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e己是站着喝红牛而穿国家队龙服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白净脸色,神采奕奕;一头油亮亮的短发。穿的不仅是龙服,用的还是特注的vis,似乎也经常换器材,。他对人说话,总是满口正手暴冲反手暴拧,教人半懂不懂的。因为他姓孔,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上大人孔乙己”这半懂不懂的话里,替他取下一个绰号,叫作孔e己。 孔e己一到球馆,所有打球的人便都看着他笑,有的叫道,“孔e己,听说你又被直板推死了!”他不回答,对馆主说,“拿两瓶红牛,要一张球台。”便排出九块钱。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你一定又输直板了!”孔e己睁大眼睛说,“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什么清白?我前天亲眼见你输给一个直板,被推挡吊着打。”孔e己便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切磋不能算输……!……打球的事,切磋输了算输么?”接连便是难懂的话,什么“我会两面暴冲反手暴拧”,什么“马龙反手残废继科正手残废”之类,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球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孔e己原来也是打直板,但终于没有练好,又不会推挡;于是愈打愈差,弄到连幼儿园的都打不过了。幸而装得一手好逼,便喜欢到贴吧发装逼贴,打发一下时间。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便是打死不认输。发帖不到几天,便删吧友对他不利的回复,甚至整个帖子。如是几次,回他帖子的人也少了。孔e己没有法,便免不了经常做些哗众取宠的事。 但他在我们馆里,品行却比别人都好,就是从不拖欠;虽然间或没有现钱,暂时记在粉板上,但不出一月,定然还清,从粉板上拭去了孔e己的名字。 孔e己喝过一瓶红牛,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旁人便又问道,“孔e己,你当真会两面暴冲反手拧拉么?”孔e己看着问他的人,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他们便接着说道,“你怎的连个业余直板都打不过呢?”孔e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嘴里说些话;这回可是全是不屑一顾根本不认真打之类,一些不懂了。在这时候,众人也都哄笑起来: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在这些时候,我可以附和着笑,馆主是决不责备的。而且馆主见了孔e己,也每每这样问他,引人发笑。孔e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便只好向孩子说话。 孔e己有一回对我说道,“你会暴冲弧圈么?”我略略点一点头。他说,“既然如此,……我便考你一考。暴冲弧圈,是怎样的动作?”我想,直板推挡都对付不了的人,也配考我么?便回过脸去,不再理会。孔e己等了许久,很恳切的说道,“不会这个动作罢?……我教给你,记着!这些动作应该记着。将来贴吧装逼的时候,发帖回帖都有用。”我暗想我和键盘大神的等级还很远呢,而且我平时灌水也不多;又好笑,又不耐烦,懒懒的答他道,“谁要你教,不就是蹬腿转腰快收小臂摩擦球的顶部么?”孔e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将vis轻轻敲着柜台,点头说,“对呀对呀!……暴冲有四种手法,你知道么?”我愈不耐烦了,努着嘴走远。孔e己刚把vis拿起,想在台上示范,见我毫不热心,便又叹一口气,显出极惋惜的样子。 有几回,邻居孩子听得笑声,也赶热闹,围住了孔e己。他便给他们示范正手暴冲反手暴拧,一人示范一遍。孩子看完后,仍然不散,眼睛都望着vis。孔e己着了慌,伸开五指将拍子罩住,弯腰下去说道,“不多了,我就这么一块拍了。”直起身又看一看vis,自己摇头说,“不多不多!多乎哉?一块也。”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 孔e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他,别人也便这么过。 有一天,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馆主正在慢慢的结账,取下粉板,忽然说,“孔e己长久没有来了。还欠十九块钱呢!”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一个打球的人说道,“他怎么会来?……他又输直板了。”掌柜说,“哦!”“他总仍旧是和人切磋。这一回,是自己发昏,竟和1800分的人切磋。1800的水平,是他能赢的么?”“后来怎么样?”“怎么样?先是输球,后来是输钱,输了大半夜,再打折了vis。”“后来呢?”“后来输掉了衣服裤子。”“输衣服裤子了怎样呢?”“怎样?……谁晓得?许是冷死了。”掌柜也不再问,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 中秋之后,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看看将近初冬;我整天的靠着空调,也须穿上棉袄了。一天的下半天,没有一个打球的人,我正合了眼坐着。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来一瓶红牛。”这声音虽然极低,却很耳熟。看时又全没有人。站起来向外一望,那孔e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他脸上黑而且瘦,已经不成样子;穿一件破球服,盘着两腿,下面垫一个球包,用塑料绳在肩上挂住;见了我,又说道,“来一瓶红牛。”馆主也伸出头去,一面说,“孔e己么?你还欠十九块钱呢!”孔e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这……下回还清罢。这一回是现钱,红牛要好。”馆主仍然同平常一样,笑着对他说,“孔e己,你又输给直板了!”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单说了一句“不要取笑!”“取笑?要是不切磋,怎么会被直板推死?”孔e己低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