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怕疼,也爱哭。但是他爹喝醉酒打他和他娘,拳脚如雨点般瞅着他娘没护住的部位落下来的时候,他却没哭。他疼着疼着就睡过去了,爹的鼾声彻夜地响,迷迷蒙蒙间,身上钝痛的大片青紫悄然传来了清凉的药膏味儿,他知道娘肯定眯着眼睛悄悄给他上药,想到她之后还要做成衣店的单子,觉着整个人都浸在了凉水里。
“娘,你去睡吧……”他听见自己沙哑得像是门外老树粗糙的皮一样的声音,浓浓的睡意却被浑身火燎般的疼逐走,脑中顿时清明。
他一个激灵猛地坐起,先看到双绿油油的眼睛,对他而言无异于硕大的野狼就在几步开外,赶紧起身就跑。跑了几步才想起来狼和狗差不多,跑得越快,它们追得越紧。还没等他想到好主意,狼已经追了上来,紧紧盯着,好似在盘算他身上哪块肉比较好吃。可是过了会儿,狼居然自己离开了。欧阳克抹了把汗,在溪边擦着脸,这才注意自己身上其实没几两肉,难怪连狼都不吃他。
水面的影子忽然变成了他娘,时而美目含泪,时而愁眉带笑,最后满面鲜血凄厉地叮嘱他一定要找到白驼山。他鼻子一酸,眼泪在眼睛里直打转,可他到底没哭,随便抹了点药,把药瓶往衣襟里一塞,朝着问来的方向走去。
欧阳克不记得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双手的冻疮裂了几回,直到开春了还没好。他找到白驼山庄时,揉眼睛揉了好几次,恢宏的山庄也没有消失。仆人虽不信他是庄主的侄子,可他蹲在门口抱着柱子不肯走,便将信将疑地派人去通报庄主了。
事后回想起来的欧阳克不由得感叹自己的运气还算好,万一他来的时候叔叔还在闭关,他哪儿还有命在。而此时等着叔叔的欧阳克愤愤地想怎么把这些看过自己落魄样的人都赶出去,免得日后他们在暗地里笑话。低头见自己身上又脏又臭,跟小乞儿一般,又担心给叔叔留的印象不好,万一叔叔脾气不好直接把他赶走了可怎么是好。可想到这一路的苦楚,他又酸酸地想,叔叔要是真不认他,他就要让天下人都知道白驼山庄的庄主六亲不认,是个大恶人!
然而等叔叔真的来了,他哪儿记得先前的打算,也不管那人手上还拿着吓人的蛇杖,抱着他的腿就是一阵嚎哭,眼泪鼻涕都蹭到了欧阳锋身上。
欧阳锋本不是心肠软的人,可也许真是血脉亲缘的缘故,对这个脏兮兮的小孩有种莫名的眼缘。仔细看这孩子的模样与大嫂像了七八分,已是对他的身份确定无疑。再看他瘦骨嶙峋,更是心疼得不得了。只是他向来痴迷武学,不善表达,看起来就冷淡了许多。
欧阳克只当叔叔不喜欢他,自认好日子就要等来的欣喜也淡了几分,生怕哪里做得不好,就要饿死街头了。欧阳锋教他练功,他便认认真真地练,就是磕着绊着了,想着身边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哪儿还有许多顾忌,当即就哭得可怜兮兮。欧阳锋僵硬地安抚他时,浑然不知满脸都是眼泪鼻涕的小孩暗地里偷笑。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欧阳克早早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爹不喜欢他,他不敢在他面前哭,他娘要是为他哭得惨求情要被打得更惨……自从确定了叔叔是喜欢他的,欧阳克想哭的时候从来不憋着。
白驼山庄少主的名声响遍了西域。起初是因他是西毒欧阳锋的传人,后来则是他的好色,但凡漂亮的姑娘鲜少能逃脱他的魔爪,成了他姬人的姑娘更是为虎作伥一个不落地带走他看上的姑娘。
欧阳克面貌像极了生母,好看却又不会令人误会他的性别,眼角微挑风流一笑,便是知他恶名,也很少有姑娘真的厌恶极了他。
因而他赴往中原,自是有人叫好,有人愁。
欧阳克走近哭哭啼啼的姑娘,用扇子挑起她的下巴,清秀的小脸上两行泪痕看得他心疼,“姑娘别哭啊,你看我一表人才,要武功有武功,跟着我不会吃亏的。”嘴上好言哄着,心里的兴致却已慢慢降了下去,到了他手上的姑娘断没有白白送回去的道理,再说他人品风流,就不信她不动心。
他见惯了西域热情妖冶的美人,一心要在中原找一个像他娘那样温柔懂事的女子。中原女子说起话来轻声细语倒是有趣,可惜一个两个都太不懂事,花了大工夫哄好之后才发觉上了当,不过尔尔,哪及得上他娘半分。
磨了两天,那女子已然春心萌动,再听了几句甜言蜜语就交付了一切。欧阳克越发觉得寡然无味,态度越发漫不经心,随行的姬人又为他找来别的美人,他哪还管先前的那一个。等那女子明白过来,羞恼至极,竟趁着没人看管时自缢了。
欧阳克抚上她脖颈上一圈淤痕,陡然觉得可惜,他又没说不要她,怎么就死了呢。特别是死后才看到她的烈性。
“淫贼!拿命来!”韩小莹见失踪的女子一个死了,余下的双目含泪,怒火攻心下第一个攻了上来,纷纷拔剑挡来的白衣姬人则被一把飞进来的扇子打开,欧阳克见到她心生欢喜,折扇一挡抵住了眼前凛凛寒光的剑刃,扬眉一笑,“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其他人也闯进了厢房,加上和他缠斗的韩小莹,正是江南七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