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时光 - 罗锟

那该是一个有阳光的冬日，你说要喝酒，我便来了

【冬日里，人人皆是小心翼翼，长街的残雪叫他们扫干净了，又难免留下一些，被上冻成了冰，走路得小心。往来运送东西、稍机灵些的，都在鞋底绑了棉垫，走起路来轻巧——这宫里，实在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声音。】
【我抱着暖炉双手拢在兔毛护手里，打永寿朝太妃那走去，这几日一直惦记着她的安康，今日听闻来传说是稍微好些了，忙不迭叫人收拾了早就备下的东西，踏雪而来】

【适逢星回，梅花吐幽，成日卧榻，一病又逾半载春秋，外头雪粒子纷纷下了十余日，无半刻停歇。岁暮天寒，暖阁里头的红萝炭，燃的正旺，不时儿发出啪啦声响，明纸敷窗，衬着里堂犹亮，就这般一日复一日的过了去。今儿个晨起，乍感身子一下子爽朗几分，有了点儿精神，倒亦比先前好上些许，正起身来时儿，外头侍婢来报，说是永寿熙妃，在外头候着，抬了抬手，说道。】
去，赶紧的请熙主子进来，外头天冻，仔细伤了身子——

【门前通传，不多时便有人打了帘子请进去叙话，也不计较礼数，稍作快步的往里头走，是想早些瞧她到底如何，虽日日有人来回禀告着太妃身子好坏，但饶是如此，仍是不如自己亲自来探看一眼，到底让我知道，究竟如何了。】
【待当真瞧见本尊，见她确是精神大振，竟依榻而坐，恍若病痛全消，那些缠绵床枕的日子仿佛一场梦，我在日光里往她步步走近，渐就要氤出眼泪来，怕她看见强忍，却不自知眼眶早已熬红。笑着讨她欢喜，俏皮道】
先前妾生辰时，您说是有好东西给我——
如今早就过了日子，便厚着脸皮来讨啦！

【虽亦闹不明白，犯着糊涂劲儿，可思忖病症渐消，左右算是桩好事，就顺其自然。未几时，那头婢女领了熙妃韩氏入内，她虽为汉军旗人，可晓不得怎么了，同她总有股投缘味儿，就好似上辈子的情人，一见如故，更亦相见恨晚。由婢子搀扶下，下了床榻，唤了她近前说话，又淡淡笑道。】
外面还下着雪，难为你亲自走一遭来瞧本宫，就光凭这份心意，这好东西，自该领受。
【那日生辰，应了她将那坛西域醉，送予她，可因后头回去，身子骨不大好，这事儿也隔了于后头，话音一落，额首朝绿萝道。】去，将本宫那坛西域醉，拿来——

西域醉？
【闻言跟着念出声来，细一思索，那可不是她亲制的佳酿酒水？见她兴致颇高，定是要与我邀杯共饮了，只她身子刚刚见好，若是因饮酒水出了什么岔子，再引沉疴宿疾，那便是我这个做晚辈的罪过了！正蹙眉犹豫，突想起这西域醉的故事，并非官窖所出的凡品，乃是昭太妃亲手所酿，多年方有一坛。除却隆泰帝后并几位太妃，他人思而不得，连两位大小珠赫勒氏也未有缘分所尝，这其中珍贵，叫我心下一热，再不好说出什么推脱，忙会意招呼宫人】
既然太妃今日有兴，便来伺候暖杯吧——
【甫一启封，那陈年醉乡犹如勾魂圣手入鼻，不负其名！入杯若晴天白练，不由先行举杯邀她】
谢您知遇之恩，这场酒...多谢了

【西域醉，且因不易得酿，醇香留齿，视为珍品，多少年来，可数的亦就寥寥几坛，幸得身子渐好，否怕有心无力。顷刻时，宫人奉来西域醉，且以琉璃盏作配，温水为佐，酒香四溢，绿萝虽劝叨几句，可难见自个心情甚好，只叹息作罢。素手执盏，同她相碰，生出清脆佳音，淡淡点了点头。】
这些个虚话，且就免了——
【恍然间，雨雪渐停，像是见日头初见，打量望了过去，念道。】熙妃，外头的雨雪停了吧？这煦日的光，好暖。

【人说活这一世，纵使事事都难顺心，却也要偶尔让自己快活放肆一把，这才不算白活委屈了，譬如我曾在雪地里赤足摘梅，雨天里弃伞起舞，又如太妃今日抱恙饮酒，如今看来，不过都是随性而为，实在挑不出什么错处。我从她心意， 是我尊重并佩服她这一生，如曲般承折婉转，跌宕起伏，入宫再出，又重回这四方天，一个女人的一生如此，亦算是不悔人世间走一遭了。不由尽情饮下几杯，面上发热，柔柔的伏在小几上傻笑，听她出问，稍醒神来，笑答】
您又在说笑了，外头鹅毛纷纷，哪里又像是要停的样子，您听那风声，像是有人在唱歌.....
【话音刚落，一朝酒醒，心里突然盘旋起一个不详的念头，转身扶她】
您——

【宫闱深深，跌宕沉浮，几十余光阴，稍纵即逝，酒一杯一盏，入唇入喉，乍暖还身，待饶分不清，又是第几杯，外头声响颇大，里里外外的宫人，嚷嚷着不停，本欲起身打望，可恍然像是站不起来，熙妃见状，转身作扶，才渐稳了身子，由她搀扶下，朝屋阁外去，而听见的，是淑宝皇贵太妃，薨逝之息，脚下不稳，心痛难耐，顷刻间，倒了在地，嘴里浅浅一道。】
晏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