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于曼丽没想到自己还能活着。
那么高的城墙那么多的枪,她断开绳索的时候就做好了必死的准备。她终究还是喜欢他,当年那场大雨里他踏马而来赴一场骗局时她便以沦陷,她骗过他一次,累他苍茫乱世失去天真,如今拿命赔也不为过。
她割断绳索时很平静,人活着太苦,她半辈子飘零实在是走不动了,停在这儿也挺好的,至少她临死前是个好人,她死是为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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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半空中掉下去,枪火里他的脸被照亮,她就那么看着,看着那双好看的眼眸变红,看见他的嘴唇几度开合,可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于曼丽在枪声中闭眼,很平和。
她没想到她还能有睁眼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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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辈子都走背运,临死前似乎是将这一生攒起来的好运都爆发了一回。
她让人救了,两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家,人活的久了心就善了,没嫌弃那是个是非地把还吊着一口气的她抬了回来。
于曼丽躺了半年才醒过来,能下地又是两年后的事了,战争已经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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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上海依旧繁华,她青天白日站在街上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她却然没想到自个儿还有这样的运气。两老跟她说有想见的人就去见见,也不是谁都有这样的运气,鬼门关里躺半年还能回来的。
于曼丽望一眼上海热闹的街市,想起了前半生,想起了那双漂亮的眼睛,想起了自个儿也曾出入过那些高级成衣店,身后跟着拎东西的他,也想起了他同自己说他要走。
她以跨过一回生死,这件事却依旧记得很清楚。
他说他要走,眼里是再不肯回头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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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一生呀,做过下作营生,杀过人,骗人的事情做的跟吃饭似的,她偶尔午夜梦醒也不知道说自己可悲还是可恨,可她晓得自个儿不是好人,配不上那个青春肆意的公子哥。
他还有信仰,在这个硝烟弥漫的城市中还能保留最后的善良,他跟自个儿不一样,所以那时她放他走。
放他跟那个心地纯善的女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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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曼丽也不甘心过,先遇见他的人是自个儿,怎么后来牵他的手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可后来她看见了那个姑娘,没她漂亮的姑娘,可眼底那么干净,干净的让她不敢直视。
她知道他们是绝配,潇洒如他确实适合一个干净温婉的女子。
后来她病中也听说上海的明家办过一场盛大的婚事,娶了一个端庄的儿媳。
她觉得这样很好,一人一故事,她的故事完了,他的故事才一半儿。于是这年春暖花开,她没去找他,跟着两老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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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老原来的生活不错,为了救她倒是落魄了,这份情她欠不起,于是重新拿起了针线,往漂亮的旗袍上绣花。
她多年没做过这样的细致活,手脚慢了些,为了赶上交东西的时间只能在夜里做,老人家说算了吧,大病过的人经不起折腾。她看一眼灯盏里没装满的油,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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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旗袍卖了好价钱,老人家高兴她也高兴,半辈子打打杀杀,如今能用针线讨生活,她很知足。
她觉得老天爷大约还是有几分喜欢她的,千万条死路里还是留了一条活路给她。
她以此为生,盘起妇人头绝了别人的心思也绝了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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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年末,家里情况有好转。
两老买了一个很小的烟花在院里点了起来,她从漫天的火光里抬起头来突然分不清时间。
她以为她一抬头,还能看见那个世家公子。
她以为她还能看见明台。
针线走斜戳进了指尖,她吮掉血珠却落下了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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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万家灯火,她又想起了明少爷。
她细细想来,其实什么事她们都做过了,她们经历过生死,拍过不算好看的婚纱照,见过她的长姐。
什么都做过了,七十二拜都过来了,可最后一步却怎么也过不去。
缘分二字没有说头,可缺了就是不行。
她同他,不过就差这两个字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