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恣点点头，他们已经边走边说出了城门，似乎看起来毫无问题，但她的眉头皱着一直都不曾松：
“那是纯粹的空间之力啊...”
“我知道。”
“空间之力是完全凌驾于人族现有能力之上的东西！ 如果这片大陆有人能够完美的掌控这种力量，像你口中描述出来的神龙典藏那样，那背后的东西能力丝毫不逊色于仙族族人！”
“千烨，你把这个事情看的太过轻松了！”
走到城外的少女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眉目凝重锋锐，看着自己新入门的徒弟，带着肃然的语气，上古的秘辛从她口中娓娓道出：
“古有大能，花数万年方探索出时空玄妙，将此力为己用，称为仙。“
“此后，大能将时空之力授予人族，愿研习者走上仙路，渐渐形成了仙族。”
“功法泄露和研习失败等等，渐渐造就出了新的强大种族，魔族。”
“你现在看见的空间之力，乃是时空之力的两大分支之一，另外一支是时间之力，也是仙魔二族长生不灭的原因。”
“所以这样的力量，只有仙魔才拥有，就算这个大陆上还有强大的存在，也不可能在仙族离开带走全部功法的情况下，数千年就学会空间之力！”
“这个神龙典藏太过蹊跷了，莫非魔族两三千年前就已经来到...？“
“还是这片大陆上，还存在着仙族族人...？“
说到最后，天恣声音越低，近乎喃喃揣度，然后她再度抬起头来看着千烨已然郑重的神色:
“我还是觉得魔族的可能更大，如果是仙族，为何此前的数千年都不曾创立却偏偏在两三千年前...“
“是了！”她突然想到什么，长眉挑起，露出罕见的惊愕：“父亲曾告诉我，在我出生前不久，哪怕隔着次元壁，仙族也感受到了“那一位”的气息！“
“千烨，人族的史书可曾记了，在那个时候，大陆可有什么异样？“
“两三千年前 ... “这一次，向来沉稳内敛的少年，神色也凝重担忧了起来：
“我曾看过史记，那个时间，是发生过一件大事，“
“具体诡异之处大多出在西陆，史书记载，那时西陆一夜之间如坠幽冥，死去的人无法合眼无法超度，冥寒之气席卷全境，六月亦如霜降 ... 民间传言结魄瀑布居然开始倒流，死灵湖的水沸腾蔓延...“
“而摇风海和云瀚海浪卷滔天，航船一夜倾覆。“
“那种寒意从西陆一直弥漫到南陆，六月的南陆居然要穿两层夹衫。“
天恣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所以，伴随着这个事情之后出现的神龙典藏，委实太过诡异！“
“千烨，你暂时不要再使用这东西，我帮你传符鸽回去，让左辰他们也暂时别用了，同时将原本跟神龙典藏有关的贮藏都一点一点转移出来。“
“你明白的，不要打草惊蛇。“
“我如今的当务之急依然是要去拿到鬼天剑，只要拿到剑，就算这神龙典藏真是魔族的手笔，那也不会对大陆造成毁灭性的影响。“
“如果拿到鬼天剑我还能留在这里，我再去会会这神龙典藏后面的东西。“
千烨的目光闪了闪，看到少女担忧的神色，点点头，应了下来。

也许他的心中，也并没有完全信任这个师傅。
少女虽然身手惊人，但背后真正的身份他始终不敢全信，见多了王室的勾心斗角，如果不是处处留有一手，怕是早已在做质子的时候就死在了南息王宫里。
但是千烨眼光也是极为毒辣的，几日相处下来，少女的品性虽没有信个十成十，但也渐渐笃定了起来。
若她真的是仙族来人，又背着那么大的担子...
被他偶尔还是要叫着师傅的这个人，还真是个单纯的小丫头啊。
仙族怎么会派来这么一个人呢。
看着听到他应下后就继续往前走的少女，仿佛刚刚说的那些事情不过是街头巷尾谈论的小事...
如果她所说的都是真的，那举目无亲的少女，又是凭了哪点就完全信任了他这个徒弟呢？
这样的信任，本身就是单纯而又愚蠢的啊。
这个人啊，千烨微微笑了笑，跟了上去。
他身侧的戮低着头，依然是刘海和面纱，全程沉默着，也跟了上去。

一路朝西而去，三个人脚力皆佳，修整闲暇时，天恣也开始指导和传授千烨功法。
缩地成寸这种东西，就在赶路的途中也一并教授指点了。
西业整体的感觉都跟南陆完全不同。
天恣春日里穿越海棠花海和芳泽平原，抵达风和日丽永远鲜艳明媚的彩云港，此番来到西业，总觉得色调都暗淡了太多，四周有种说不出的阴冷。
这种时候，天恣就越发的喜欢戮了，一边随时都跟戮腻在一块，一边还不忘逗她：
“总算明白羽族在西业的重要性了，这么阴恻恻的地方，只有小戮的美貌能拯救我了。”
千烨对她这种表现的判断就是...
原本仙风道骨一样的少女，好像有点“原形毕露”了。
一开始见到她，只觉得她风姿傲然，第二日遇到羽族的事情时候，睥睨飞扬间有些冲动和心高气傲，
随着一路同行十多日后，渐渐觉得她其实也是个单纯的姑娘，时不时露出了些少女心性。
而如今...
授业的时候端正认真，形容锋锐，字字珠玑，
说正事的时候肃然严谨，做决策的时候凌厉又果断，
旁的时候却有些率性，性子三分活泼五分黠慧，还有两分难以形容的漫不经心。
温和逗趣的时候，连戮那样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的都能被逗得言笑晏晏，
严肃起来的时候，却又变成一柄最为锐利的剑，让人只想低头，不敢直面锋芒。
再一次的，千烨看着和戮并肩而行的仙族少女，看她长眉微挑毫不掩饰眸中笑意的样子，心中那个疑虑再一次浮现出来：
若仙族和大陆的危机皆为真，那仙族派出的不该是个特别世故随时皱着眉忧心天下大事的那种么，
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少女呢。
千烨看着，疑问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三陆自划分以来，也不乏探险家和当权者组织整顿，往大陆边缘进行探查。
南陆之南尚有御龙海，东陆之东亦有旭方海，北极神秘莫测，
但唯有西陆，西之极西，是世所周知的死灵湖，不同于御龙海和旭方海尽头是永远无法抵达的混沌虚无，在死灵湖的尽头，是冥界所在。
这是一汪不知多大，一路往下的诡异湖泊，湖水明明不在同一个高度上，却完全不会往低处的冥界涌沒。
在最古老而隐秘的传闻里，黄泉之水遍布全陆，亡灵会被黄泉水收入地底，然后汇流于西陆冥界入口，
黄泉之水从人间坠入冥界，被唤做结魄瀑布，
瀑布前有一片白色花海，花下水流清澈晶莹，绵延而去，被称为“忘川”。亡灵自一路花海中走过，变会渐渐忘却前尘往事。
进入忘川前，所有亡魂在结魄瀑布被筛选划分，无罪无业者去向往生，大功德者渡川得富贵伟业，大罪孽者溺川沦**草芥。
然而在二者之外，还有一些别的存在，徘徊而无法割舍的亡灵，执念太深怨气太重的孤魂，不肯转生的存在会在结魄瀑布底部，游进死灵湖里。
由黄泉水汇成的死灵湖水，拥有着禁锢亡魂的力量，越是靠近冥界越是禁制森然，让那些孤魂野鬼日日挣扎却不得而出。
大陆上也流传着一些别样的传说——
若有人能穿越死灵湖摘下一朵忘川前的谖草并找到自己想找的那个人，便能把亡灵从冥界带回。
然而千万年来，这样的传说也仅仅是流传，从未听闻有人活着从死灵湖深处回来，更妄谈带回死去之人的灵魂。
那些只是进入了死灵湖不久就惊惧万分的逃回来的人只会说：
鬼啊...那里面，全是只想要吃人的恶鬼！

千烨三人终于抵达死灵湖前的时候，已经是进入西业的第九日的傍晚了。
死灵湖前，有一个小镇，虽然这里阴森可怖，是夜总会有可怕的哀嚎，但除了两三千年那次席卷西陆全境的诡异事件，死灵湖一直都很稳定，从未有亡灵逃脱伤人的事情。
所以也不乏好奇的人会前来观看，世代下来，居然形成了一个专门接待这些来人的住宿餐食的镇子。
千烨他们的脚步就停在这里，找了镇里最大的客栈，安排好房间之后，千烨问小二，如何能渡死灵湖。
小二的神色倒是很平淡，显然这种问题被问的不止一次两次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千烨，半握着掌心伸出手来。
一瞬间千烨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从袖里掏了小块银子，递了过去，神色温和：
“有劳了。”
小二显然对着阔绰的出手很满意，眼角都漫了点笑意出来，掂了掂掌心的份量，然后说：
“公子大方，我就详细跟您说说。”
“这死灵湖啊，想要渡过去，那得要多厉害的功法啊，不能沾到哪湖水半分，否则就会被亡灵撕咬找到机会把你拖下去呀！...“
千烨微微笑着听他说，并没有丝毫不耐。
“...所以呢，普通人要过去，必须要那格鲁树的树干作船，这是咱西陆数千年来折了多少人马才琢磨出来的东西...”
“那这格鲁树干，何处可买？”千烨终于问了个问题。
“这格鲁树啊，百年才长一寸，而且格鲁族现在也根本不对外卖树干了...毕竟这些树干，都是他们老死之后的躯体啊。”
说了半天，这小锭银子买回的，基本就是没法渡湖的意思么。
千烨也不恼，道了声谢，小二倒是摆了一副好心的样子：
“我说公子，这去不了死灵湖也是好事，您长得这一表人才，干嘛要去送死啊？“
“依我看，就在这死灵崖上看看也挺好的。“
千烨点点头，回身去了房间。

这头小二揣了那锭碎银子，乐呵呵的往外走。
刚走到二楼廊口准备下楼，斜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小二连叫都没叫一声，就被拉进了一旁的屋子。
他刚想喊叫，就发现有什么冰冷锋锐的东西，贴着他的咽喉。
他只不过吓得咽了咽口水，那东西就把他脖子划出了一道温温热热的口子。
小二惊惧的瞪大了眼睛，一动也不敢动。
然后他才看见不远处负手站立着一个黑衣人，温和的出声问：
“跟我说说，刚刚你跟那位公子，都说了些什么？”
“不必紧张，把剑撤了吧，慢慢说。”
喉头前的利刃离开，小二感觉自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小心翼翼的吸了口气，才赶忙点头：
“我说，我说，那个公子是问如何渡过死灵湖的...”
小二虽然怕，但说起话来倒是不结巴，利利索索的把事情说完，有些发抖的问：
“您看，我一字不漏的说完了，可以...可以放我走了吗？”
黑衣人并未回头，他自顾自的放低了声音，显得有些自言自语：
“这么说来，我所料不差...”
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放小二走。
等那个惊惧万分的小二走掉之后，黑衣人才转过身来。
他的黑衣领口绣着隐约繁复的云纹，面容清俊温柔，如果放在西业国都，不少人都能认出来——
西业王独子，随时都可能即位的王储，温子谦。
大约在一年以前，他第十三次前往死灵湖尽头试图拿出那个东西的时候，居然发现封印略有松动。
那个细微的变化让他有些欣喜若狂：
原本准备亲赴祭坛建造最快的东陆，加快和监督进程，然后借力开启的念头被推翻，如果是有松动的封印，就算他暂时还是无法破除，也可以就近在西陆修筑临时祭坛，哪怕也需要个一两年，也比前往东陆把力量西引来得方便...
这一年以来，他正是忙着修筑祭坛，眼看就要成了。
但就在十多天前，他在一个清晨，感受到了仙族的气息。
自东南而来，那股气息突然而纯粹，与此同时，死灵湖深处的东西也仿佛回应一样散发出波动。
仙族的气息很快就隐匿了，但是死灵湖的动静已经让温子谦完全确认，
确实是仙族来人了。
在魔族抵达这片大陆数年之后，仙族终于也想方设法打开次元壁，派了族人前来。
对于这个情况，他倒也一直做着准备，争分夺秒的想在来人前完成。
如今看来，免不了一场你死我活了。
温子谦嘴角微勾，眼里却是森然冷意。
仙族来人，他并没有安排人手即刻前去，跟他一个等级的存在，就是派暗刺三座齐聚，也摸不着对方一丝衣角。
去找，还不如等，结魄瀑布下的东西既已回应，那仙族人也必定前来。
万年前的那位不惜付出永世不入轮回的代价封印了那把剑，却也已经未必是万年后仙族所希望的事情了吧？
那个道貌岸然的种族啊...
温子谦连嘴角的笑容都隐匿，随后一扬手，吩咐门口的黑衣人跟上小二隐秘格杀。
他自然不会在离仙族来人这么近的地方杀人，自打千烨一行人步入西业开始没多久，暗刺就注意到了这三个人。
不得不说这三个的隐匿伪装的功夫还是做的到位的，要不是他早就做好一切准备仙族要来，日夜让人盯守，也不会细细分辨出就是他们。
他们一路西行，让他越来越肯定仙族就是其中之一，直到今晚他们打听如何渡过死灵湖。
他已然完全肯定。
门口的侍从领命悄然消失，而立于窗前的温子谦看着夜色中的远处，好像想到了什么，慢慢温柔的笑了起来。

入了夜的死灵湖畔，能听到亡灵幽幽哀嚎的声音，雾气从死灵湖上升起，将月光缠绕得失了清朗，跟朦朦胧胧的丝丝阴寒搅在一起，分外瘆人。
不知道是不是怕惊扰了崖下的孤魂，整个镇子的声响都变得很轻，位于崖畔的客栈陷入了静谧，连小二走在廊间的脚步似乎都轻了。
掌柜站在门前，压低了声音在数落身旁伙计：
“你说傍晚都还看到小五了？这兔崽子怎么就找不见人了？天天跟毛猴儿似的，早晚得给这崖下的抓了去！“
他絮絮叨叨的说着，也不敢直呼崖下的东西，毕竟他开的这客栈还靠着这些存在，发的也不是什么吉利的财，自然多多忌讳。
只是他不知道，他口里毛猴儿似的伙计小五，此刻，确实缓缓的从崖下的湖水里浮了起来——
那是一具森然白骨，空洞洞的眼眶直直对着天上那轮月亮，惨白的骨架上干净的像仔细刷洗过保证没有一点残余血肉那样。
湖面飘荡的雾气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动，很快一条猩红的舌头猛然从白骨眼眶里伸了出来！
那舌头沿着眼眶转了一圈，仿佛在慢慢的回味着什么，而白骨也被舌头卷动着往微斜的湖面深处去了，渐渐陷入越来越浓的雾气中，失去了踪迹。
湖面恢复了平静，连一滴血的腥气都不曾剩余。
仿佛是个再平常不过的夜，除了偶尔有一两个胆大的在崖边张望着往下看的，然而雾气朦胧，连月光都照不进去，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湖面。

突然间，客栈传出了吵闹声，在安静的死灵湖畔显得格外明显，连那若有似无的低嚎都盖了过去，
很快一个素衣的公子步伐有些跌跌撞撞的从客栈门口奔了出来，直直的就奔着那崖边去，他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把崖边原本那一两个张望的人都给吓得退了开。
他跑到崖边回身，朝着身后追来的人，把匕首举到了自己喉间，声音哀苦：
“我爹让你们来带我回去是不是？！“
“我告诉你们，我是绝不可能回去的！“
他紧紧握着那把匕首，神色在月光下决然又伤感：
“...你们逼死了小芫...如今不让我前去找她，那我不如就直接从这儿跳下去罢！”
他说着，踉跄着，又往后退了一步，崖边的碎石被那一碰，簌簌落下深堐。
“少爷您别激动，别激动啊...”
追着素衣公子出来的，是两个看上去有点地位的家臣，毕竟都穿着平民穿不起的绸衣，此刻神色急迫，连连劝抚崖边的人。
“我不激动。”素衣公子站定了脚，月光照在他抬起来的脸上，异常俊美温润。一侧已经越围越多旁观的人，议论纷纷的说着多俊俏的公子啊，怎生就要寻了短见呢？
那公子听着众人议论纷纷，视线微微掠过人群，仿佛平静了一些之后继续说：
“我也不想寻短见，我还想活着去找小芫。你们把格鲁树干给我送来，我若是找不着她，我就跟你们回去，答应我爹，娶了那家的小姐。”
“少爷啊！那羽族女子已经死了！您这身子，若是让您去了这死灵湖，那...”
“那便是要死在里边儿是吧？”素衣公子微微笑了起来，神色温柔，“族里不是有人活着从死灵湖回来过吗，只要不离开格鲁树干的范围，只要能找着回来的路，便能活着出来不是？”
这一来一去的对话，顿时又让周围人嘈杂起来，这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贵公子哥儿，居然是要为了个羽族女子涉险死灵湖？这...
“在你们眼里，那不过是个羽族玩物，但在我眼里，她是我此生唯一心爱的人，若不让我去找小芫，就让我直接下黄泉去陪她吧！”
他说着，有些颤抖的，将匕首又往脖子上压了一分，惊得几步开外的家臣连连退步，哭丧着脸：
“公子，您先放下匕首，属下这就去神龙典藏，立刻问问老爷的意思可好？您且等等，且等等...”
看到素衣公子颌首，其中一个赶忙转身跑去镇子中央的神龙典藏。
神龙典藏不分昼夜，只要叩响那茧门上的铜铃，夜间也会有人出来接待。
这头的看客翘首等着那家臣带来回信，那公子的神色却转了转，看向穿过人群朝他走来的一个少女。

这客栈的嘈杂刚起的时候，天恣一行并未出来看热闹。
只是她耳力极佳，听得这外头说着说着，突然冒出了羽族这样的字眼，
这才唤上千烨和戮一同出来看个究竟。
静静的看了一阵子，看那素衣公子一身文弱，明明在微微发着抖，却还是一步不进的站在崖边，听他说的勉强分辨了个大概——
羽族在三陆如同猪狗玩物，而这个大户人家的公子，显然爱上了一个让他家族完全无法接受的羽族，而在家族除掉了那个羽族女子后，他一路前来死灵湖，想要渡湖而去，找回自己逝去的恋人，却在这里被家臣扣住，闹了这一出投湖的事情。
羽族啊...天恣叹了口气，越过人群走了上前，她一步一步靠近，仿佛也并不害怕那个文弱公子直接跳了湖，身侧的家臣惊惶的喊叫着，伸手想拉住她不让她再往前，却不知道少女步伐如何轻轻一动，他连一丝衣角都没摸到就给越了过去。
少女走到崖边人的几步开外，才停住了脚，声音温和：
“你想去忘川？”
死灵湖的尽头便是亡灵渡世的忘川，也是亡灵转身前最后能带回的地方。
她的面容沉静如水，在月光下勾勒出清丽出尘的轮廓，哪怕穿着一件最最普通的白布衣，也藏不住那背后飘然的风姿。
素衣公子点点头：“想去。”
“那，借你格鲁树船一用，我带你去如何？”
“这姑娘在说什么呢！可别在这儿添乱！”
身后的家臣原本看着公子并未激动再次后退，也就没追过来，这下听到少女居然要带着公子去死灵湖？
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丫头片子，真是越来越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家臣一边说着，一边走上来伸手要将白衣少女拉回去：
“那死灵湖是多凶险的地方，毛丫头也敢放这种厥词！”
天恣背对而立，那手快要伸到她的肩头，才见月光下少女纤眉一挑，轻轻哼了一声——
她的身子只是微微一动，众人就看到那家臣飞了出去，直直落入了那死灵湖的悬崖！
人群顿时惊呼，更有甚者尖叫着出人命了！
但还不等众人有更多反应，那惹出一片惊惶的少女足尖一点，整个人像一道白虹一样跟着就往那崖下去了！
人群中的戮低低叫了一声，一旁的千烨神色却淡定，低声说了一句没事的。
果然不过几个呼吸间，众人都还不曾反应过来，白衣少女已经拎着那个家臣的衣领，一跃轻轻落回了崖上。
刚从阎王手里走了一圈的家臣面无血色，脚一触地就哆哆嗦嗦的瘫软了下去，天知道他刚才，只差一点点就落进了湖中！他几乎都清晰的看见湖面下有什么白生生的东西张开黑洞洞的嘴等着他送过去了！
他已经吓得失去说话的力气，只瘫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他一旁的少女却一眼也没看他，只回头看着那个神色还算镇定的文弱公子：
“如何，可要与我同去？”
那公子停了片刻，一把扔了手里的匕首，朝少女拱手：
“那格鲁树船送姑娘了！只求姑娘带我前去！子墨感激不尽！“
少女点点头，“那明日日出便动身。今夜歇了吧。”
她走回千烨身旁，看后者点了点头，三人便往客栈去了。
他们还没踏进客栈门，就听那头先前去传口讯的另一个家臣一边喊着一边跑回来：
“少爷莫跳啊，老爷他准了，老爷准了...”
天恣微微一笑，温和的看了身旁的戮一眼，拉了后者的手腕，才进了客栈。

看热闹的人渐渐退了。
那素衣公子在两个家臣的护卫下，也开始慢慢往客栈走。
离开崖边那洒落月光的位置，先前满脸温柔哀色的俊俏公子却像换了一人，他的神色依然温和，但目光锐利阴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西业的王储温子谦穿着一身素衣，演了一出极好的戏码，此刻不由得脸色微嘲起来。
那就是仙族来人么，跳下悬崖的瞬间就用了缩地成寸的空间之力吧，才能把坠崖的人救回。
仙族怎么派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来，他只不过发现那三个人之一是羽族，而万年前羽族本就在那场大战中与仙族同进同退，演的这一出，自然也仗着这两点。
他本就隐匿了全身功法，看起来不过是个文弱书生，那最喜欢标榜良善的仙族，又如何不施以援手呢？
只不过，他也没料到着少女居然当众就展示了她的力量，这样证明一样的举动，还真是小孩子心性。
仙族是没人了吗，居然派来这么个小丫头。
那不是轻轻松松，就要被他玩的团团转么。
温子谦的笑容深了些，也缓步走进了客栈。
明日 ... 真是有些期待呢。

日出的时候，死灵湖面的雾似乎更重了。
天恣一行步出客栈门，就看到已经静候等在外面的素衣公子。
他像是在露气中已经候了许久，毫无功法护体的人，连鬓发都有了濡湿的痕迹。
戮犹豫了瞬间，往素衣公子身旁微微靠了靠，她血脉里温暖的气息，仿佛有阳光一瞬间穿过厚重的雾气，照耀到对方身上，那素衣公子果然愣了愣，惊讶的指着全身都包的严严实实的戮：
“你是羽...”
他自己赶忙掐断了余下的话，只歉意的点了点头。然后换了话题：
“这崖旁有条小道是通往湖畔的，我已经命人把树船送了下去，我们这就动身吧？”
天恣点点头，一行人开始往死灵湖畔走。

越往下，那死湿漉漉的雾气更加闷重。
仿佛是闻到了人的生气，那朦朦胧胧的湖面在清晨的静谧中微微波动了起来，渐渐水波近了，便能看见一张张惨白半透明的面孔，那样惨白的面容上偏偏又一张猩红的唇，素衣公子只看了一眼，便打了个寒噤背过身去。
天恣动手帮衬着将格鲁树船往湖里推了几分，回头来开口：
“看你这弱不禁风的样子，要不然，你给我说说你心上人的模样，若是遇上，我便给你带出来吧。“
“不，姑娘。“素衣公子转过头来，似乎稳了稳心神，跟在戮身后上了那树船，方才继续说：“那时候，我就是太懦弱了，才救不了她，如果这次我再懦弱，那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天恣也不再劝，她等三个人都上了船，站在抬手对着船舷轻轻一推，那不大的小船就稳稳的划进了湖里，接着她足尖一点，轻松跃上船头。
四个人坐在船上，无人拨桨，似乎是因为湖面倾斜的缘故，那船直直就往湖深处去了。
这种感觉甚为诡异，因为湖面是朝下倾斜的，但船上的人却完全没有下坠的感觉，仿佛还行驶在平行的湖面上。更为诡异可怖的是船的四周，一圈一圈的围着亡灵，那发青的透明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船上的人，却不曾靠近格鲁树船的一尺之内。
素衣公子闭着眼睛，不肯看那些情形。
戮的神色也有些紧张，千烨神色平静，但显然也有几分忌惮。
唯有天恣绕着小船转了一圈，将周围的亡灵一个一个都看了一遍，回头说：
“原来是这个样子啊，我以前还真没见过这种东西。”
素衣公子哆哆嗦嗦：
“姑娘可真是艺高人胆大，子墨，自愧不如啊。”

船，渐渐去的深了。
雾，也越来越重，渐渐的，浓雾之下已经看不清三尺外的东西。四周哀嚎的声音越来越大，时不时就突然一声尖叫响彻耳畔。
戮毕竟还小，终于紧紧皱着眉，微微闭上了眼睛。
天恣有些心疼，走到她一旁坐下，然后握住了她的手。
明明也不过十六七的少女，却有一种强大的可靠的安定人心的力量，戮很快就镇定下来，静静等着船航行。
时间渐渐过去，好像几个人都适应了这样的环境，也适应了铺天盖地的大雾，慢慢觉得安稳了些。
就在船上人紧绷的神经因为长时间的毫无波澜而稍显平静之后，诡异的死灵湖水下，却似乎起了别样的变化。
原本一圈一圈围在船四周的亡灵突然躁动起来，无声无息迅速的往湖边的方向游走，
在它们迅速退走后，从湖底深处，慢慢的浮起一团巨大的黑影来——
那就像是一团在靠近的阴影，逐渐接近船的底部，然后才看清那是什么：
像某种触角鱼类的东西，整个都是由密密麻麻的人脸组成！那些脸没有头颅更没有躯体，一张挨着一张，张大着猩红的嘴，眼神空洞却可怖，笔直的朝着树船而来！
存在的比仙族诞生还要久远的冥界死灵湖，在漫长的岁月里，谁知道滋生出了些什么妖异的怪物！
那个恶心又恐怖的东西终于抵达了船的底部，那样巨大，整个格鲁树船还不及它一根触手的大小！
然后，那东西停住了前进的势头，随后猛然探出一根触手，贯穿湖水，大力抽向湖面的行船！
在亡灵们逃离的同时，别人未曾有所觉察，天恣确实微微挑起了眉。
那有别于那些微末亡灵的力量正在靠近，她是超脱这片大陆的存在，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
所以几乎是那触手触及船底的一瞬间，天恣霍然起身，一脚踏向船底！
格鲁树船只是轻轻震了震，雾气依然浓厚，像什么都未曾发生一样。
但天恣的动作，还是让其余三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然后那素衣公子第一个问出口：
“可是有什么不对劲？”
天恣摆摆手，只道没事。
紧接着她闪电般连番抬脚，转瞬已是数次点落在船底，对应的自然是湖水下，那个东西同时抽动着几条触手，对着船里数翻连击！
只不过一个呼吸的时间，船上船下，已经是几度交手。
天恣负手，朗声：
“格鲁树干至阳，你以阴寒之躯仍敢触碰，相比也在这死灵湖呆了不短的年岁了。”
“但我不管你是何种魑魅魍魉！你今日若再敢触及这船半分，我就让你连鬼都别做了！”
她声音清朗，但不算大，然而死灵湖下的东西，自然听得清清楚楚。
亡灵的神志比不过活生生的生命，但多少仍有本能和意识，这大约是由成千上万亡灵相互吞噬而成的怪物，也衍生出了相应更聪明的智慧。
那团黑影在湖水下似乎沉默了一阵子，然后像来时一样缓缓的沉了下去。
渐渐远离的一张张人脸上，那些嘴仍然张着，空洞的眼神里似乎也带着怨恨和不甘。
但到底，慢慢沉沒了踪迹。

天恣重新坐下之后，她不曾开口解释，旁的人也看着脸色不曾去问。
就这么又航行了一阵子，雾气开始淡了一些。
这树船顺水滑行了可能前后有半日，一行人终于看到前方，出现了黑色的像陆地的一样的东西。
隔着雾气终究看不远，他们看到黑色陆地没过一阵，船就已经直接靠了岸。
眼前是一片白色绵延的花朵，看不到尽头看不到来处，那无处不在的亡灵哀嚎反倒小了些，取而代之的是哗啦啦坠落的水流声。
他们下了船，发现脚底触感也略微奇怪，像踩在什么布料上面。而花海深处有晶莹闪烁的光芒，像是水流。
天恣指了指那个方向，然后说：
“那就是传说中的忘川吧，她紧接着抬了抬手：
“你们看！“
落地又走了几步之后，他们看到了天恣指的东西，在花海深处，有一列一列慢慢往前走着的亡灵。
和死灵湖的不同，他们只是面色惨白，但还留着生前的样子，神色平静，安静的往前方走着。
——传说死去的亡魂由黄泉水带入结魄瀑布，除了那些遁入死灵湖的游魂，所有魂魄都将通过这条忘川，渐渐忘却前世。
再轰轰烈烈的记忆，最终也不过走过一路花径就彻底遗忘。
天恣只看了几眼，然后往亡灵来的方向走去。她走了几步，才发觉身后的人几乎都没有动静。一回头，才看见戮他们都脸色苍白，
终究是在冥界的地盘，活生生的生灵会觉得呼吸困难非常难受的。
天恣很快反应过来，然后她回过身，迅速掐诀，沿着戮他们三个勾勒出了一个可以容下几个人的光圈结界：
“呆在结界里不要动，出什么状况也伤不了你们，我先去拿我要的东西。等我回来。”
千烨和戮点点头，那素衣公子却显得很着急，脚步一抬：
“我要去找小芫...“
“等我回来带你去找，你现在出去撑不了多久都是送死！“天恣换了严厉一点的语气，看那公子顿住脚步，这才转身朝流水声的方向去了。
雾气氤氲间，很快失去了她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