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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01┊原创◆◇厌瘾(OT 主全 浮尘文社一月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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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尘出品﹤ 2017﹥
——当我对世事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在世界的某个地方生活着存在着,我就愿意忍受一切。
——你是我厌倦的甜果,难以割舍的梦瘾。


1楼2017-01-01 21:26回复


    2楼2017-01-01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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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这里浮尘文社
      2017年的一月,新的一年新的气象,陈杂的2016过去,忙碌的2017接踵而至
      贴合以往一年的琐事,特撰本次合集《厌瘾》,浮尘——我们难以割舍的梦魇,当对世事厌倦的时候只要想到建社最初的信念,我们就愿意坚定的一直走下去
      同时,浮尘文社长期招募写手、美工、制作、微管,并且长期接受社外投稿
      本次合集由八篇文组成,分三天发完
      目录(排名不分先后):
      张代山/《卡厄斯的暗涌》
      舒衿/《不知喜乐》
      罔尘/《精灵先生的下午茶》
      林纪遇/《格斯特曼的梦境》
      左巘/《沉寂灵魂》
      顾滢/《空头情书》
      白纸/《学会离别》
      六十/《梦魇》
      附:
      浮尘文社吧:http://tieba.baidu.com/p/3931500232?share=9105&fr=share&qq-pf-to=pcqq.c2c
      浮尘文社新浪微博:@浮尘文社
      祝各位看文愉快,元旦快乐!


      3楼2017-01-01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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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代山/《卡厄斯的暗涌》



        5楼2017-01-01 2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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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卡厄斯的暗涌
          我终于看见你了
          1
          我好像能记得他的样子。
          那是一张不谙世事却极度清冷的脸庞,骨骼、线条、耳廓、肩胛骨、再到脊背,我往往看不见他的喜怒,它们一并藏于那双眼睛,降低到冰点的,与此同时冬天的风从他瞳里吹来,潮湿的寒凉了我的脸颊。
          分不清白天夜晚,清晨古寺,天都是漆黑的一片,孤零零地自卑瑟缩留下大把的影子,从指缝苟延残喘着。
          我不记得我要去哪里,但是我知道我在等待。
          而他就站在我的身边,在看不清的漫漫罅隙中,侧脸的轮廓被打磨得很温柔,镀上一层金边。我就使劲地想他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远方的霓虹扑朔迷离,柔情与尖锐一并包裹其中。我心里兀的想起王菲的《暗涌》,深色的黑就洇在头顶上的天空。他的手机突然响起来,铃声在四下无人的街扫下了满满一车的雪。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
          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他没接。
          我的心跳很快。
          那是王菲的《暗涌》。


          6楼2017-01-01 2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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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九九年,我最喜欢的歌手是王菲,最爱的那首歌是她九七年发行专辑《玩具》中的《暗涌》,林夕写的词,陈辉阳遍的曲。
            这一年我虚十七岁,复古风怀旧风席卷,十七世纪西方流行的尖头鞋款在时隔几百年后的一九九九年,又成为一种时尚复古的标志盛行起来。这一年五月天人才齐,才开始进军。
            一六年,我很少听歌,偶尔会听到有人抱怨说王菲好久没发专辑。
            五月天出了新专辑《自传》,出道十七年,第九张专辑。
            我听《转眼》,阿信一开口,熟悉的嗓音和歌颂,内心的某根弦好像在不经意间被触动了。突然发现,我已经三十几岁了,时间太漫长,举步维艰差点就丢了你。
            有没有人,在某个地方。
            等我重回当初的模样。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我喘不过气,眼泪遏制不住的流汗。他们说,时间是最巨大的谎。


            8楼2017-01-01 2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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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九九年的时候我在镇重高念书,父母在镇上租了一个小房子,旁边就是车站,方便我上学放学。
              一般我呆在车站的时候天空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早晨五点起床五点半的时候等车,晚上十点上完晚自修再赶最后一班车回家,时间紧凑得让人喘不过气,唯一闲下来的时候就是等车的这段时间,可以不用掐着时间背书写题目。
              那个时候是高中,虽然是青涩的年纪仍旧有一部分的小情侣,即使忙到吃不上饭来不及上厕所,也总有腻歪一下,在车站借着夜色牵手拥抱。我撞见了几次倒也习惯了,想着头一次误打误撞别人还没说话自己就脸红到不行的经历还是会暗暗懊悔。
              然而那一点点少女的情愫,在叠得愈发愈高的课本里面蔓延滋长着,眼底心里,收拾妥帖小心翼翼放入看不见的深渊。
              早晨我起床起得万分艰难,父亲安慰我说他等我去上学的时候请住在同一个小区的同学家长帮忙从明天开始顺路载我上学,让我再辛苦一天。我用凉水冲了把脸瓮声瓮气“嗯”了一声,刷牙洗脸吃早饭,绑紧了鞋带走出家门。
              您的余额不足。
              几个红色的大字显示出来的时候我完全是懵着的状态,司机揉了揉睡眼含糊地叫我快一点,卡里没有钱可以投硬币,两块,喏,就投这里。
              我尴尬地点点头回答好,然后僵硬地摸摸身上的口袋,脑子处在当机的情况,我从来不会向父母要零花钱,身上哪里来的零钱可以救急呢。司机似睁非睁的眼睛盯得我有点发毛,我仿佛听见了车上一些乘客的抱怨声,许多双眼睛在盯着我,禁锢着我的脖子快不能呼吸。
              我的脸一定很红。我想。大不了现在就下车赶紧跑回去拿零钱,说不定运气好还能赶上第二班车,这样在这里干愣着终究也不是一个办法。
              右脚微微向后撤,悬空着还没接触到水泥地,动作突然停住了。左胳膊被人轻轻握住,带着一点温柔的阻止,即使隔着衣料,却能清晰感受到掌心里的温度,掌纹的线条弧度。
              我有。
              我惊恐地向右回过头去,眼前倏的放大了一张侧脸,划破空气中的停滞,我情不自禁地抿着嘴唇向后微缩,整个人差点跌在他的怀里。
              一张好看的脸。
              “哐当”,两个硬币从小孔里滑进投币箱。他前倾的身子又回过来,拿着卡朝感应器上刷了一下,机械的女生应声“学生票”,露出一管纤细的白皙的手腕。
              一张好看的男生的脸。
              关门了,小心,司机懒洋洋的咋呼一声,目光回到前方的道路上,车门边关着汽车边行驶了起来。
              我们仍旧在原地,低于公交车一阶。他换着我扶住左边的亮黄色栏杆。
              啊…那个谢谢你。
              我终于反应过来低着头站上了大的平面,一下子抽离他的臂弯里,脸悄悄蹭在冰凉的栏杆上,在背过的阴影处。
              没事。
              少年也走上来,在我左手边,右手扶上扶手,不在意的模样,却又称不上冷漠。他从包里拿出白色的耳机线,娴熟地塞在左耳朵里,右耳朵上没有塞,下巴微托在弯曲的右臂上,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我喏喏地看着他流畅棱角分明的右脸,也转过头,望着窗外的黑峻峻。分明不是黑,掺着微弱的光,刚开始只是一点,尔后逐渐笼罩整片荒原,热烈炽烫起来,最后温暖的光芒从橙黄粉晕中穿透过来,一并穿透小镇奔走勤劳的人们,穿透无数热切期盼的仰面,降临在我的面前。
              在他的面庞。
              穿着一样的校服,很想问他叫什么名字,在哪个班级。
              我想知道你的名字,什么时候还你的钱,太感谢你的帮助,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要不然我今天就要迟到了。这些我突然都想和他说,却踌躇不知道怎么开口,不想破坏照向他侧脸的安静的光斑影子。
              连影子都嫉妒他的好看吧。
              “天亮了。”
              到学校我问同学借了下手机,大拇指在按键上输下号码。没多久就接通了。
              喂,爸,嗯我到学校了。
              没有迟到,哦对了,我公交卡上面没钱了,回去你帮我冲一下。早上…早上还有的,晚上我向同学借几个硬币就行了,你别大老远跑来,天还冷路又黑。好,那我挂了,同学的手机。
              诶,爸,你有没有跟人说了明天顺路接送我的事情,还没啊,哦哦这样,不不不…爸我还是自己坐车,别麻烦别人了。


              9楼2017-01-01 2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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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公交卡充上了钱,校服右口袋不知不觉时时刻刻放上两块钱,冰冰凉的,攥一会儿就暖和起来,比口袋还要暖。我心不在焉想着,就当是预防下次再出现这种失误好了。可是每握紧一次,脑海里就又浮现出那张侧脸。想要遇见。
                  我现在总是提前一刻钟来到车站,吸着鼻子搓着手等车,春天还有未来得及消去的料峭的寒,风还是缠绵不休。有时候会遇见那个少年,颀长的身形,干净的微遮住额头的漆黑发,耳朵上总是塞着一副耳机,我有时会好奇他到底在听什么,甚至会好奇那副耳机的质感,应该也是像主人那般温柔令人舒适的吧。那两块钱一直没还出去,我总是笨拙到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话。
                  偶尔会有对视。当我刷了卡走进车里,下意识朝门口望去的时候,他跨上台阶刷卡往车肚里面走,短暂的对视僵持了一会,我先表面镇定地移开目光。我在后车门那方,他在车肚中间。他好像总是在我后面上车。
                  这种情况持续了有大半个学期,后来我坐车的时候都没再见到他。不知道什么原因。失落是会有点失落,那段时间我以为他的上学放学时间有调动,早上一个人从五点多等到六点半,等到快迟到了,匆忙坐车去学校,还是没有看见他。那是我有史以来第一次迟到,到班上不停地小鸡啄米地点头向老师打招呼说,不好意思老师,路上堵车。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鼻子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念及我是初犯,就放过我这一次。
                  我又变成了那个起床异常痛苦的人。
                  第二次月考的成绩出来了,除了化学都还算是赏心悦目的。
                  化学真的是,奇差无比。
                  晚上我把试卷给父母看,闷着头一声不响地扒干饭。他们很愁,可是没有钱给我另外补课,面面相觑着。
                  汤都要凉了。
                  我抬起眼将筷子放在碗上,一边放入水槽里面一边说,没关系的,高二分文理我选文好了。然后默默退回房间打开小功率的台灯看书写题目,强制性地不让自己停下来发呆。
                  直到那一天。
                  语文课代表临时有事叫我帮忙帮她去办公室交个作业。那是一摞作文本。高一语文组办公室离我的班级挺远,要绕到另外一栋楼去,还要七拐八拐下楼转弯。我耸耸肩心想要不是娇滴滴的语文课代表一脸拜托撒娇的模样让自己无法推脱拒绝才不会答应这件苦差事呢。
                  当时是下课的时候,走到离办公室还有一个教室左右的距离。左侧是被值日生擦得亮澄澄的半开着窗户,彼时风微微偏转,白色的窗帘向上方飘摇,不一会儿又缓缓坠落下来,猝不及防地鼓胀,人影就这样穿越光影之中、罅隙之间,传出刻薄的句子,不带有任何温度。
                  度庆洙,你这次化学竞赛又获奖了,可喜可贺。
                  谢谢。
                  那你这架势文理分班肯定是选理咯。
                  也许。
                  我听见身侧教室里的对话,若有所思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竞赛获奖,好厉害。
                  窗帘又慢慢蔓起,徒然被微微掀起了一角,光芒从那一角涌现,露出一双在玩魔方的手,骨骼分明,十指轻松地扭转着各色小方块,就像游刃有余地扭转乾坤一样。
                  理科班好是好,女生少啊。又断断续续的声音,这下那个坐着玩魔方的男孩子没搭理说话的那个人。
                  女生不适合读理科,脑子转不过来弯。
                  窗帘被突如其来的风一下子推开,连着那句刺耳带着偏见口吻的话,两个人影全然出现在视线里。
                  女生就不可以读理科。开什么玩笑。
                  我腹诽着,眉头不自觉地紧皱,眼睛死死地盯住那条划开窗帘,将所有阳光聚集到自身上的人。
                  是他!
                  我倒吸一口气,刚一触碰到他的视线,手一抖,抱着的本子散了一地。
                  他叫度庆洙。
                  我慌慌张张地蹲下来把作文本全部捡起来,再摞到一起,口袋里两个硬币碰撞发出的清脆的声音令我手足无措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教室里的一些视线朝我打来,我收齐了本子站起身来,听见站着的那个同学对度庆洙说,外头站着的那个好像是我们这届文科里面学得数一数二的才女,她的作文上次咱们班主任不还在我们班读的嘛。果然,女生还是要学文,要不然都不伦不类的。
                  我抬起头,几米远的距离,度庆洙好像在看我又好像在看我背后的那棵柳树,目光清冷缱绻,在下眼睑处拍下一排白净秀气的阴影,被转回原位的魔方静静躺在桌上,右手托在下巴那边,喉咙嗓子眼儿里吐出一口气,嗯。
                  嗯?
                  我气鼓鼓得扭过头,径直朝办公室走去。
                  你打算报文科还是理科阿,谌代珊。
                  理科。


                11楼2017-01-01 2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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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理科的分班表很快布置下来,我看见有自己名字的那一栏里面还有一个略微熟悉的名字。
                    是度庆洙。
                    真讨厌,我挥挥袖子离开。
                    高二一开学就有大大小小好多考试,每一次化学成绩下来,度庆洙发试卷的时候总是喜欢盯着我的试卷看几眼,然后再把试卷有成绩的那一面反扣在桌上,漫不经心的开口,是你啊。
                    他还记得我。
                    我没有搭理他,把试卷背过来看成绩,视线刚一触碰到鲜红的数字便忍不住在内心哆嗦了几下,随手折起来很快塞进了课桌洞。
                    度庆洙礼貌地朝我微笑。
                    暗影斑驳乱舞,透过粉尘在体育教材室旁的旧黑板上留下几个灼目的光晕,像是燃烧着要把上面的字迹全部擦去。那是已经弃用好久的黑板,上面留有许多学生恶作剧般的顽劣言语,例如肆无忌惮的匿名告白,某某某我喜欢你,还有横冲直撞的讨厌,某某某去死吧,当然,还有一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外星语言,类似冒充传销的小名片,无外乎是一种发泄。像是,像是一个巨大的秘密,偷偷的存在,又想让别人知道,又畏缩的不敢署名,最后只能如这间废弃的体育教材室和黑板一样,一并被摒弃掉了。
                    我小心翼翼取出从教室黑板槽里面拿的指甲盖那么长的红色粉笔,左右环视了一下趴在黑板上面用力的写着:化学学得好的人都是大笨蛋。力度没掌握好,在“笨”字那里停顿了一下拐了个弯,指甲一下子磕到黑板上,发出激起鸡皮疙瘩的摩擦声。啊,真倒霉。我轻吸了一口气,反复摩挲着划掉的一小片指甲盖,疼得眼泪几乎都要夺眶而出。
                    大笨蛋。
                    这是在说我吗。
                    我审视着红色粉笔字,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然后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那是我并不熟悉的声音,可是心脏好像记得它,羞愧忐忑地遏制不住跳动得更加快。
                    是吧。
                    好像没有意料的那么生气,语调隐隐约约带有一丝上扬,无端想起午后的一杯温水,装在透明玻璃杯里的那种,温润易碎。脚步朝左侧轻微挪挪,我回过身。
                    刺眼。什么都看不清,背着光的忽明忽暗是跳跃着的音符,我控制不了它也掌握不好它。我眯着眼睛尽力看清一丝轮廓,然而都失败了。对方走上前,没几步就走到了我的眼前,俯下身子。
                    也学着我眯着眼睛,轻佻一点笑起来。一切明朗起来。
                    是度庆洙。
                    他离我很近,不到二十厘米,鼻尖沁着一滴认真的汗珠,与脸上的表情极其的不符。我又恼又羞地朝后撤,心里愤怒地把他拉入了黑名单。最讨厌那种笑容,轻浮、吊儿郎当,像是没抹匀的浓艳的丙烯颜料,风干后凝固成一个小疙瘩,让人想要把它抠下来。虽然度庆洙身上并没有那种顽劣的气息,可是眼前这个样子实在是与几个月前公交车上的干净纯良大相径庭。这应该是他最大程度上的轻佻样子了吧,我不舒服地皱眉。
                    度庆洙先我一步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量很轻,没有用尽,可是滚烫的温度还是让我脑袋嗡的一下失去判断能力。他不理会我的错愕我的反抗挣脱,低下头来。我猛地停止了乱动。
                    太近了。是那种能感受到呼吸的近,喷到脸上甚至还有点痒痒的感觉。度庆洙仍是笑着,侧过脸绕到我的左耳边说,这是说我的,对吧。
                    不同于之前的疑问句,这次是肯定的语气。
                    我使劲甩开他的手,那双修长骨骼清晰的手松垮垮地轻而易举就被挣脱开。带着明显的敌视,我涨红了脸辩驳:少自恋了。说着就头也不回地朝外跑去,通走廊的黑暗悠长穿过,登时阳光猝不及防就落在脸上。
                    竟然戏弄我。我恶狠狠地想,趁着午休还没开始赶紧跑回班去。
                    报告。
                    即使头都不抬也知道是度庆洙回来了,我撇着眼睛看见他向化学老师打了个招呼就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上面,中途一眼也没朝自己这边看。秃头矮个子的化学老师笑笑没有追究什么,让他摊开书本就开始继续讲课。
                    居然没有一点愧疚的样子。我难以理解为什么有的人这么理所当然,咬着笔盖义愤填膺化学老师的区别对待,凭什么对学习成绩好的学生偏袒,还能算得上是一名人民教师吗,简直是亵渎,就凭这一点,我化学都没心思好好学。
                    谌代珊,谌代珊。
                    谌代珊同学!请回答我刚刚提出问题的答案。
                    我愣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化学老师在叫我回答问题,缓缓地站起身。那个抬头矮个子嘴巴气得有点歪,脸上就写着叫你走神不好好听课的表情,双手环胸笃定我回答不上来问题。事实上我也确实回答不上来。
                    班里的同学吃吃的笑,嘲讽似一片羽毛那么轻,可是划得我生疼。化学老师站在讲台上面看着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谌代珊,你说说你为什么选理科,文科学得好去学文啊,来这个班里不是让你拖累大家的,理科里面你除了数学还不错其他都不能看,你知道你自己的情况吗,你父母知道你差劲吗。
                    差劲。我也觉得自己差劲。我想哭,可是哭不出来,我想笑,可是也笑不出来。上课走神确实是我的不对,可是激烈的言辞犹如从头到脚的凉水,顷刻灌下。所有问题都回到了最初,我究竟是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学理的,我为什么不自量力,是因为怒气上头,是因为不甘心吗。是的吧。
                    我低着头一言不发,等着下一秒化学老师说出些什么更难听的话,或者让我把这道题抄上个几百遍,好叫我记个教训。几乎一大半的同学都回过头看我,那些目光在我脸上一一停留,带着可怜的、惋惜的、嘲讽的,或是不耐烦我拖了这么长时间的。
                    他没回头。
                    我坐在第三组的第五排,度庆洙在第二组的正数第三排,传说中的学霸专座。我倔强地盯着他的左肩膀,目不斜视。他的肩膀没有因为嘲笑微微耸动颤抖,带着眼镜我好像看到了他的睫毛,眨眼频率慢得看得我眼睛生疼,就要留下眼泪。
                    倏忽他握起笔在化学书最左边的角落里写下一个数字。很大,流畅的线条连我这个方向都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我能,看到……?
                    下意识的 ,我看着那个数字顿顿地开口,长时间不讲话嗓音有些低沉,感觉像是在呜咽。
                    对了,坐下吧,看来你还是有点基础的,好好听课。化学老师停下要用口水喷死我的阵势,继续讲课,回头看热闹的同学也陆陆续续的转过身听课。
                    他回过头看我,很短很短,又很快转回身。
                    我抿着嘴坐下来,尽力让自己跟上老师的节奏,眼泪在眼角处碎裂,在无人境落下几滴难过。
                    午自习结束是体育课,自己下楼去操场。我磨蹭好半天也没起身,转眼间班里人都走空了,度庆洙走到讲台上擦黑板。我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对他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干嘛谢谢我。他停下动作,黑板擦背在身后,脸上是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
                    嗯?我发出单音节,抬头看他。
                    从下往上看,他的眼睛不自然地眨了一下,睫毛扑簌,满目清明。不知道说些什么,我转过身就要走出教室去上课,度庆洙突然叫住我:
                    没什么,我以为你哭了。
                    他又继续擦黑板。粉尘中,我看清了他的脸。


                  12楼2017-01-01 2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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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季节更迭很快,高二下半学期跟着夏天一起走来。
                      班主任说要搞什么互帮互助计划,通俗意义上来说就是同桌一个好的带一个。我被分到和度庆洙同桌,在第三排。穿着短袖校服胳膊肘碰到一起,我一言不发地写化学物理课外练习。
                      还有一年多就要毕业了,过得真快。度庆洙在翻一本杂志。
                      嗯,确实很快。我应了一声。
                      真的很快啊。我都快忘记了当初义愤填膺选择理科时候的样子,忘记了要讨厌度庆洙的想法。他帮我投硬币帮我解围的事情好像才发生在昨天。
                      我的化学物理成绩渐渐有了起色,老师表扬的时候提了一下度庆洙,大致的意思就是,看看人家,不仅自己化学成绩好,还能帮助别人一起好。边说边朝他笑眯眯地示意,不错,最近度庆洙同学化学物理在全国比赛获奖了,前途无量,继续加油。
                      我翻白眼。好家伙,敢情我才是那个被捎带提起的。度庆洙下课朝我眨了一下眼说,同桌,你是不是得感谢我在化学物理上对你的点拨。我懒得理他,并且对他的厚脸皮感到害臊:胡扯,我成绩提升和你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他的嘴角翘起,眼角也飞扬的样子,没和我争辩什么。
                      不知不觉,我和度庆洙也是可以开玩笑打打闹闹的关系了,恍然间。
                      午间有时候没有课,大家都趴在桌子上睡觉。我将大半张脸埋进胳膊窝里面,留下一只眼睛望向窗外。一天中最炽热的时候,头顶老式的电风扇还在转动着,“吱呀吱呀”的声音也有催人入眠的神奇魔力。所有都慢下来。
                      我的视线落在对楼那颗梧桐树上,落在天空中的云朵上,落在看不见的尘埃上,转转看看,目光流转,最终落在距离我不远处的度庆洙身上。他将头全部埋在双肘中,从我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到他的鼻子、嘴巴,还有下颚,连贯着成为线条,好像马上就要碰到桌子,然而还隔了那么一点点距离。他的鼻子很好看,鼻梁高,……嘴唇,嘴唇也很好看,圆润的,一滴红晕染。
                      度庆洙睡得不太安稳,他动辄偏侧过脸,就对着我,额头上几缕汗湿的发凌乱得粘着。我心里惊呼一声,小声轻叹。从高一那次一瞥之后,我从来不曾预料有朝一日能这样靠近他,像是发了芽的梦,在朝夕相处见不知怎么就疯狂蔓长滋生,最后成为一张巨大的网。
                      一张足以囚住我的网。
                      我看着他,忘记了时间,甚至忘记了他抖动的睫毛。
                      他刚睡醒,嗓音喑哑却弥漫着好听,叫我的名字,谌代珊。
                      我数着他眼睛上的睫毛应了一声,莫名其妙就想起那件事:度庆洙,你怎么不坐公交车了呢,我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他盯着我的视线没有偏移,桃心型的嘴唇抿起,全是笑意:怎么,你要还我两块钱吗。
                      我困倦得眨眨眼睛,也笑了。
                      纯木桌子上,两张相望无言的脸,一同沉没在头顶上的困倦声音。绵长叹一口气,夏天到了。


                    13楼2017-01-01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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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镇高的校草不是度庆洙,他的学习成绩太令人署目,以至于大家在膜拜羡艳的同时,忘记了他清秀爽朗的眉眼。可就算是这样,还是会有好多人喜欢他,以更加大胆、明目张胆的方式。
                        我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用自己的左手写他的名字,托腮看着所有歪歪扭扭的像是狗爬的字体,心里想着用左手就不会被发现了吧,然后等写满了一张纸以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慌慌张张地满铅笔袋里面找橡皮赶紧擦掉,偷偷看一眼旁边的度庆洙在写练习题才放松一口气。
                        那个时候考试分考场,按照考试成绩来排,我竟然人品大爆发被排进了第二考场,看了一眼班里的通知表,毫不意外的度庆洙在第一考场。我回到座位朝他抱拳道喜,可以啊同桌,在第一考场。他头都没抬说,那还用说,我每次只看座位号和准考证的。
                        这个没救的自恋鬼。
                        代珊。
                        带着亲昵一点的语气,陌生的友好突然大片弥漫。我回过头,是同班的杨依依。她很漂亮,学习成绩也很好,一直扬起的嘴角,应该是我在那个时候看到过的最美最热烈最有女孩芬芳的人了,那种十七岁女孩的明媚,在她的眉梢都能跳跃起来,足以吸引任何一个人。而我,大概是所有小镇十七岁少女的缩影,害羞、自私、畏缩、小心翼翼,带着伪装的安静与平和,自顾自的在心里憧憬着一系列的海市蜃楼,然后尽力地把它描绘得更加庞大,更加恢弘。
                        是芍药和木槿。
                        一个绽放得美丽,一个枯萎在海底。是真实和伪善,通透和隐藏,大部分的人只能看到五月的花神,小小的常见的庭院灌木花种只能在一旁做陪衬。
                      我朝她笑起来,没有说话。
                        她悄悄看了一眼我身后沉默写题的度庆洙,做了个鬼脸吐了下舌头朝我俏皮一笑。看,漂亮的女孩就是有这种魔力和渲染力,明明没有什么好笑的,可是连自己的嘴角都忍不住翘起。
                        那是一种特别珍贵特别陌生的,像是友情。
                        杨依依对我说,真巧,考试的时候我们在一个考场,加油吧。
                        我摇摇头,你也加油,原本应该在第一考场的,可能上次考试没考好。
                        她朝我眨眨眼,抱着课本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确实,她的成绩挺好的。我想。孤独的心房里似乎种上了小太阳,木槿越过庭院的一角,望见了蓝天下的芍药。当时的我,就是这样渴望获得一份友情,能摆脱所有的委屈与焦虑,所有的秘密都说给一人听,所有的不开心都一起分担。
                        在心里,开始无限憧憬,描摹出一个明媚开朗的蓝图。


                      14楼2017-01-01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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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杨依依成为了好朋友。
                          她真的是又漂亮又善良,还很聪明,就算是这样,她也会亲昵地挽着我的胳膊抱怨说,化学老师每次都要拖堂好久,化学课又总是在第四节课,快饿死了。然后我们一起去食堂,坐在一起吃饭,午间有时候一起去操场,一起去附近的书屋买资料,一起去图书馆,诸如此类。
                          就像突然间多了一个影子。
                          我跟她说说笑笑,嬉皮笑脸说班主任傻不愣登换座位,理科班女生不多,因为同桌计划都成了好几对了。依依吃惊地张大嘴,一脸瞠目结舌,而后又不怀好意地笑着问我:从实招来,你和度庆洙有没有也成了班主任的“实验成功品”。我使劲摇头对她说怎么可能,然后脖子被她从后面一把搂住,整个人背上了咯咯笑的她。
                          充实、快乐,一瞬间扎根。
                          谌代珊,有人找。
                          班主任脸上隐隐带着同情,我不知所措地朝办公室跑去,一头雾水。
                          留下的汗,留下的眼泪,散乱的鞋带,领口扎开的校服,蓬乱的头发,全部在那一方红色话筒里传递而来,喧闹突然转为安静。
                          隔了三天,我请假了三天,第四天去上课。没有跟任何人讲一句话。
                          体育课自由活动,我没有和杨依依一起,自己先跑走了。是在那个废弃的体育器材室里。
                          我一个人坐在那里,沉默了很久。
                          轻微的动静传来,我知道是依依找来了。她没说任何一句话,也没有走进来。我开口,想要把所有变故都告诉她。
                          我说,依依,我前几天接到我妈的电话,我的奶奶去世了。
                          外面没反应,示意我继续说。
                          我的奶奶,是一个很矮小的农村妇女,小时候父母外出打工谋生,我就和奶奶一起生活的。她很节俭,对我却很好,零食玩具从来没有少过我,她为了不让我难过想念父母,从来不敢在我面前流露一丝想念。她给我讲故事,武松打虎,精卫填海,每次都只讲这两个,摇摇她的大蒲扇朝我笑。
                        我说,难听死了,每次都只重复这些,奶奶说以后等我有出息了,就给她讲,她只知道这两个。
                          我哽咽,眼泪鼻涕都出来,说,依依,我的奶奶没有什么文化,我的爷爷在我爸出生没多久、很早很早就去世了,她一直一个人。我的爸爸,我的十岁以前,都是和奶奶一起生活的。
                          依依,我答应了奶奶要给她讲好多好多故事,我已经好久都没看见她了,为什么,为什么死亡就这样来了呢。我真的好想她啊,可是为什么我再一次见奶奶的时候是在她的葬礼上面。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把这三天里不敢在大人面前露出的难过全部暴露出来,就像暴露弱点一样。门外依旧没有动静,像是一切都沉睡了一样,我想她应该早就走了吧。那节体育课,我等到打了下课铃才从里面出来。我想着就只有今天,就今天,让我尽情悲伤一下,让我不用坚强,这样就好了。
                          出去的时候我又看到了以前赌气在小黑板上写的字,依旧是红,鲜活地停留在那里,像是昨天。细扫一眼,才发现小黑板上又多了许多粉笔字,什么颜色都有,杂乱得很。然而我看见了最右边的那个角落里,独独散发的沁人心脾。字迹歪歪扭扭的,用白色的粉笔写上笨拙的言语:
                          等你哭完,你又是你了。
                          等我哭完,我又是我了。
                          我笑了,没猜错这应该是刚刚依依留下的吧。
                          那天那节体育课结束后依依找我,什么也没说,只是抱着我,一下一下顺着我的脊背,我听见她在小声叹气说,会好的。班主任最近也对我很温柔,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成长总是必不可免的,脱落了几根羽毛会很痛,但是我们只能往前走,走到眼泪都掉下来,走到海枯石烂、山穷水尽,再走到豁然开朗、空旷辽阔,那时,我们就能飞了。我在日记这样写道。


                        15楼2017-01-01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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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转了班。
                            我突然明白我在用自己的任性消磨着最后一点时光,刚开始是任性想要表现自己可以学理科,后来又是任性想要和度庆洙同桌,现在是任性多了一个好朋友。过去的每一分每一秒,无时无刻我都在想着,久一点,就再久一点,让我能有力量站起来,或者有勇气去到另外一个地方躲避。
                            可是已经快高三了,我没时间了。
                            我对班主任说,对不起老师,虽然这段时间我的成绩有在进步,可是对于高考,我没有十足的把握,高三我想转去文科班。
                            班主任知道我一切变故,以为是家里人逼得紧,答应了我。
                            我在年级成绩榜那边看成绩,自己排在第三。新班级的同学惊叹着,朝来的目光里有灼灼的羡慕。这是高三上学期的期中考试。
                            父母拿到卷子以后脸上挂上了笑容,往我碗里夹了满满一勺的饭菜,说,你文科一直相当不错的,高二的时候选理科可让我们捏了一把汗。
                            我没动筷子,抬头朝他们笑,我要考一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突然就想通了,所以让老师给我转班,文科学得不吃力,赶上来很快。
                            是的,一点也不吃力,虽然心里有点空空的。
                            偶尔会主动帮语文课代表送作业,七拐八拐转到那栋熟悉的楼里,然后目光轻瞥一眼,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朝前走。一切还是很熟悉,干净的窗帘黑板,安静的氛围,讲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上了一盆仙人掌,上面的刺闪着疏离的银白的光。还有第二组第三排那个座位,衣着单薄的少年闷头写着可能又是哪一年的珍贵习题,身边的同桌换了一个女孩子。
                            我吭哧吭哧地小跑,仓皇路过,突然被叫住姓名。
                            代珊。
                            我回头,原来那个坐在度庆洙旁边的女生是依依。
                            她坐在教室里面朝我挥手,眉梢带着点喜悦与惊喜,眼底还有一闪而过的狡黠。我看见她身边的少年抬头,眸子绕过无数尘埃人群,最后落在我的身上,清淡与微凉细密包裹着周身。
                            我的视线移向依依,再往她的后方稍稍挪去,嘴角的弧度一点一点地扯开,最后达到自认为最甜最美最灿烂的角度,从容地抱着作业本小声说,嘿,好久不见。
                            终于,木槿花也开了。


                          16楼2017-01-01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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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大家收拾着自己用过的课桌洞,女孩们抱在一起说不想分开,男孩们勾肩搭背相约以后一起打篮球。
                              高考结束了。
                              我们互相笑着流泪挥别从前,连着畏缩自私、终日埋在书堆里面的自己,一起送走。
                              我如愿考上了自己的第一志愿,左左右右感谢老师的教诲,最后犹豫着还是找去了原来的班级,跟老师回忆自己从前一窍不通死磕理科的样子。
                              我说,老师谢谢你,虽然我最后转了班,可是高二的时候还是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他们只是摇头说,没有没有,你是个好孩子。
                              那个曾经在我思想开小差的时候训过我的化学老师看着也是老了不少,明明还没有几年,他窝在桌子后面两手搓着看学生的成绩,看见我了给我倒了杯水,笑呵呵的说:考得不错,大学也要加油。
                              那一瞬间,所有的不理解和委屈都烟消云散,全部在老师的慈祥的笑容里稀释瓦解,变成暌违的凉爽,踩着夏天的脊背而过。
                              我见到了度庆洙,许久未见他。我把同学录的最后一页小心翼翼取下来给他,然后没敢看他,笑嘻嘻的给其他同学发同学录,张牙舞爪的笑,你们都要好好写哦。我也写了几个同学的同学录,正经地给他们留言,然后女生之间互相抛媚眼偷笑说,你结婚那天一定要请我,我要当伴娘,份子钱就不给了。
                              我拥抱了全班,到他的时候,大大方方的张开双臂,抿嘴笑着将下巴轻蹭到他右肩膀的衬衣处,微微踮起脚,经过他耳边的时候闻到了一股从很远处传至的香,寸缕揽过了不长不短的三年。
                              我说,度庆洙,加油。他说,嗯,你也是,同桌。他叫我同桌,我说我早不是你同桌了,他说没事。我抬头朝他望去,看了很久很久,轻启喃喃也学着他的样子说,同桌,我还要不要还你两块钱。度庆洙笑开,还是一如数年里那个黑夜之中照亮一亩方田的美好,扫至黑云压头的阴霾,然后一点一点灿烂起来,炽热起来,傲然的霞光就在他的背脊上掠过,细密的吻落在洗得干干净净的校服上,无畏的铺上燎原的火红与蔚蓝。
                              度庆洙将同学录交给我,我草草扫过一眼嗔怪说,怎么还有这么多空着的啊。他收拾好书包背在背后,一只手绕过书包带子:没有写的你都知道。
                              我将头埋下去一点点,阳光正好照在睫毛上,混沌中能察觉到脸上的温度在上升。
                              再见了,度庆洙。我向他道别。
                              再见了,代珊。他向我道别,含糊地念出那两个亲密的字。
                              我蓦然想起仍和度庆洙同桌的日子,他解不出题很烦躁,突然转过头问我为什么叫谌代珊。这个问题的本身毫无意义,我大可以告诉他因为我和我爸姓所以姓谌,代珊则也许是他们绞尽脑汁随意取的一个名。但是我突然想要文艺的,好好的回答他,我若有所思地说:
                              谌是信任,代珊是代山的谐音,我喜欢张岱。
                              冬天降临的时候,凋落的花,殒命的鸟,藏在白头宫女的额角,不败不开。
                              告别了度庆洙,我去等依依。
                              她不在教室里,同班同学说她去老师办公室了,我就在教室里等她。
                              依依的书包还没有收,我怕她回来还要磨蹭着收书包,便自己动手帮她散落在课桌洞里的草稿纸和习题试卷都放进书包里。
                              窗户没关,风撩拨着墨绿色的窗帘倾吐,手没抓稳几张草稿纸便散落在地上。我蹲下去捡起来,才发现几张纸张正中间小心翼翼夹着的一张白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三个字:度庆洙。
                              这是依依写的。
                              像是很小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一瓶墨水,黑色浓浓地洇在纸张,我慌张地拿餐巾纸擦拭的样子,我从她的笔袋里拿出橡皮,一言不发地擦着上面用铅笔写下的字迹。
                              我好奇她怎么会一直写度庆洙的名字,却在转瞬间就明白了所有原委——那个时候我也用铅笔写过度庆洙的名字,一遍一遍写着,一遍一遍擦着,心惊肉跳自己会被发现脸红得可疑,又装作镇定地听老师讲题。我用好毁尸灭迹的方法偷偷喜欢着度庆洙,依依也用这种方式喜欢着度庆洙吧。
                              我想起依依第一次和我打招呼的时候看着度庆洙做鬼脸,我想起依依吊在我身上撒娇问我有没有和度庆洙在一起,我想起她无数次的目光,无数次的亲昵,无数次喊我的名字,无数次露出灿烂的笑……全部带上了别有用心的意图。我惊愕,我淡然,怎么这么巧,怎么正好是你呢,我唯一的、最好的朋友。
                              我骂自己蠢,怎么会天上掉馅饼,怎么在我难过被老师训的时候,被全班同学嘲笑的时候,一个人孤单的时候,杨依依都没有搭理过我,而当我成了度庆洙的同桌,她才经常拉着我一起玩。
                              什么都可以,但是友情不可以带上一点旁敲侧击的觊觎和蓄谋。我擦着擦着,眼泪就掉下来,打在纸上湿了一片。才擦掉一半,手就痛到不行了,我停下来,看着橡皮上那个突兀的指甲印哽咽。
                              那天我没有等她,她也再没有主动联系过我。
                              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天,难过得哭成了泪人,不是因为短暂的分开,而是因为永久的失去和离别。


                            17楼2017-01-01 2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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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完了大学我考了博士,留在学校里当了一个老师,从单身到有恋人到再单身,反复几次我也熬成了一个剩女,家里催着我赶紧嫁人。
                                高中同学聚会断断续续参加过几次,都没有碰到过度庆洙和杨依依,席间有人说起过度庆洙考得特别好,去了个好大学,工作拿工资也很高,女朋友也有了,好像听说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了。
                                我看着丰盛的菜肴笑着叹息说果然我们中间属度庆洙最自在了,简直人生赢家,说着随手拿了一瓶啤酒吹,差点呛住。
                              这么多年我早不喜欢他了,我只是太想念以前了。我给自己的放纵找理由。
                                后来隔了几个月后QQ上面突然有一个人加我,他说他是度庆洙。我愣住了,继而给他发了一个笑脸,我说同桌好久不见了,他应和说是的。度庆洙后来大学读完了出国留了学,联系方式都换掉了,最近才回国工作的。我笑着打趣他说原来那帮子同学都说他已经笑拥美人归了。他在那头尴尬得嘿嘿笑:哪里哪里,不过最近是要结婚了,家里的老人催得紧。
                                我问他什么时候的婚礼,他说就在下个月,最近联系一大帮子老同学去参加,忙得焦头烂额的。然后他问我有没有空,去参加他的婚礼。
                                眉心很痛。我说最近挺忙的,下个月好像学校有什么活动,到时候再说吧,我尽量。我这么说着,却是打好了算盘不去了。说真的,我过去很少想起他,可是一旦想起来,便是无休无止了。
                                去地下室里把以前高中的东西拎上来,看看还有没有要用的东西,其他教科书笔记什么的就打算借给邻居家正在备考的小姑娘,剩余的就不要了,放了那么久,落上了一层灰,如今用不上怕是以后永远也用不上了。
                                我找到了当初的同学录,一翻开,就看到那张最好看的最喜欢的纸张,上面有度庆洙的字迹,好像仍留有那天的温度,淡淡的,有一种好闻的味道。我记得他笑着对我说,没写的你都知道。我记得十八岁青涩少女眼底的惊喜,和没过少年发梢的一点金光,能让人怀念好久。
                                他说,我有。左胳膊绕过我,身子微微前倾投下救急的两块钱硬币。
                                他说,是在说我吗,对吧。朝我走来,弯下身子凑近捉弄我。
                                我更记得他说,我以为你哭了。那个在书的一角留下的用力的刻骨的不能言说的答案。
                                我还记得好多好多,他朝我跑来的样子,他低下头写字的样子,他偏过头叫我“同桌”的样子,他的每一次笑,每一次注视,每一次靠近,每一次玩笑。甚至此时此刻耳边还回放着他念我名字的声音,清澈悠远,“代珊”,两个字,上扬的嘴角。
                              “啪”,我猛地合上。丢到垃圾桶里。


                              18楼2017-01-01 2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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