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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齐天——致敬《悟空传》“
文／季北乾 00后自由撰稿人兼难得专栏作者
一、
该就是这了。
霓裳望了眼面前月白色的天宫，心中竟有些紧张。
宝座上的猴子半睁半阖着眸，面容却是与外形大相径庭的慈悯安详。听闻霓裳走入殿中，他毛手一伸，屈指而竖举至胸膛，神色仍是一副普度众生的菩萨模样。
“阿弥陀佛。”
头顶宝冠圣光罩，身披金裟祥云绕。
“你这猴子。”霓裳只当他坏心眼地与她玩笑，敛眉佯怒嗔言，一张娇俏桃花面却是藏不住笑。“才成佛几日便学会了对我这般礼式，嗳呀呀，当真不再是那只泼猴了。”
“阿弥陀佛。”
猴子略一抬眼瞥向霓裳，又很快闭上，缝隙中金睛灼灼却失了生气。
“我非齐天。你找错人了。”
“别闹我了。你这坏猴子。”
她似是嗔怨般目光脉脉看向那只在她心中盘踞已久的石猴。绣云衣袂随清风翻飞，罗裙下摆日月星辰勾勒而出的枝菱荷花遗世独立，五色所成煞是美艳，步步生莲。
女儿娇柔羞怯的模样，一双春眸水波荡漾，可那人仍旧心如磐石，神色自若。
“我乃斗战胜佛。你要找的妖猴，早已魂归西天。”
语调平缓，听不出一丝感情。猴子睁开眼，金眸充盈了慈悲大善，却再看不到底。
不。这眼神分明是如来。
那只嚣张跋扈的妖猴，不该有这样的神情。
那只当年闹得天地不宁，张狂称圣的猴子，那只在蟠桃园喝得半醉偷桃享乐的猴子，那只被抓住还理直气壮满嘴狂妄的猴子，那只笑着为她描绘花果山福地洞天的猴子。
脚下要踏藕丝步云履，身上也套锁子黄金甲，头上还戴凤翅紫金冠，手上紧握定海金箍棒。
两根红翎直入霄，一身金甲逆日升。
“俺老孙在此！还不速速给你孙爷爷报上名来！”
一副毛脸猢狲相，嚣张开口吐人言。
骂众神，蔑诸仙。
这才是齐天。
“霓裳仙子，请回罢。”
猴子略一颔首施礼，慈悯宽怀得无懈可击。
眼前这个只懂得所谓造福众生庇佑天下的斗战胜佛，怎么会是齐天。
二、
“你这是何必？”
霓裳前脚刚踏出殿门，后脚这声音便在耳边蓦然而起。
他睁开眼，看到那只猴子随意盘腿坐在桌中央睨着眼看他，小指勾了白玉壶滴溜溜转几圈，顺势将其中琼浆玉液灌入口中。
“你又是何必。”
他反问，语气却仍是温吞平静，听不出喜怒。一双金眸古井无波，永久沉寂。
那猴儿也不搭话，只嘻嘻一笑。垂眼拾了颗葡萄，置于掌心施力上抛，张嘴准确吃进口中，嚼了个满嘴汁液香甜。
“杨戬那话说得对。妖猴罢了。算甚么齐天。”
猴子驴头不对马嘴喃喃自语了一会儿，眸子在眼眶中转了几圈飘忽不定，最终定格在那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猴佛身上。
“胜佛，成佛好玩吗？”
端坐的猴佛总算正眼瞧着了发问的猴子，淡淡道。
“你去问杨戬。”
那个当年呼风唤雨苦修成仙的孩子，如今不过终日用三只眼冷冷观望人间。
手握鹰犬，奈何听调不听宣。
仙凡血脉又如何，灵猴石胎又如何，不过都是天道算计好了的。一个要肉体成圣，一个要取经成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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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猴子独自离开宝殿，离了那囚困住他灵魂的地方。
他下意识摸了摸头，那上面没有金箍，也没有束缚。
他随意寻了处空旷，四仰八叉躺倒在地，猴眼愣愣看向头顶永远望不尽的苍穹。
甚么七十二变，甚么八十一难。
偏生生出长生的念头，远渡重洋拜在南赡部洲神仙门下，回了东海却仍只是只猴子罢了。
他不甘。所以他称圣闹天宫。
八卦炉里的火烧不坏他的眼，烧进了他的心。一双火眼金睛癫狂四望，惊坏了一众神仙。
他是灵猴，他是妖。要让他平白无故仰慕天庭，凭什么！
他是要与天齐名的，他高神一等，他若称圣，谁敢阻挡！
他从骨血里带着的妖精野性随着满身灿灿金光一朝爆发。
猖狂讥阎王，一笔勾销生死簿。
恣肆笑玉皇，棒打圣宴称齐天。
四、
这辈子他最不想回去的地方，便是花果山。
他砸了龙宫，闹了天庭，他以一己之力打了众神一个措手不及，又反手一棒送了诸佛一个无可奈何。
孙悟空。
谈之色变，闻之丧胆。
他跋扈放肆，任由着自己本性将天地搅了个天翻地覆，日月难安。他以为自己已是天下主宰，乾坤之下，日光璨然照射在他冰冷的铠甲上。
他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他忘了天庭众神比他年长了不知多少个岁月，又是多么老谋深算，心怀叵测。
趁他闹得正高兴，冷不丁回身一把火，将传说中那福地洞天山清水秀的花果山，烧了个干净。
曾经簇拥着他的小猴子，再看不到他们眸中的崇拜，依赖，痴迷。
他突然就兴致缺缺，只兀自发愣，看着那片焦黑恶土。
他赢了博弈，却输了花果山。
他终于成为齐天，却被埋入永世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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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我要这天，再遮不住我眼，要这地，再埋不住我心，要这众生，都明白我意，要那诸佛，都烟消云散！”
那个胆敢放肆喊出这话的金蝉子，再也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凡事都处变不惊的唐三藏。
猴子眨巴几下干涩的眼，翻了个身。
金蝉子，灵珠子，杨戬，孙悟空。
他们都是一样的。
圣人推演天机，他们只得应劫。
猴子突然想起女儿国的国主的模样，娇声唤着那个和尚。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美？”
猴子本以为，当年三藏的推脱只是因为出家人清心寡欲，红尘不染。
可谁又知道，是否有个人曾进了他的眼，入了他的心，破了他的戒。
“悄悄问圣僧，女儿美不——”
残烛灭。
六、
自他从灵石中蹦出来的一瞬间起，便有人为他写好了命运。
一场西游。
一场戏。
沿途妖精污血凝成了斗战胜佛的名号，箍住了他的人，缚住了他的心。
他后悔了，他不要斗战胜佛的名。
他寻到佛祖门下，狂妄叫嚣，破口大骂。
早知是最后一次，也就格外放肆猖狂，吼得声嘶力竭。
他最后一次握紧手中的如意金箍棒，大笑着奋力挥出。
可惜。还是没有砸中。
他倒下去的时候，心里这么想着，带了点小小的遗憾。
但也很快释然。
孙悟空倒下。脸上挂着餮足的笑，得意得仿佛回到了花果山，看到猴子们围绕着他，崇敬地唤他，大王，大王。
他抚摸着小猴的头，那双金眸又一次充盈了温柔。他告诉他们，他再不会离开一步。
云层之上，悠悠一声叹息。
“他宁愿死，也不愿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