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好
记.东华司命这对儿主仆。
东华和司命相遇在战场之上,那时候的司命还不叫司命,叫贪狼。他是个星子化出来的神仙,虽说也是石头心,却比东华有人情味儿多了。
那时候的司命还不丑,是个极俊俏的少年郎模样,可惜嗜杀,是以被东华俘了之后,天族将士曾一致请命要求宰了他。那张脸再好看,身手再俊俏也没用。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司命也是硬气,二话没说就跳了红莲业火。
他是一心求死的。
东华二话没说跟着跳进去把他捞了回来,面上极冷。
他是爱才惜才的。
半面完好半面伤的紫衣神君横打抱着容貌俱毁浑身是血的仙人走去找药兽,神色极冷。
从此,再无人敢非议这曾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贪狼君。
——
司命再睁开眼时,紫衣神君正坐在他对面看书,仿佛听见响动般,东华瞥了眼他,“你倒硬气,敢往红莲业火里跳。”
他动了动唇,尚未说话便听东华道:“说起来……还是我救了你一命,不打算报答?”
他一怔,“你、你不杀我?”原本如珠玉入盘般清凌凌的一把好嗓子已然沙哑,应是被烧坏了。
东华面上还是没什么表情,“要杀你,你便不会在此处了。”
他偏过头,眉眼冷然,“从此后,你叫司命,而非贪狼。”
他也不知怎的,竟颤巍巍地下了床对着神君跪下去,以头触地,近乎虔诚道:“是。”
司命从此就成了东华的跟班儿。
上战场跟着,朝会跟着,厮杀跟着,钓鱼赏花也跟着,顺带着端茶倒水。
哪怕东华落魄至极,手底下的将领除了青丘白止外,其余挨个叛变时,他也跟着。东华叫人逼到比十恶莲花境还要险恶之地遭人围攻时,他自己拧断了自己的手腕子挣脱捆仙绳,又生生把自己的手腕子拧回来拿着判官笔跟伤了腿的东华杀出了一条血路。此后他与东华每逢雨夜便一人捂着手腕,一人抱膝,彼此相对无言。
后来东华攒足了气力东山再起拿着苍何在前开路时,他便乖乖拿着判官笔在神君身后补刀,不抢风头不出声。
再后来东华做了天帝共主,五族之中不听号令的掌权者大都一夜之间死了个干净。
那也都是他干的。
素衣小仙儿面上的笑总是带着三分痞气一分疏离,修长手指如今拿起了编人命数的墨笔,可谁又知道他当初一夜屠了鬼界擎苍之前的鬼君全宫上下,男女老少共三千余人的事儿呢?
东华不说,他也不说,那些人,也只能是暴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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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司命也会想起自己原来的那张脸,随后暗自咂舌感叹真是俊俏。他看了眼水面上的自己,摇头晃脑地叹息,可惜了那一张脸哦,被红莲业火烧得没眼看了,东华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他重新弄了张能看的脸。
蓦地,水上一阵波纹拂过,他竟看到了他原来那张脸!
“嗯……本君记性不大好,不晓得是不是你的脸,总之比你现在好看就是了。先凑活着看吧。”
“说好了,看一眼,就要在本君的太晨宫里端一年的茶水。”
他颤巍巍地伸手想触一触水面,却收了回来,他扯了笑回道:“帝君说笑了,小仙本就是要一辈子都待在太晨宫里端茶倒水的。”
东华似是笑了笑,从一旁收了鱼竿站起身,“今日本君钓到了鱼,你可要吃糖醋鱼?”
司命僵了僵,苦哈哈道:“帝君您发发善心,饶了小仙吧……”
东华嗤笑一声,把桶放在他跟前,水面上映着紫衣神君难得一见的笑脸,他拍了拍司命的肩,“本君要吃红烧的。”
司命偷偷转眼看了看神君格外好看的笑脸,点点头,“是。”
东华似乎还想说什么,却也没说,转过身便走了。
司命摸了摸还留着神君指尖余温的衣裳,笑了起来,这就是他要追随一生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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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华与凤九的那段孽缘司命是看在眼里的,给东华写了那么个结局,说他没有私心也是假的。
可惜东华已经把自己的名字从三生石上抹掉了,如今若有缘,也是孽缘。
不得善终,相杀至死的孽缘。
如此……还不如没有。想着,司命有些战战兢兢地将茶水递过去,心里嘀咕着千万别被帝君拆穿了他的小把戏。
东华拿过茶盏,一双唇将将触到茶杯边缘,便停了下来,他抬眼看向一旁毕恭毕敬的司命,将茶杯放下,似笑非笑,一双眸子阴晴不定。
仙人眼观鼻鼻观心地立在一旁,模样乖顺,像是把忘川水掺在里面的人不是他一样,东华愈是笑,司命便抖得愈是厉害,险些腿一软跪下讨饶。
司命擦了擦额角冷汗,心说帝君啊……您老人家只要能喝了这茶,您以后就是我祖宗!祖宗诶,您就别犹豫了快喝吧!
东华拿起茶杯看了半晌,挑眉看向司命,“以后见着我,记得叫祖宗。”
话罢,他垂着眼似笑非笑地饮尽了杯中忘川。
从此后,那些个前尘往事爱恨别离就是过去了。
东华有很多过去,一一记着未免太累,故而不小心忘记一个两个,也合乎情理。毕竟他如今无心无情,总记着些有情之事也不大妥当。
忘了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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