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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首身离兮心不惩(章邯将军视角的雪高故事,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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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还是给泛舟的雪高。


IP属地:北京1楼2017-05-05 08:13回复
    做了决定,就不再害怕,只放手相搏为了可能或不可能的破晓。只愿苍黑的穹宇终能漫出一丝银白,只愿满地黄花终能堙没于杏花成雪千樱画晚,只愿之前分开的人还能再见,笑着说一声让你久等。
    ——题记一
    若有生之年,岁月可以穿梭轮转,我愿回到上郡旆影风翻的关城。那时,帝国双将,戎装战甲,仗剑而立。剑眉凤目的大秦公子,一袭白衣,雍容如斯,站在城头细数将士十万。而她,在旌旗落日里挽着白衣琴师的手,侧首浅笑,眼波泠然,眸底波光映出琴师清雅绝尘的面容。
    ——题记二


    IP属地:北京2楼2017-05-05 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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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丘惊变。
      赵高包藏祸心,倡谋废立,始唆胡亥,继唆李斯。
      沉沉暮霭压了穹宇湛蓝的明澈,天地湮没于金红浅橘的流霞,却在某一刻忽如白昼,是日落西山前最后的回光返照。年轻将军临窗而立,玄衣银甲,眉骨如锋,眼眸似刃,绛红发带似火倾流。
      多年的暗卫经验,风霜血雨的坎坷中磨练出的情报直觉,他怎会不知,此刻的被软禁,只可能源于最担心的情况。
      也许冥冥中一切早已注定,但今生既为帝国军卒,怎能束手见星关雪涕,大厦将倾?
      而他已被隔绝在这一方天地,还有谁可以冲破无形却嗜血的桎梏,将承载着千万人性命的话语,送到征尘不散的塞北?
      笑意盎然的墨蓝水瞳翩然过眼,宝蓝裙衫裾袂飞扬,纤弱的身影窈窕而孤直。之前他恳请墨家秘密随行,就是预料到局势不妙。
      孤注一掷唤来谍翅。娇小柔软的一团儿蓝紫,扑棱棱落于指间。鸟儿乖巧地侧头,喙边娇嫩的黑羽轻颤,似有问询之意。
      情形如此紧迫,以至于他连一绢书信都来不及落笔。
      曾经风雨同舟,一路相识相知,纵使世事浮沉颠踬,也终至莫逆无悔。他在做一场结局或许早已写好的豪赌,他在赌,墨家与他,那相惜同途中鲜血铸就的信任与默契,还在。
      “陛下驾崩,公子危矣。”
      低声咬出这八个字,似是耗尽了一生的力气。这一生,来不及落笔的又岂止是报危的绢书。
      漆黑的鹰眸里映出暮霞中小鸟展翅飞翔的剪影,在浩瀚天地间如此渺小而脆弱,却顽强地向着来时的方向。一如白衣剑客离世后,咸阳城外,如血夕照里她背着水寒剑渐离渐远的背影,单薄如风里孤竹,却也坚强如雪竹琳琅。
      “我,要走下去。”
      “墨家,更要走下去。”
      她只留给他两句掷地有声的话。墨蓝玉髓般的明眸泪倾如雨,轮廓分明的丹唇却仍然勾着倔强的弧度。银发轻扬,似雪莹白。蓝衣飘摇,如海如天。残阳似血,染了她的孤绝。
      丫头,我知道,这一次,你还是不会让我失望。但是,这一回,我可能真的在送你……尽管心存侥幸,希望如此艰险的任务,你会让与他人,但我自始至终都知晓,你会和你的爱人一样,最后牺牲的,只有自己。


      IP属地:北京3楼2017-05-05 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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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邯将军,幸会。”
        “我们相信将军不是卑鄙小人,设局也一定设得光明磊落。”
        “少荣大哥的耐心,玩墨方够不够用?”
        “这杯酒敬少荣大哥。墨家终归与帝国立场相左,但哪怕日后兵戎相见,与少荣大哥也是相携无悔,莫逆知己。”
        撞破心间的回忆,一幕一幕纷繁如织。最是无情、翻云覆雨人间事,紫燕拂云,晴空亦雪。山枕寒流,永夜西风。
        我们的故事是无果的夏花,你只是流年里一点朱砂,却是刺穿岁月的刻骨铭心。
        缘起。上郡南界,绿草黄杨还未成大漠沙飞,马前层云荒寂零星飘雪,马后桃李成烟芳华正好。蛛网蔓延,函谷关里日月无光,北疆关城亦无可幸免。罗网的阴谋终是牵扯到了狼族,为了储君之争,不惜通敌叛国。前去调查的影密卫遭遇截杀,本想坐局观战见机行事的墨家,终于还是为了大局出手相助。血色浸染了那夜清辉,他们放手一搏换来绝处逢生,也换来相识携行。
        缘生。暗潮澎湃,云诡波谲也血雨腥风的纷争,她与白衣剑客一起,游刃有余,心无所畏。他与墨家,携手共进,风雨同舟,罗网在上郡的势力终被一举拔除。天朗云清,白日昭昭,是墨家想要的,也是他想要的,目的似有不同,却终归是一样的心怀天下,苍生为重。而他也好久,没有这般把酒为盟恣意江湖。
        彼时的大秦长公子,语带谐谑,笑容温暖柔和:“墨家这女孩子个性跟章将军好像,将军真没有失散多年的妹妹?要不你们义结金兰可好?”
        像……怎能不像?顽抗多年的反秦叛逆,抛却立场分隔,侠者仁心,义薄云天,和他有什么不同?
        “墨家小情侣是识大体的,他们知道朕为了心腹之患暂时容下了疥癣之疾。”
        他们知道,他也知道。他还知道,所有的事情,终归要走向最不希望的方向。
        缘散。博浪沙惊天一劫,她设计令自己被擒,刺秦矛头所向全是墨家。他受命审案,看着她,严刑折磨之下几度昏厥几度苏醒,却只有从容笃定的一句“幕后主使就是我自己”……
        始皇帝从未克制对任何一个有才之人的爱惜。她被赦免了行刺大罪,以新任乐师的身份,站在已经当了大秦乐府令的白衣剑客面前。吹起他们熟悉的那曲白雪,一如既往清绝高远,凛然无尘。清越箫音刺破叆叇铅云,碎了鸿蒙几世荒芜。飞雪漫天,莹莹雪花流转万千华彩,似有月色流过星辰,如水如诗。
        “小高……”
        那一刻,酷刑之下剧痛蚀骨的苦楚,为护得他人周全、将伤痛做浊酒吞下的坚强,都化作泪水决堤。
        反复受刑,旧痕叠新伤侵蚀了长年习练的内功心法。她没有低头认输,不惜赌上性命,借助水寒剑的至尊寒性恢复了寒冰内力,从此也弃了软兵器成为剑客。
        抱剑吞天起式,刺、挑、抹、撩、崩、云、挂、截。千山暮雪,寒木春华,卧雪眠霜……一招一式,华丽而精妙。剑意清凛,似龙吟于朔雪,她不再是以舞行杀的她。剑刃的两面,总会伤到身边的人。伤人的是剑,也是剑客。盖聂的剑伤了端木蓉,卫庄的剑伤了赤练,而白衣琴师,默默将她呵护在身后,剑会伤人的那一面,留给了自己。
        她也终归接下了水寒剑,为白衣琴师,也为墨家,继续那以侠制暴、以弱抗强的路。
        缘聚。他们看到了秦王政的另一面,勤勉克己,礼贤下士,虚怀若谷。他们没了热血冲动,不再只求快意恩仇。始皇帝更是将他们视为挚友。
        沧桑乱世,知己难寻。曲高和寡,只因至真至情。权利漩涡,尔虞我诈,被虚与委蛇权谋功过包裹的心,在阳春白雪萧然而绝美的真实里,悄然化作东风下碎影霞光。
        “少荣你也就才过而立,但看着比你的皇帝陛下还老。”
        “阿雪,非让少荣跟这种相貌千里挑一的人比,就是你的不对了。”
        “他算千里挑一?也对,万里挑一的话,他还差点儿劲。”
        气定神闲品着茶的秦王政,终于噗嗤一声将茶水喷回茶盏,高冷霸气的帝王架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这叛逆妹妹和妹夫就是这么夸人的?”
        “舍妹无礼……”
        “她不过说了实话,谈不上无礼~~~”
        有了他们,寂寥的咸阳宫,金阙雕甍,绣闼楼台,竟渐渐多了欢歌笑语。
        世人皆道,燕地琴师高渐离,以击筑为名刺秦,未成,血溅秦宫。时值冬至,大雪尽白河山,天悲地恸,似自有万千白幡呜咽。
        却不知,是秦王政,成全了荆卿故交高渐离,不负恩义,不损名节。
        一次又一次,愈来愈频繁,帝王手上丝绢红中带黑的血渍,无情道出不祥的事实。
        “中毒?丹药有问题?”琴师骨节分明的手指停滞在玉弦上,流溢的曲调铿然而止。轻灵箫声亦倏然静默。
        秦王政漠然将丝绢投入炭火,腾起的橘色火光穿透寝宫朱红的帷幔,妖艳的阴影使得三人容色更为凝重:“他们既要朕死,动手脚的恐怕不止是丹药。”
        “还能有什么?像大哥和我们一样明目张胆地行刺不成?”她还是单纯,不太相信帝王身边的人已如此明火执仗。
        “你们到底还想不想,做你们最开始想做的?”
        小高凝眉:“你莫名其妙地在说什么?为了大哥,为了国破家亡的血海深仇,我们是想杀你。可是你若死,帝国内部暗潮涌动,各派势力倾轧火并,天下……必然大乱。”
        翦水秋瞳似有星河入海,闪动着纠结的波澜:“墨家反秦,是为天下。若反到最后,烽烟再燃,生灵涂炭,何谈天下?。”
        “你们都明白,可有人想要的就是你们害怕的结果。下月大祭,赵高与阴阳家会在祭台之上做些什么,到现在,就是少荣也只有些只言片语的情报。”
        “何不取消祭典,以策完全?”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但如果祭祀因故打断……”
        “然后你就不仅避开了这一次,也可借故重整帝国防卫布局……”小高拆穿了秦王政的算盘,与她相视苦笑,明白这是请他们跳入成全声名的陷阱。
        “少荣会送你们的……”
        那一次是影密卫统领前所未有的惨败。罗网借助阴阳家抢占了帝王的近身防卫,影密卫被截在外围无法插手,一切都向无法挽回的方向倾塌。眼睁睁看着,原本计划好的将他们刺成重伤再秘密送出咸阳,变作赵高“恩准”自己,最后一刻上前,给今生至交一个痛快。
        他们相背而立,遍体鳞伤,衣衫被血色染透,却笑着说要在桥那边做神仙眷侣,百年江湖。还说要每天都给那最擅长喝酒打架的人讲笑话。
        “墨家这次终于要元气大伤了。”琴师忽然清楚地听到了红袍男子得意的冷笑。
        墨家?不!琴师冰蓝的眸子映入那双狭长而阴毒的眼睛,还有阴阳家的少年脸上残忍的欣喜。方才温润如玉的面容还洋溢着铺天盖地的幸福,转瞬间就只余浓若夜色的担忧。
        年轻将军又走近了几步,墨色鹰眸里是小高恳求的目光:我伤及要害,蓉姑娘也无能为力,但阿雪不一样。少荣,为了墨家……
        终于,背上长剑出鞘,刺穿的却只有白衣琴师一人的心脉。
        世人皆道,赵国雪姬,一舞倾城,与高渐离刺秦未遂。秦王政念其为女子,受情郎挑唆身不由己,特赦出宫婚嫁。
        却不知,她在咸阳宫偏殿中醒来,泪水淹没了宫墙,黯淡了天狼。白雪彻夜不绝,玉楼歌吹,声断成殇。西风猎猎,北岭寒霜终年不散。情至最悲,月华寞落,飞雪惊惶。
        他抓住那瘦弱的双肩,强迫她看自己的眼睛:“小雪,小高让你留下来,你应该知道原因!”
        他知道,那宝蓝衣衫下刀痕剑伤无数,干涸的鲜血终会剥落,撕开的皮肉也会愈合,只留下浅淡的疤痕。唯有刻骨心伤,穿越岁月几度蹉跎几度意气,也依然痛如断肠。但她一定不能就此沉沦,那不是她,不是只信非命的墨侠。
        他们两手相握,对方的掌心都没有温度。抬头苦笑,眸底映入的都是对方眼中大片水雾。
        “放心,我只会在百年之后,问心无愧地去见他。”她眼中依然有泪,但留给了他,也留给了自己坚决而从容的承诺。其实,那个坚强的她,一直都在。
        霜雪初霁,总有一天要冬去春来,青阳逼岁除。
        咸阳郊外,血色的暮光浸染了荒阡古陌,宝蓝倩影与修颀的水寒剑,在霞光里被画作凄艳的丹青。
        白衣琴师离开已一年有余。
        这一年多,她独当一面支撑墨家,照顾也教导着那个叫荆天明的少年。
        这一年多,江湖传闻,名剑水寒易主,终极绝招除易水寒,又多了一式阳春白雪,一样的人剑合一,弃守为攻。
        这一年多,他与她亦再见了几回。清雅与明艳,依然在倾城的容颜上完美重叠。她也还是语笑嫣然,好像那人从未离开。似乎时光在她与琴师携手入墨家那年就落荒而逃,没有带走知己和爱人,甚至没有留下易水之别的悲凉如许,只容她一直明朗若棠棣之华。
        他其实想得到,她一定……多少次梦中牵着琴师的手,醒来时满面泪痕冰凉如雨。而在破晓之前,仍然用艳丽的胭脂画上精致的妆容。当晨曦暖了轻风,就依然有条不紊处理墨家大小事务,指导那少年读书练武,向端木蓉习药学医,忙里偷闲不忘与纵横切磋剑法,入夜,亦独自月下抚琴吹箫……


        IP属地:北京4楼2017-05-05 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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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谍翅轻啄木制窗棂的声响,将他从绵绵回忆中唤回。夜色降临,天穹染了苍灰,飞回的蓝紫色小鸟,轮廓已不如去时清晰。
          从小鸟足踝上取下冰蓝的丝绢,缎料匆忙中打的结不似她平素的精致,一如丝绢上的字迹也因紧迫而失了几分隽秀,略显潦草。
          “收到,勿念。”
          短短四个字,刺骨悲怆胜似千言万语。痛楚蔓延了全身,逼得双眸阖上不看这永远未央的长夜,几乎是无意识地胡乱将丝绢系回谍翅脚踝,又近乎失魂落魄地看着蓝紫色的绒团儿消逝在夜色尽头。
          他多想留下这丝绢,这可能是她在尘世最后留给他的东西。但他不能……此刻不能留下痕迹……
          尽管没有亲临墨家临时据点,却清晰地看到,又是残阳如血,她策马扬鞭向着北疆的方向,纤瘦的肩背上是更纤细的水寒。雪发飞扬,蓝衣似海,眉目凌然。
          勿念……多少人的兴衰疾苦都系于你这一程,怎能不念?而无论消息能否送到,无论长公子是否会及时赶回主持大局,这一程,你都性命难保。如此,怎能不念?
          小雪,对不起。可是我,不想放弃……
          小雪,要回来啊……


          IP属地:北京5楼2017-05-05 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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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拉长纵马驰骋的纤弱身影,似是蕴藏了无穷无尽的决绝。
            白凤宣读了谍翅带来的消息,面无表情。卫庄最先回应,一成不变的波澜不惊:“嬴政的死是他们蓄谋已久的,而假遗诏怕是很多天以前就在路上了。”
            “现在传诏的军队,还有罗网负责截杀的人,距离上郡都比我们近得多。”剑圣看着她,海阔天高的目光有了几分沉郁。
            纵横的话她听进去了,只是依然做了飞蛾扑火的决定。
            她将丝绢系上谍翅腿脚,眉宇间是云海尘清的坚决:“死局是不是真的无解,只有去破的时候才知道。”
            “天明,墨家,你一定撑得起来。”她不再看少年冲出眼眶的泪水,怕是看得多了,会被不舍与哀伤生生凌迟。
            “蓉姐姐,小跖,铁大哥……对不起……可是,如果他们阴谋得逞,这天下将万劫不复……”
            医仙泪眼婆娑,手搭在她肩上继而换作与她相拥的姿势,喉头哽咽,一字未说。
            她未来得及与所有人一一道别,就像少荣大哥也没有与她道别。
            做了决定,就不再害怕,只放手相搏为了可能或不可能的破晓。只愿苍黑的穹宇终能漫出一丝银白,只愿满地黄花终能堙没于杏花成雪千樱画晚,只愿之前分开的人还能再见,笑着说一声让你久等。
            她不知道,余晖里她策马而去的背影,在墨家人眼中,与易水岸边身着燕国使臣官服渐行渐远的那人,莫名重合一处,又与白衣剑客身背桐木琴前往咸阳的背影,无声相叠。墨家,一直在走不见黎明的路。
            她也不知道,她的少荣大哥,接到她的丝绢后也在幻想着,过几天她就能出现在大秦长公子与帝国骁将归还的队伍里,对他粲然一笑,娇俏如昔。而他还想学着她曾经调皮的口气,嗔怪一句:“死丫头,还‘勿念’,这么大的事,你倒‘勿念’一个看看。”
            此刻只有单骑千里奔袭,马蹄踏碎落叶荆棘。未走官道,跋山涉水。沙草晨牧,河冰夜渡。地阔天长,不知归路。
            要快!要快!时间就是命,不只是上郡那两人的命,更是天下万民的命。
            就在眼前了,黄沙茫茫,胡杨萧萧,层云掩映了荒途的落日。残照里北古军营的高墙,黄金火骑兵的铁甲红衣,已近得似是触手可及。这万里平坦的荒原,若是没有雾霭雨雪,无论兵营人马,都如若近在咫尺。所以,冲入她眼帘的,不只是北古的营房,还有……那队翠葆霓旌的秦军车马,以及……罗网地级杀手层层压进的墨绿蛛网服,和站在他们身前的四名绝世高手。
            “小美人,别来无恙。”蓝衣少年玩味地冷笑,额头上邪魅的纹路妖异如鬼魅。
            阴阳家,星魂。
            “墨家的小妮子真是个个都美貌如花,不过再好的容貌,也就是为了香消玉殒。”女子红衣胜火,腰肢如柳,双手猩红似血。
            阴阳家,大司命。
            “今天终于能领略水寒剑的另一位主人了。”诡异的剑身,俗艳的桃粉色剑鞘,得意而嗜血的杀气在蔓延。
            罗网,惊鲵。
            还有一人自始至终没有说话,那把剑……从中开裂,一分为二,剑身血红。
            罗网,掩日。
            驻马而立,曼妙的身形逆着余晖成了优雅的剪影,宛若仙子。黛蓝眼眸里是北古军营渐次开启的大门,迎接朔风中缓慢却张扬而行的翠华旌旗。此时传诏队伍与蒙恬大营的距离,远过了她自己生与死的距离。眸底潋滟烟波都作万川冰寒,截杀地点选在这里,就是为了让她亲眼看到功败垂成,看到近在咫尺亦无力回天,让死不瞑目的痛苦将心碎成齑粉。就像那时,逼迫少荣看着她和小高被剑刺刀戮,直至玉阶尽红,丹墀更深,最后能做的,只有对小高一剑穿心。
            蓝衣翩然,似雪明肌近乎透明,发如云絮,眉目清冽。将自嘲与不甘藏于心底,骄傲的笑容,濯濯青莲般绽开。
            “两把越王八剑,再加阴阳家两大高手,赵高居然这么看得起我。”
            这样的阵仗,即使换作剑圣盖聂,也绝无生路。死何足惧,百年寿命于此天地间也不过弹指一瞬,白驹过隙。然而她会让他们后悔,来执行这次击杀任务。
            “哼,中车府令大人早已料到,章邯如果有后手,只可能是你。堂堂墨家统领,高先生的爱人,章将军的结拜妹妹,来的人,当然要对得起你的身价。”惊鲵语带嗜杀的兴奋,话音未落剑已袭来。
            粉红剑柄前裂成几段的剑刃剑气萦绕,两把紫色气刃光影耀目,猩红的烟尘成骷髅骸骨挟风如电,而天际斜阳也忽然隐去。她的命,对方志在必得,一出手就是各自最强大的杀招。
            小高走后这一年多,与少荣偶尔相聚,他总不忘提及多练盲剑,为防有朝一日对战掩日。与墨家切磋时经常兴致寡淡的纵横(他们更愿意互相切磋),对帮助墨家人摸黑打架倒是极其上心。以至于此时她不需要任何时间去适应听声辨位。
            暗去的天穹下,炫目的水寒剑被数段璀璨冰晶裹挟,照亮了翩若惊鸿的宝蓝身影。无数银白的剑光似冰河冲天,虎啸龙吟,剑气如虹。下一瞬,盛夏的黄昏冰寒彻骨,霜飞满天。塞北大漠忽然雪舞冰封,冰棱层层铺展,冷冽灿然。
            风萧萧兮易水寒。
            那一年,满座衣冠胜雪送他远赴秦宫,血溅五步却未换得天下缟素。昔时人已没,今日水犹寒。每一次祭出易水寒,都是再现当年,易水萧萧西风冷,变徵慷慨,余哀不绝。易水寒,唯有墨家能解。士为知己者死,生死俱轻,方能人剑合一,攻无死角。
            剑花折转,冰棱为刃,苍茫而凄美的素白中不断有人倒下,也不断……有肆意倾洒的殷红,萦绕着水寒纤长的剑身,寒梅般纷扬而落。
            冰雪骤静。数不清的罗网地级杀手尸横沙尘。星魂手捂胸口,唇边鲜血流淌。大司命手臂腰侧渗血,神色惊异。掩日惊鲵身上多处创口大小不一,只是无一可以一击致命。
            “怎么……可能……”
            “易水寒……威力不减当年……”
            四名绝顶高手,皆是一脸的怒不可遏与难以置信。
            水寒剑深深插入沙土,冰凌犹在,但她一身宝蓝已成紫红。右膝跪地,如葱素手紧攥剑柄,单手已无法撑起胸腹各一处贯穿伤的身体,只好双手扶上……
            “多么熟悉的一幕,果然是什么人结拜什么姐妹。”惊鲵气息虽已纷乱,但脚步沉稳,言语中仍是玩味。
            抬望眼,依然是北古高墙的方向,送诏的车马,已有大半入了大营……
            “还不死心!”在浑身的剧烈颤抖中刚刚站起,未及咽下噬心入骨的剧痛,骷髅血手印大片的猩红就淹没了她,重伤的身体被巨大的冲力摔出丈余之外,仰卧在黄沙之上,身下鲜血汩汩如泉。侧首看到水寒剑仍静静立在原地,似是无助地呼唤主人。
            “放心,爱人的佩剑,哦,现在是你的佩剑,我们会把它跟你一起葬了。”星魂一边抹去唇边血丝,一边举着幽光暗闪的气刃走向她,眼里尽是刻毒。
            他们依次越过水寒剑走近她,脸上都挂着阴毒的笑容,那是即将欣赏到猎物垂死挣扎时的兴奋与享受。
            这就对了!离水寒剑远一点儿,再远一点儿!少荣教过我,罗网杀人喜好凌虐,认定对方生命掌控在自己手中,就一定要折磨到尽兴。所以,将你们向轻敌的方向再推一把,我就有机会了……一边想着,一边向曾经属于琴师现在属于自己的佩剑,投去诀别的一瞥……
            “上路之前,一定让她后悔个够:为什么还活着。”惊鲵走在最后,剑气的光芒俗艳而危险,她勾唇浅笑。
            袖中暗藏的柔练霍然冲出,长虹转穹宇,皓雪落星河。转眼间水寒剑被缠于冰蓝长练,一个熟稔至极的轻拉,剑柄已重新握于手中。罗网还是没懂,过度自负,杀人又如猫戏鼠,就让浅水游龙得以一夕冲天。
            飞身跃起,如流风回雪,亦如孤雁冲霄。无数冰晶倏然绽放似千里冰山万峰雪莲,高洁夺目,风姿秀逸却又不可逼视。漫天大雪如惊龙长吟,冰棱炫目的虹彩裹挟着凌冽杀机。带着她平生最后力量的冰锋,或直取眼前少年,或翻转翩折飞向四面八方。
            这就是作为剑招的阳春白雪。冰做千花,如沐春阳;雪满长空,凛然清洁。故人已逝,阳春不再,白雪亦是阳春。与易水寒一样,身后有破绽又如何,只要愿意相信,曾经同舟共济的人一直都在,一人亦是千军万马。
            夜已入暮,残月渐升。冰莲次第开,万里雪飘,风若刀兵月如霜。
            血色翻涌。
            阴阳家两人离她太近,这样的距离,没人能幸免与易水寒同源的阳春白雪。少年不屑的冷笑僵在邪气的蓝眸里,棱角分明的冰晶没入他的胸口。大司命倒地痛苦挣扎,一身鲜红两手如血,却分不清是濡湿的鲜血还是那一双手、那一身红衣。
            掩日惊鲵跪地,浑身浸血,喘息不止。
            “这丫头……”惊鲵怒气升腾。
            “阳春白雪用过,她也血脉喷张,活不成了。”与惊鲵不同,掩日用剑撑地站了起来,平静如常。
            “但她在干什么?”惊鲵望向正在下坠的蓝衣身影,惊诧不已。
            殷红飞溅,有若丹砂扬起,又似海棠漫舞,艳丽了冰雪长空。纵于女子身前的水寒剑,以最初几段冰晶为核,蔓延出大片厚重的寒冰,纤柔的人,在坠落中被坚冰渐次包裹。仿若仙境至纯至净的冰川,柔柔化开拥抱尘世间最美的人,而在她沉入的刹那又重新冻结,将绝美的容颜和高洁的灵魂护住。
            她在给自己做棺木,以冰为棺。水寒,人间至寒。若是水寒剑寒性用尽,所成之冰刀枪不入,烈火不侵。铸剑的精铁有多坚固,这样的冰就有多长久。
            大漠已绵延着万里的墨色,眼底沉入似水月华和一天繁星,北斗的魁杓清晰得刺眼。坚冰没了发丝没了脖颈,听到了刚玉耳环与冰晶清脆的撞击。没有办法,再看北古大营了……
            不知怎的,似乎看到卫庄,冷笑着扫视眼睛哭成桃子的墨家众人:“击杀阴阳家左护法,还顺带杀大司命给燕丹报了仇,重创两名天级一等杀手,死得这么合算,你们还想怎样?”
            天明,蓉姐姐,小跖,铁大哥......我还是舍不得啊……
            恍然间又看到云纹黑衣的年轻将军,象牙色的修长手指搭在她的冰棺上,俊朗的面容褪了凌厉,在水晶一样的冰壁之外,潸然泪下。
            少荣大哥,对不起……可是我……尽力了……
            公子,蒙将军,当断则断啊……
            泪雨纷飞,然而下一瞬就与蔓延至脸庞的寒冰融为一处,不着痕迹。
            鸦青色羽睫轻轻阖上,掩了黛蓝玉髓般的眸子里最后的华彩。意识渐次缥缈,耳边有他殷殷呼唤:“阿雪……”桥那边,是玉雕雪琢的面容上温暖的笑意,伴着年近而立也未褪去的婴儿肥,还有那再熟悉不过的……桃花帆布琴囊裹着的桐木琴。
            小高,我虽未等百年之后再去见你,但亦是无愧。这一次,忘川彼岸,十里红妆,桃夭花嫁……


            IP属地:北京6楼2017-05-05 08: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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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网收集天下名剑,但水寒已毁。卑职无能,恳请中车府令大人责罚。”
              “哼,比起你们这次名胜实败的任务,一把剑又算什么?”血红直裾长袍,鬼魅般惨白的脸。黑色长甲划过蓝衣女子的冰棺,意兴浓烈。
              “更何况,这世上除了墨家人,又有几人能驾驭伤人伤己、弃守为攻的水寒剑?”狭长眼眸锐利而阴寒,深不可测,“扶苏已死,蒙恬囚于阳周,大局已定。按计划的那样,叫章邯过来吧。”
              他平生只有那么一次,希望时间在某一刻不再流转,让自己得以永远活在虚幻的期盼中,而不是被押至这里,被强逼着看她静卧于晶莹如玉的冰棺,以及冰棺后那红发如血、黑纹红衣的权奸。
              小高和她都曾告予他,水寒至寒,若寒性只作凝冰,则冰不化而剑成凡铁。小高走后她曾说笑:“到时用水寒把自己封了,既合墨家节葬主张,又让剑物尽其用。”白衣琴师离开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当她再走,世间便无水寒。无人能挥舞的剑,没有存续的意义。
              谍翅飞离,他未与她道别,只默念一句“要回来啊”。而她似是听到了,如他所愿做了归人,只是用了这样的方式。
              “惊鲵、掩日重伤,阴阳家两大高手毙命,这样的战果,章将军可还满意?”尖细而矫揉造作的嗓音,黑甲掐成兰花的形状,看一眼便令人厌恶丛生。
              “章邯人头在此,随时奉上。至于舍妹,”英朗的面容绽开此生唯一一次骄矜的笑意,“水寒剑最彻底的一次物尽其用,连个鞭尸的机会都没给中车府令留,实在是个遗憾啊。”
              “将军说哪里话。影密卫与罗网多有误会,此前冲突不断。但如今新皇登基,将军是人尽皆知的忠臣良将,当尽心辅佐。”
              环臂而立,鹰眸凌厉,不语静待。赵高言行至此,必不是如此简单。
              “至于墨家雪女,意图趁始皇帝归天之际,勾结叛将,教唆皇长子谋反,覆我大秦。其心险恶,其罪当诛。但新皇仁慈,念其年少无知,又已身死,特许全尸与燕地琴师高渐离合葬。”
              唇角勾起冷逸的弧度,眉宇间还是一如往昔的骄傲,只是他自己知道,意气风发终要被忍辱负重取代了。甩开按着他肩膀的士兵,上前伸手扶上冰壁,的确彻骨寒凉,却不如此刻心中悲寒。离得近了,才发现,她还是清艳如画。
              水寒剑纵握于手,身前数段修颀的冰晶,华美的光泽模糊了宝蓝裙衫上大片血色。但那血色溶进了冰棺,定格在迸流的一瞬,鲜艳了晶莹如玉的寒冰,在剔透的清澈里绽开无数的曼珠沙华,好像冥冥中已为她照亮了彼岸。
              长睫如羽,发挽清霜,肤堆白雪。绮颜玉容,安然似水,宛然若生。
              “新皇仁恩,将军还不谢过?”李斯居高临下,声音之冷胜过他指下冰棺。
              躬身行礼,低眉垂首。忍辱,这怕只是第一步。


              IP属地:北京7楼2017-05-05 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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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雪女,你居然做好了棺材,连丧事都给自己办了一半!荆轲啊荆轲,你,你大兄弟,你弟媳妇,真是一个比一个狠!”
                面临多大危难都能嬉皮笑脸插科打诨的盗跖,敲打着冰棺痛哭失声。
                “雪女……”
                “雪女姐……”
                众人纷飞的泪雨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中,白发男子低沉的嗓音忽然插入,有若惊雷。
                “可是墨家就专出这号人。”
                并非像她临终时想的那样,流沙主人会对哭泣哀悼的墨家冷嘲热讽。这一次,他虽然还是星眸不起微澜,无雨无晴,但亦没有说出一句会雪上加霜的话。
                双手扶在冰棺上,任眼中大片水泽模糊了视线,直到剑圣轻拍他的肩膀:“少荣,该送她走了。”
                入葬,黄土掩埋了曾经的笑颜。
                时值盛夏,万树千华,柳媚蓉娇,一如她倾国绝世的容颜。
                他的泪水渐渐风干,记忆翩然跋涉过山远水长,终于回到眼前青冢。若有生之年,岁月可以穿梭轮转,我愿回到上郡旆影风翻的关城。那时,帝国双将,戎装战甲,仗剑而立。剑眉凤目的大秦公子,一袭白衣,雍容如斯,站在城头细数将士十万。而她,在旌旗落日里挽着白衣琴师的手,侧首浅笑,眼波泠然,眸底波光映出琴师清雅绝尘的面容。
                她为苍生违背了诺言,没有等百年之后自己枯骨生花。而是对人间做一场悲壮的道别,然后将时光,冻结在风华正好。
                --------END-------


                IP属地:北京8楼2017-05-05 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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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几句写在后边的话:个人而言很不喜欢“小高刺秦之后阿雪怎么办”这样的问题,她是果决大气坚韧不拔的墨家统领,不是只为爱情而活的小女子。她明知雁春君位高权重,还是毅然决然杀了,哪怕世间再无容身之地。她在机关城墨核里说“只要有一个墨家弟子在墨家就在”,如果这个墨家人是她自己,她是一定能走下去的。她跟小高形容天明“他的年纪虽然还小,但跟大哥年轻时很像”,暗示作为墨家人的她,有着和易水岸边送走的荆轲一样的理想和心性。总之,她不是恋爱脑小情怀没了爱人就寻死觅活的人。
                  这篇的设定很残忍,不仅残忍在生死,也像文中说的眼睁睁看着近在咫尺也无力回天,看着天下滑入黑暗落尽阴谋策划者的掌心,但在我看来,这种悲壮的离世,远好过失去了小高也彻底失去自己。


                  IP属地:北京9楼2017-05-05 0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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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邯兄弟的狗粮之旅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5-05 1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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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e啊……我找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再看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5-05 2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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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阿雪,我的小高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5-07 16: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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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笔大赞!想法绝妙!立场超棒!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5-08 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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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哈,微博上看过,超棒的


                            来自iPhone客户端14楼2017-05-08 19:57
                            收起回复
                              看见题目进来的~想法和13楼差不多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5-09 2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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