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戈伏法后所留遗书，倒点悟了我，盐纲盐法想要推行，还得上行下效。关键在下效，从食盐的颁引、征课到产运疏销，一一缉私革弊。
归京后，与户部诸同僚商讨，才知丝茶盐马，紧要关窍便在“汉口”。汉口北临京师，古来扼交通要道，有“九省通衢”之称。行销湖广的淮盐，按制需溯江而上，汇至汉口总盐场，分装运往盐销各区。其辗转浮费，统名水脚，归入盐价。
----------章和x年x月，十五皇子爱新觉罗仲德请命以汉口为关窍切入，彻查官盐运销冗耗。帝允，遣郑贝勒爱新觉罗治铭、x皇子爱新觉罗褚德同行。----------

接到旨意次日，与治铭、褚德平明起身，散点一路坐骑随从，在东直门外一家酒楼打尖，用过早饭便出城。沿京鄂驿道奔波数日，至埠口码头下马，只觉胯骨酸痛，腿脚麻木。立了一阵休顿，见老十八、二十三也都各自下马，摊掌覆在马背上，笑道：
“谢图亲王送的蒙古马。骨骼不高，没想这么能走道儿。”
四遭巡视片刻，指着岸边一排溜儿民居，引他俩看。
：“看到没，这地界儿的人筑高台，垫庄子居住，可知此故安在？”

【翻身下马，松了松筋骨，紧接着打了哈欠走上前。前头十五哥说的倒是没听清，只是顺着他所指，顾着去看那稍有些新奇的东西。】
【听到发问，好似是这么回事儿，此处的民居是有些异于我的联想，点着头又没什么思路。】
不知道。住那么高，要么是防蛇，要么是防水？奇怪得很。

码头人头攒动，人声蝇嗡，好容易辨真切了十八的话，小子，极灵性啊，笑着拍了拍他肩头。
：“着！就是这么回事！沘水乃两河交汇所成，春夏洪涝频发——”
话正半截，忽闻前面有人大声说话，转脸来看时，人群中腾起黑漫漫的雾团，焦烟刺鼻，顿觉不妙，皱眉。
：“失火了，走，去看看。”

【被一声惊呼冲得头脑清醒，鼻子后知后觉地有些刺鼻味道钻了进来，可不是还真的，有些火光。而身处及其安全之处，我丝毫感受不到火场边缘的紧迫感，听到十五哥要去看看，便应和，和弟一同移步朝前，呛完一口气，转头】
可不是，头回见这么大的火势。
【脑门的汗，不因为紧迫而留下，而只是因为热，看着这副场景，头疼。】
不要烧到人就是了。

天干物燥，货轮失火倒有先例，怪就怪在淮盐正闹得风声鹤唳，这鄂运也竟相触霉头。负手而立，若有所思。火舌吞噬椽木的毕剥声不绝于耳，烘得面红耳赤，汗流浃背。所幸官兵抢险及时，引水救火，疏散百姓。疏散到我仨时，配合地随众撤退，朝他俩道
：“火势虽已控制，但借风飘忽，没什么可看的。我看，府署咱也别去了，就近找家庄子驻下，应势而谋吧。”

火逾一日方熄。与知府打了声招呼，点一从衙役，至事发地点验解失事船只。船焚毁程度中等，甲板已成焦炭，船舱尚留残骸。指挥衙役分室清盘，却在此时接到消息称又有盐船淹销，仅二日，盐船便接二连三失事。面色挂霜，皱眉。
：“当真流年不利？要哥看，多半盐官寡廉鲜耻，蠹国殃民才遭的天谴。走，今儿哥仨偏要为汉口百姓消消灾！”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沉浸在安逸中的心猝不及防，就在我们在庄子里大睡时，听说火势也在平行地同时吞噬。脚不点地儿地奔往事发现场，吹着凉风，一点儿没昨日的热气了。】
好像是有些触霉头，莫名其妙的，就烧了这好些盐船。
【所以认同十五哥正义凛然的话语，盐官总是有些问题的，否则就不必在此了。与二十三交换了个眼色，便点头跟上。】

话听进耳，略一思忖，意思想一块儿了。让官兵清除道路，不顾事发后船体岌岌可危，举步入内，兵分三路逐室查勘。
半个时辰过后，阔步出船舷，与二人汇合，面色不豫。
：“中轴一路的舱室我都走了，看迹象，倒像失火前业已搬空。搞不懂，那起子贩盐的啥名堂，花大成本开来艘空船？”
扶额沉吟，此举——做给我仨看相？湖北盐商财发够了，就图作乱，以为乱了就无从查。也不懂是谁傻。

【按照十五哥说的去查探船舱，已经是满腹的狐疑，于我所想的情境有大差别，而汇合时，蒙着的纸被各自揭开，看来都是如此，那不是很不合理么。叹了口气，看向他俩】
我走的那一道也是如此。看来他们，莫不是成心要烧了此船？这不划算吧。
【反正查下去，肯定就真相大白，此时仍是一头雾水。】十五哥，这个得查吧？

：“查，当然。看烧船何处不能，何必千里迢迢来此。”
心下清理这些枝叶蔓生的事，正顺着思路往深想，余光恰见一挎着篾篮，沽盐而归的老妪，待她经过足前，拦下她，打听当地民情，连发三问
：“老人家，您这是打盐棚归呢？现下盐价如何？对了，您晓得这船怎么回事吗？”

代老妪
【盐棚里头的官盐，价格没边没际地涨，一路高歌，不知何时到头。上个月底彻底断盐了，淡食半月，听隔壁家王嫂谈经验，才知来码头守轮的盐船常有漏私，物美价廉，比官盐实惠半边天！这日刚从埠口码头沽一袋盐，小贩手里头来的，虽来路不明，老百姓管这些？盐都吃不上了谁管你国家政策？正寻思着，突然被一个青年截住，吓得一个趔趄，亏他眼疾手快扶住了。扶他借力，见青年衣着鲜丽，仪表堂堂，约估是富贵子弟，听言“嗐”了声，摆手。】
看你们样子，也是不晓得当家——盐棚售的官盐，那能用吗？漫天要价不说，还掺了一半多的沙子，吃下去，你以为你肠子是沙袋吗？
【往江上看了眼，不明就里】
我一个老婆子，哪里懂？

管？【嗤一声笑，诧异地看着年青人】大盐官发他大财去了，谁管咱小老百姓吃不吃得盐？他们有钱，钱能通神，连堂堂两淮盐运使王戈，都在黄鹤楼宴请过他们呢！
【手里冷不丁落空，啐了声“死猢狲子”，夺回盐袋，妥帖捂在怀里。又听问，只当他一伍人不谙世故，拉近来指点迷津】
官棚里一石盐贩二两，单是沙子便掺了三十斤。看到那头的船了吗，我听说，这些船户运盐时常预留出空舱，少装官盐，多夹带私盐，趁码头守轮的当儿坐地走私。嘘——从他们手头买，一石才一两，还是精盐！

市井民口无遮拦，一番话下来被冒犯得汗颜，又碍于白鱼龙服，不好发作。王戈充耳，心下咯噔一紧，这案子我从中经手，道起来如数家珍。
：“少安，您有所不知，盐运使王戈已于x年x月伏法，自戕于淮安狱……朝廷非无所作为，善恶到头，终有报。”
说给老妪，也说给褚德。老妪话糙理不糙，揿去俗字，可知盐弊深重，弊在私畅而官滞，倒与王戈所言契合。两淮盐政案朝廷已痛失三员命官，盐务利润太大，不彻底变革，地方官前仆后继，只会失去更多。追问
：“老人家，这船只频频失事，往年也有故例吗？还是今年流年不利，风涛尤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