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到六月，院子里的蝉鸣便热闹起来】
【闲时尚可忍受，无非是一杯清茶，伴上一两个时辰的困慵，应点待到回府。但这几日事儿多的倒如催命一般。一场雨水过后，先汇奏完湖广两道的折子，还未片刻清闲，脏罚库便出了岔子】
【应怨我的不上进，大的事儿不碰，便须理会这些琐事。那儿掌收着案子里的赃款，还未等到秋天移交户部，一场小火便折损了些东西。一时糟心，叫小吏先打点登记名册，待到沐休，还得到大哥府上去问问】
【这不，才到花厅，还等着家奴通报】

【昨儿熬一宿，晌午回来歇一觉儿，吩咐一个时辰叫醒，之后再进午膳。老十一来的时候刚擦了脸正束上腰带，吩咐人领至正厅，正好，一起用了。两手搓搓脸刚跨出内间儿转过回廊再入正堂，已经见着背影。】
坐吧，客气什么
【也没过多客套，径直过去撩了袍子落在正坐儿，奴才们开始盛汤布菜，结果巾子一面净手，看着三五菜色一并添上】
还什么想吃的自个儿吩咐添吧，我饿了，就不等了

得，我忖着今儿来的够迟，没成想你还耽误到这个点
【至于面前的菜品，我方用过早膳，因此没什么胃口，也不好喝菌汤，所以只要了杯淡茶】
【外头蝉鸣啾啾，端的是沐休闲暇，可我摊着这事儿，只得把钓鱼的爱好推掉。才掀来盖子，茶叶浮在水面上，正烫手。遂不喝了，把它搁在案上，开门见山道】
户部现审处当差的郎中，可还和去岁一样？
汉人不关心，我说的是那位满人
【满汉虽是一家，但讲到底，仍是觉罗氏的天下，掌印的得是自己人。此回损失虽是一些银票和古玩，改天交接的时候也好有个照应】

【先上几口汤清清肠子润润喉，奴才按荤素一一布菜，昨儿熬一宿就喝了一宿茶，闹的现下肠胃不大得劲，多食些清单素食，配稠些的粥。夹起青菜豆腐上了几口，再捧碗喝上两口粥咽下去，清爽舒服。】
一样，巴布泰，怎么？
【两手捧着粥碗在脸前，筷子也没放下，侧头看着他一脸着急，与之相反的慢条斯理答他的话。他这问的稀罕，六部内里变动一向不大，尤其这现审处，清闲不说多少也是得面儿的，除非病退或告老，一般没个大变动】

得，我清楚了
【听见询问，一顿，继而对上他的眼，这才接着往下说】
也没什么大事儿。天干物燥，也不知怎么的，刑部脏罚库里冒了小火，及早被人扑灭，可里面存的东西有些边角损耗。就比如山东新递来的案子，管家抄验的古玩和银票。虽不大值钱，却也是一道手续。这起火的缘由还在查，但损失的东西却赔不了。按例，是该等九月把这些脏款都移交户部，管这茬儿的就是现审处。
【他在户部已是“老江湖”的人物，不消多说，应已明了缘由。待说完话，杯中的茶也将凉，遂先饮两口】

【指指前头鱼，奴才帮着剃刺蘸汤儿布了盘中，再进两口汤，听着他把事儿说明白了，忽而一笑。】
总犯一人儿手里，你也忒是厉害了。
【搅了搅小米粥混上鱼肉，带子的更好，从来好这口儿，落了肚儿见他只看不吃，光是愁叹一口，用筷子点点他前头盘子。】
再愁再难，先吃，吃了饭再说。
【呼哧呼哧一碗粥吃干净了，再捡两筷子青菜，一边擦嘴，示意奴才撤桌儿，再朝老十一一挥手，十一换个地儿，进屋说话】

【大哥做事，和他吃饭是一样的道理，轻重缓急，心中总有章法。我则不然，缓事儿急干，风风火火的毛病，入刑部十几年不改，——且以后都不打算改正。腹诽一句“算不得愁难”，将茶水饮完】
【杯里是今年的新茶，因此打定主意要和他讨上几两，回去好叫梦陶尝尝。用罢午膳，便和大哥进去说话，暗纹的幔布，自在里有中风雅，却不是我的四珍，没有那么多随意。先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其后缓缓闲侃】
巴布泰还算是好说话的，这事儿我跟托个人情，应当出不了什么大岔子

【本就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儿，一打照面儿见他那一头一脸急的生汗，尤其那面儿上，就跟那把火是烧了他的王府大宅似的。故而自己方才慢条斯理的该吃吃该喝喝，这给他时辰拖一拖缓一缓，便也就走了正道儿了。】
瞧瞧你，一个爷，这点子事儿至于给你急成那样儿，像个什么样子，落了旁人眼里，总会觉得你沉不住气经不住事儿，又不是少年时候了

倒不是着急，怕事儿给忘了，这不早早惦记着，不怕惹人白眼？
【前半句是颇实在的陈述，后半句则是随口打的哈哈】
倒不得不多提一句会审处，但凡八旗涉及到田房讼事，须刑讯者，还要会同刑部审理，咱们所在的位置，看起来远，其实也生分不了——
熙熙攘攘，多为钱粮。要是不掺这些黄白之物，每年全国十六司，递呈到刑部的案子还得减去十分七分
【但我心里，还是暗叹当年选错了门署。每到年中，便很少能得清闲】

【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堂上官中若说当真有清清白白的，我必然不信，毕竟官场里怎会当真容得清流，而这同流合污里的人，你又不能全然骂做贪官污吏，他们有些人心还是向着朝廷的，只不过走在这条路上总不能格格不入，才将伸手成了习惯。自古以贪为明的惩戒，从来不是当真为那些银子的。】
那也未必就是好事，环环相扣，此消彼长，总会在哪里哪处再给你蹦出别的麻烦

【他讲的道理，虽只有一两句话，我们却都门清儿。从三省六部开始，就没有哪个地方哪个官儿能独善其身。胆大的自有他翻天覆地的本事，至于胆小的，便也有自己的本钱。最怕是中间的这伙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我却不大发愁，宗室出身，将来好歹有爵位傍身，比旁人周全许多。我看了看大哥，继而一笑，这才缓缓的谈】
正应了那句老话，好人容易好官难
他得不愧君父，不愧百姓，还不愧自己读过的圣贤书

哪里那么些个“不负”，到头来只剩“不负自个儿”了
【期初都是如他所言，可这河入河流，人入人流，连市井都知道官场不干净，其实不干净的不是官场，而是社稷这东西，哪里有全然干净的，百姓们虽不动其中曲折只图个结论，但，这结论也不能说是错的。呷上一口茶，砸吧砸吧嘴里的味儿。】

不怕你笑话，我刚进刑部的时候，多少也有几分心系天下的意思。后来跟着东瞻去查案，一步一步到现在。虽没有从前坦荡，倒也不愧自己。
【话说的实在，我也并非遮掩的人，毕竟是兄弟，比不得旁的。若是旁人，自然打着哈哈就过去了】
【春风一晌，透过外面的树枝，沙沙作响的很。我此时道觉得有两分真意。从来古人猜不透的东西，我们也只管去做，何必较真】

三司经常活络活络也是要紧，年底衙门封衙落锁时候你可是不别逃
【就像他说的话里，也晓得是免不得一些太极的，不过不怕，老十一的地界儿上海好些，三司之间打转儿也不会有太深沟壑绊着。想起前儿才加了和硕，也是件喜事儿，索伦图尚且给这十一叔送了些合理，他们几个孩子间就讲究体面，何况那些场面上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