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
入京,落叶洒,夕阳斜。
李渐离不肯坐轿,骑着高头大马,左顾右盼。
范婉月掀起轿帘,眼神盯着不安分的李渐离,看她拼命想克制,仍流露的孩子般的兴奋。
她不知道李渐离这些年,在索然无味的雪岩山是如何度过的,可能每天只是无聊的练武看
书卜卦,才会看长安的所有都觉新鲜。
范婉月突然想,被天择的李渐离,会不会向往长安摊贩的日子。
富贵或贫苦,艰难或顺遂,许多人的一生所为,早已注定。
入宫,李渐离住在成平公主的毓秀宫偏殿。所有人对她的称呼,变成了御前李大人。
从未有过的称呼,致使她反应不及,暗暗埋怨宫里的繁文缛节。
“公主,李大人那边,派何人去伺候?”毓秀宫的执掌宫女娉婷问道。
说是伺候,倒不如说是眼线。
范婉月一返宫,躺在榻上懒洋洋道:“就定王指派的那些个宫女吧,也该让她们动动了。”
定王一向和隆嘉帝不和,派这些个人去伺候李渐离,娉婷觉着,公主似乎不太喜欢李大人。
娉婷一边斟茶,一边闲聊:“李大人进来的时候,可瞧见好几个偷瞄的。”
李渐离仍身着在天南的装扮,又一言不发,乍一眼难辨雄雌,气质卓然,倒难免让这些宫人多看几眼。
“岂不正好,宫女要敢勾她,立马处置。”范婉月抿茶润着舌尖,轻声道:“她在天南独身久了,估计还不习惯有人伺候呢。”
娉婷得了令,正欲退下去安排事宜,又被范婉月叫住。
“明天你出宫,把李渐离今天喜欢的那些小玩意儿一样买一件回来。”
“李大人喜欢的是?”
范婉月忘了,娉婷可没跟着他们出去。
“北市那片的摊子,每样都买着来吧。”
“是。”娉婷突然又觉着,公主挺喜欢李大人的。
范婉月可没打算一并送了,而是算作问安的奖赏,她要是来问安得勤快,就每天赏几样。
果然,李渐离得了甜头,一天来三趟。
范婉月殿里的宫女太监,对她从敬畏,成功变成了看小孩的眼神......
没按范婉月想的那般,李渐离使唤起宫人毫不见外,甚至所有人都闲不下来。
捶腿捏肩喂橘子剥葡萄,各司其职。
范婉月去她院里闲逛,瞧见这景象,发现话本里什么仙风道骨全是骗小孩的。
范婉月进来,宫人齐刷刷停手问安,范婉月接了过去,揉着李渐离肩头,咬牙切齿问:
“舒服吗?”
李渐离点头。
“橘子甜吗?”
李渐离点头。
“那我美吗?”
李渐离睁了眼,范婉月俯身就凑在她眼前,精雕的容颜近在咫尺,数得清睫毛,看得见眼里的倒影,鼻息相闻,有幽幽体香。
旁边的宫女眼观鼻,鼻观心。
看了半响,道:“美。”
李渐离说过,她不骗人。
范婉月也不咬牙切齿了,笑骂:“六根不净。”
结果,李渐离同她解释了一晚上自己不是尼姑。
李渐离倒也不是每天都如此无所事事。
范婉月要称帝,谈何容易,天命之说也好,皇帝御口也罢,总有人是见不得她一个自小被宠大的公主登上皇位。
倒在身边的黑衣人,已经是李渐离抓住的第四个刺客了,她感觉很不好,觉着自己像侍卫。
而这宫里的侍卫往往代表饭桶两个字。
这也是侍卫长第四次领着一帮人跪在成平公主面前领罪了。
“末将失职,未能及时赶来保护公主,请公主责罚。”
口口声声喊着卑职失职,请公主责罚,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成平公主会虚扶一把,道声辛苦。
李渐离冷哼一声,在范婉月开口之前,凛声道:“如此不中用,每晚绑上沙袋跑一个时辰。”
范婉月侧目,侍卫口呆。
在宫里越俎代庖,通常不会有好下场。
但李渐离本就不是通常的那拨人。
训了一通侍卫,还顺口怨了一把范婉月:“我可不想每晚都在你门前逮刺客,我要睡觉。”
总有一天,她要回到天南,总不能在范婉月身边守一辈子,抓一辈子刺客吧。
侍卫长莫名其妙变成了操练官,这帮人偶尔还遭受着李渐离惨无人道的欺凌。
但上次在竞技场,御前侍卫居然赢了定北将军的副将,气得定北将军三天没出门。
临近傍晚,范婉月从隆嘉帝那议国事回来,一脸疲态,忽然想起好几日未见的某人,问道:“李渐离最近在做什么?”
娉婷答:“每天在房顶飞来飞去,上树、摘柿子、逗小皇子小公主。”
范婉月笑:“后宫这么无聊,也是闲着她了。不过她来了之后,倒觉着后宫消停了不少。”
娉婷又答:“最近后宫的娘娘们也多了个乐趣,就是看李大人在房顶飞来飞去,上树、摘柿子、逗小皇子小公主。”
范婉月瞬间翻脸:“闲得她们!!!”
李渐离坐在角楼,眺望远方,风中发带飘飞,清俊非常。角楼旁的树底,聚了一帮后宫娘娘喝茶嗑瓜子看李渐离。
范婉月赶到,见此情此景,大喊:“李渐离你下来。”
李渐离向下俯视,见是范婉月,反道:“你上来。”
“李渐离,本宫命你下来!”
“你上来。”李渐离仍是同样的回答。
周遭的人噤了声,有怕事的已经缓缓的往远处挪,生怕这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成平公主的话,连皇上都甚少反驳,这李渐离怕是不要命了。
范婉月在下面气得跳脚,那还有半分皇家金枝玉叶端庄持重的样子。
李渐离就目不转睛的望着她跳脚,忽而抬首一笑。
风初定,草木俱静。
范婉月不跳了,她看到李渐离展颜一刹,天光破层云,衬得她那样好看。
她不想让李渐离下来了,就这样遥遥望着,感觉不错。
可李渐离与她,真是天生反骨,足尖轻点落地,伸手将她抱起,风中飘忽,已是落座在角楼瓦檐。
“你的江山挺好看啊。”
范婉月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红墙金瓦,绵延百里,风云变化,十足的大气之势。
这是她第一次觉得,待了十七年的深宫,原来如此壮丽。
“守这样的山河,倒也不枉此生。”
范婉月盯着李渐离嘴角的笑意,问道:“最近守着我,是不是觉得委屈了?”
“你会是江山之主,我守这山河,也守你。”
范婉月转过头去,望着渐起的红霞,江山之主吗?原来如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