔回一句，他就开心地不得了。
刚到家发现家里没人，我一个人提着行李要往楼上走，这时候莫忘回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同学。
“咦？大哥你回来了哦。爸爸没叫人去接你么？”
“是我没给他打电话。”
“二哥住校，后天才回家！”
“好，我知道了。”
当年我刚出国那会儿，她还是个扎着小辫子的丫头片子，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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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上有导师的推荐信，在我回来一星期后，叔叔就帮我安排到了那家事务所上班，不过国内的法律我不熟悉，所以还只是暂时挂个名而已。
所有的一切要重新开始，包括司法考试。
此时我躺在他床上，而他就在我身边，一双眼睛还是那样好看。我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他脸，他却握住我手贴上他胸口。
“你还走吗？”
“不会了。”
二十五岁和十八岁，有时想想这个年龄差，总觉得是自己误了他。
“……你要干什么？”
“没干什么，就是太想你了而已。”

（十四）
理谦在挑明他的心思之前的十几年，亦或是有了实质发展之后的一段时间内，都把我当成是亲哥哥。每次和他在一块儿，我都能从他眼里窥出不止一点的愧疚与害怕。
直到他父母的出现，才打破了这种现状。
那日无风无雨一切正常，客厅里，婶婶在给铎铖剥核桃仁，铎铖在写功课。我查完资料后觉得口渴，恰好热水杯里没水了，下楼来看看厨房里有没有烧好的开水。
“……沈家养了他这么多年，我确实对不起你们……”
“理谦他正念到高二，下学期就要升高三了，我不希望他受到什么打击。很抱歉。”
“您就让我看一眼我儿子吧。”
手中的热水瓶没拿稳，从口子里倒出了一些热水落在手背上。我吃痛，随即放下水杯捂住手，幸好只是有点红，还不是很严重。
我犹豫着要不要出去见见他们，告诉他们不可以。最终，我还是出去了，坐到铎铖身边，而他拿了作业本要我给他解题。
理谦的父母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到我身上，我抬头笑了笑，打了招呼之后复又垂下头。
“快给你弟弟打个电话，叫他回家。”
“这个时间，他正上课吧？再说，上课的时候是不能带手机的。”
“那给老师打电话。”
我磨蹭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给理谦的班主任发了条短信。他到家的时候天黑了。他母亲一见到他就立马上前抱着他，嘴里说着对不起，当然，所有能证明理谦是他们的孩子的证据都一一摆在了我们眼前。
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我们知道了一些信息。当年理谦才出生没几个月，医生诊断说可能会有一些先天性的疾病，再加上家里穷的叮当响，他们养不起这个孩子，就把理谦放在了孤儿院门口。
事实证明他们多想了，孤儿院给理谦检查过，没什么异常。如果他们愿意再多跑几趟，到城里的大医院检查一下，就不会有现在的认亲戏码。
“当初你们不要我，如今却要我认下你们，要我跟你们走，你们还是死心吧。”
“理谦，别把话说死了。”
我想再缓和一下，他却撂下一句话黑着脸上了楼，毫无转圜之地，他父母见此情形，也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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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扯了被子遮住大半身躯，他的手却不老实，在腰际停留了很久。汗水散去后，他如释重负，阴霾也跟着一扫而空，对他来说这也许是一次契机。
“还好你不是我亲哥，不然我得煎熬一辈子。”
“其实他们要不来，我也要跟你说的，只是想着等你高考完了再说，他们来得不是时候。”
“早知道早好。”
第二天是周三，理谦还是要回学校去上课。即使头天晚上我和他睡得晚，但是因为生物钟的关系我早早醒了，身旁的理谦已经穿好了衣服，看我靠在床头，笑容满面。
“嗯，我多占一次便宜，不亏。”
“你赶紧回学校去！”
我喜欢他略带痞气的模样，手更快了些，抄起枕头砸在他脸上，他笑着将枕头放好，抽身“落荒而逃”。
他父母昨天是住在家里的，吃早餐的时候他们打了个照面，理谦自然还是不愿意的，他们不好强求，只说今天就走，以后也不会再打扰他。
或许理谦还年轻，不能理解他父母心中所想，但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更好的生活。

（十六）
“缘分是很奇妙的东西，它让我们在异国他乡相聚又分离，你看，我和你又经历了一次，上一次还是在五年前……”
“我很累，想睡……”
“别睡着啊安娜，跟我说说话好吗？”
我们在废墟下被困了三天。
黑暗之中，安娜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我想挪过去握住她手，可背上的石板压得自己也动不了。三天前，我和事务所的几个同事出差到四川，在一所小学里碰到了安娜，她在这儿支教。
灾难来得猝不及防，我们能护得了大部分学生，然而却来不及让自己脱身。隐隐约约地，我似乎听到了机器轰鸣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
意识先于感官陷入黑暗。我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许多幼时的片段在梦境中来回地切换，很多不见的人一个个都跳了出来。
“安娜？”
等完全醒过来，我发现自己在医院里，喉咙发干，连带着声音也嘶哑，病房里来来往往的都不是自己熟悉的人，从心底漫上来的恐慌让我浑身抖了抖。与我同行的同事陆续赶到我所在的医院里，幸好他们都只是受了轻伤。
“和你一起的那个姑娘没救回来。”
结果是意料之中的，我张了几次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躺在床上睁着眼发呆了很久。
————————
等外头的交通恢复了一些，我回到了上海治疗。有些意外的是，原本在美国念书的理谦赶了回来，亦喜亦忧。见我拄着拐杖，他上前来扶着。
“我每天都看新闻，一直心惊胆战的，就怕你……”
“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
“回来就好。”
婶婶炖了鸡汤到了医院，这几日她既要顾着家里，还得到医院照顾我，整个人都憔悴了很多。我跟她说请个护工就好，但她说不放心，要亲眼看着我好起来。
淮航和铎铖放学后都会到医院里待一会儿，有时我睡着，他们也不说话，两个人在那儿写功课。
世间的幸运莫过于，劫后余生。

（十七）
腿上的钢板被取下，然后再休养一阵子，我便能重新工作了。理谦已回校，他走的时候千叮万嘱的，恨不得把一双眼长在我身上。
爸妈带着青栩回国，看到我在院子里写文案，忍不住抱怨起来。
“身体才好一点，不多休息么？”
“一直闲着会浑身难受，反正这阵子有空，正好把原来的案子整理一下。”
“小心别碰到你哥的腿。”
“姑姑你太啰嗦了……大哥！”
青栩在一旁闹个不停，揉了一把他头发后让他去厨房里替我拿壶温水，很久没看见他，他爱玩的脾性却是一点都没改。
对于安娜，我一直抱着愧疚之心，若是当时我推她一把，现在她该是和我一样，和家人团聚的。爸爸提起她的时候，眼里流露出来的是遗憾。
“哇大哥，你儿子太熊了！”
“让你偷我的蛋糕吃！biubiubiu~”
从客厅里传出来的尖叫声让我不得不停下手头的工作，只见青栩捂着头跑出来，后面还跟着拿着水枪挥舞的铎铖。
铎铖见我黑着张脸，立马将水枪藏到身后，磨磨蹭蹭地到了爸妈身边。
“九年没见他，都这么大了。眼睛和嘴像你，鼻子跟他妈一样，秀气。”
“那我妈去哪儿了？怎么不来找我？”
这不是铎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以前我都跟他说，他亲妈在另一个城市生活，到后来他也不问了，每次不高兴都会哭丧着脸看我。
爸爸笑了笑，避开铎铖的目光，妈妈摸着他小脸，说辞跟我的没多大差别。
————————
自从工作以后，我便搬到了离事务所不到一公里的住所。这套房子原先是叔叔名下的，后来他就把这套房产过户给我。
房子面积九十来个平方，够我一个人住了。铎铖周末的时候会过来住一晚，要是正好赶上我不在家，他就会邀上同学来家里聚会，当然，让他收拾屋子是很勉强的。
近日接到了个大案子，我在翻阅相关文件时QQ小窗忽然弹了出来，起初以为是哪个同事要跟我聊聊细节，点开之后才发现是理谦发来的短视频。
画面里的他拿着蛋糕，做着各种调皮的表情。
“忘记今天是你的生日了吗？蛋糕我替你吃啦！”
他要不说，我自己都忘了。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却又删掉，然后给他发了个小表情，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太好，接着打了一行。
“好吃的话记得记下那家店的名字，等我飞美国去你请我。”
“自己做的，你来我就给你做！”
看着他的回复，我不自觉地扬起嘴角。

（十八）
因工作之故我需要出国一趟，飞抵纽约的时候还出了个小意外，我所携带的其中一件行李通过安检后被另一人不小心领走，别的物品都不重要，但里面的护照却丢不得。
等折腾完了，行李成功回来之后，我才松了口气。
“组长，我睡不着啊怎么办？”
“看书吧，你说你一看书就犯困。”
“但你怎么不困？”
“你忘了我在国外待过么？早习惯了。”
因为时差的原因，躺在床上的小莫翻来覆去，向我抱怨着睡眠的苦恼。随后我喊了服务生送来热牛奶，他喝完就睡了。
酒店是我们自己安排的，不求多豪华，够舒适就可以了。自打来了美国，QQ已有两三天没上线，登上的时候就被各种消息轰炸，我回复完几条重要的消息便合上了笔记本。
工作已接近尾声，只需整理一下就差不多了。要回去的这一天早晨我早早醒了，小莫还在睡，所以也不急着喊醒他。到了纽约后我想去见理谦的心一直停止过，给小莫留了纸条说明去处后，按照理谦曾经给我的地址，我独自摸了过去。
————————
我去时事先没和他说过，所以当我找了一圈，在他们学院的教室楼下发现他和金发女孩儿相拥时，毫不犹豫地离开。
但很快，我又折返回去。当年的自己在学校里，可不是也交了女友么？只不过那时理谦还小，我并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心思。
现场哪还有什么人呢。一位学生模样的人从教学楼里下来，看见我后问我需不需要帮助，我问了他理谦所在的教室，也得到了他的答复。
这会儿应该是午休时间，教室里没多少人在，我叩响了教室门，视线不经意间瞄过理谦的方向，那个女孩子正坐在他身边，在帮他修剪指甲。他抬头见到我，眼神里多是诧异和惊慌，抽回手时表情很痛苦。
我曾说，他会遇到比我更好的，所以我不应该生气，而那个女孩子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关切地问着他怎么样了。
“大哥，你怎么……怎么突然就来了？也不跟我发消息。”
“我出差，这几天一直忙就忘了。今天就要回国了，所以来看看你。”
“我……那个……”
“你喜欢就好，不必说那么多的。”
他站在我面前想解释，但被我一句话挡了回去。大抵是我的语气太过于平静，他反倒更慌乱了，仔细看竟是要落泪的样子。
小莫的短信打破了我和他之间的沉默，下午2点的飞机，我还得回酒店收拾东西。
“自己要小心，大哥走了。”
“你还没吃过我做的东西，就不能再留一天么？”
“下回吧，听话。”

（二十二）
我合上相册拉回了记忆，随后将桌上的东西一收，放到了抽屉里。小褚是个机灵的姑娘，知道我要开始办公，于是折身回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进来个人，小褚知道理谦，和他打了招呼后就出去了。
“国内的法律我背不熟，你帮我看看淮航的这份合同。这小子，做事毛毛躁躁的，我担心他会被人坑了。”
从他手里拿了那份合同，然后逐字逐句地看下去，看到关键处我还在本子上写下来，方便他回去给淮航看。
我听叔叔说，淮航还真的开了一家科技公司，平常理谦也帮着出出主意，给他讲一些公司运作方面的东西，法律上的事情，自然得轮到我来。
“对方看在叔叔面子上没下套，就是绕来绕去的，给傻小子的利润少了点。”
“要是不看佛面，他不得吃大亏。”
“吃亏了才长记性。”
“哪有你这么当哥哥的，还希望他吃亏。”
他不置可否地一笑，嘴上是这么说，心里却认可我的话。不过半小时我便看完合同，扯下笔记塞进去，嘱咐他带回家。
而他正拿着小褚送来的新人资料看得起劲，见我好了，醋意大发。
“你们事务所进来的都是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沈总，你也可以招几个年轻的小秘书放在公司里。”
————————
夜里，他忽然醒了，然后抱着我不撒手，我问他怎么了，他说做了个噩梦，梦见我被埋在废墟下没出来。我知道，这是他的心结。
“我们回英国登记吧，爸妈也不反对的。”
“沈理谦，你这是在跟我求婚吗？”
我转身面向他，他用热切的吻，回答了我的问题。还记得他曾半真半假地开过玩笑，他早已是沈家户口本上的人，又和户主相亲相爱多年，一切有利条件都已准备好，只差名分。
二十七年了，他从小小的一团，长成如今风度翩翩的男子。
“这回不算，哪天你再认认真真求一次，我就答应你。”
“……你是个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