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末了。”
看着尚未全干的墨迹，汉东省副书记、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的心里乱纷纷的。他本想借着写字梳理好自己的情绪，却不想反被这纷乱的心境左右，横竖撇捺间都透着心浮气躁、优柔寡断。
他越看越心烦，于是随手团掉，扔进书案边的纸篓，里面已经积存了不少。
自从离开汉东大学的三尺讲台，高育良在汉东政坛已经闯荡了25年有余，从一个大学教授，到今日汉东省事实上的二把手，他的仕途之路不可谓不平顺。作为一个学者型的官僚，他在汉东政坛有点儿卓尔不群的意思。先是在京州市检察院等政法口部门工作，深得当时的政法委书记梁群峰赏识，某种意义上，他们还算半个亲家，梁书记的女婿祁同伟是高育良的得意高徒，连婚礼上都是高育良代祁家致辞的。此后，他一度转入行政岗，在吕州市委书记任上，省委书记赵立春也是对他青眼有加，亲自提拔他进了汉东省常委，在梁群峰卸任后，更是接了省政法委书记一职，下一步，就是去接省委书记赵立春的班了。
而就在此时，出问题了！
其实，连续得到两位省委实权人物的赏识和提拔，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省委书记赵立春作风比较霸道，很多人不入他法眼，在组织人事工作上，也很一言堂。可他对高育良却非常欣赏，明知他和梁群峰关系匪浅，却毫不介意，反而放手让他在地方上施政，效果也很不错！当然，官场也一直有传闻说，吕州的月牙湖美食城，是高育良向赵立春靠拢的敲门砖和进阶石，赵立春唯一的儿子赵瑞龙，就是在这个美食城攫取了自己的第一桶金，直到现在，他们赵家直接或间接控制的产业，在汉东省各个领域几乎是无孔不入。
外人怎么传，高育良其实并不关心，反正他们并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严格来说，自己也没私相授受什么，至少没字面、没录音，虽然对方心照不宣地换走了当时和他矛盾很大的市长李达康，作为投桃报李，批建一个美食城也没什么。而且，当时全国都这么干，各个风景区都在大建旅游配套相关，餐饮是重头，月牙湖要开发旅游，就得解决游客吃饭住宿问题，既然美食城一定会建，那又为什么不能批给赵公子呢？表面上的资质什么的，都做的很完备。
无论因为什么博取了赵立春的信任，反正高育良在梁群峰退休后，仕途也没有受到影响，在省政法委书记任上坐二望一。不过，他年岁上稍微有些尴尬，刚好卡在即将59岁的门槛上，如果能再上一步，担任汉东省委书记，按惯例，自然可以任完一届，65岁退休，但要是上不去这一步，那么，他的仕途也就只能止于此了。
赵立春调入中央之前，照惯例向中组部推荐了高育良接任自己的省委书记一职，一般情况下，这种推荐不大会被驳回，知道内情的亲信们也早早向他表示祝贺。但中组部对这个推荐却一直“留中不发”，既没有否定，也没有任命，就这么一直虚悬着，让高育良心中开始有些忐忑。再之后，田国富这个空降的省纪委书记突然到任，高育良心中不良预感的阴影进一步扩大。他和田国富私下交流过，感觉这个人扮猪吃老虎的样子，看起来对谁都不得罪，但口风极严，具体把矛头指向了谁，很难猜测。
真正的打击，很快就来了！中央空降了沙瑞金这个纪委出身的人来做省委书记，不但让高育良的正部级梦彻底破灭，甚至还让他惴惴不安起来——连续两个纪委背景的人来汉东，中央到底是要拿汉东怎么样？是要在汉东搞事，还是……赵立春有可能出事？
后来，他自己劝自己想开些吧！反正也就剩最后一年了，同样将要到岁数退休的刘省长向上推荐了李达康，自己竞争省委书记没成，这省长的位置其实也轮不到自己手里，止步于此就于此吧，官儿做多大算大？他反问自己。其实，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学生祁同伟，现在，他正在省公安厅厅长的任上。
因为缉毒受伤离开缉毒队后，作为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东床快婿，祁同伟在检察院、法院、公安局都任职过，汉东省政法口的人脉关系深广，是高育良这个省政法委书记几乎“当仁不让”的继任人选。但有些怪异的是，祁同伟这个省公安厅厅长，并没有副省长的头衔，和其他省里副省长兼任省厅厅长的情况不甚相同，于是，“副省长”这三个字快成了祁同伟的心病……
“老师当然会全力举荐你，现在是省委书记权力交接期间，你别心急，名单是早就拟好了的。”高育良让自己的学生不要心浮气躁，赵立春上调之前，已经拟定了一份100多人的厅部级干部提拔名单，可这份名单得等新上任的省委书记到任，开了常委会后才能决定、公示，现在想急也是急不来的。
其实，高育良心里又何尝不着急呢？
官场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地方，别说群敌环饲，一旦示弱就会被撕碎，就算还没暴露伤口，只要让人嗅到了你大权将要旁落的味道，就已经会跳船，或至少保持距离观望了。沙瑞金的任命一下来，高育良就能感觉到观望气息的日浓，当然，现在沙瑞金还没出现，想要跳船还没什么机会，但至少，也不会和自己特别同心协力，毕竟，就算自己安全降落，无损无伤，手中所谓的权力也只有最后一年了。
所以，这最后一年，他唯一想要达成的，就是祁同伟的“副省长梦”。
至于在自己退休后，他未来有没有可能接任省政法委书记，那就看他的造化了吧！
“同伟啊”，高育良捻起一枚白棋，眼睛盯着棋盘，“你的棋力可是下降了不少啊。”
“是，老师说的没错”，祁同伟抬起头，露出好看的笑容，“这些年都没怎么下过，光剩点儿早年的底子，大约也快忘光了。”
高育良看着弟子的笑容，那种好看和学生时代的他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额头和眼角多了深深的皱纹。真正不同的是，祁同伟眼中的内容太复杂了，甚至他也许并不是刻意要表达复杂的情绪，但那种老练油滑的世俗味，却怎么都去不掉了。
“不过，你的棋风倒是没变，还是这种力战型，删繁就简、能杀便杀，不留余地。”
“我也想像老师这样大气磅薄、厚实均衡、韧力极强，甚至棋型都很美……”祁同伟把赞美的话说得十分真诚，“可这需要悉心钻研，也需要您这样超脱的心境，我怕是永远都学不会了。”
高育良听着学生的恭维，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祁同伟的棋风未变，但早年那些精准的计算、激战场合偶出的妙手、刁钻的攻击锐度，却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论多么劣势下的情况下都奋起搏杀的勇武和决绝还在，依稀当年。
“治孤”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选择，祁同伟在这一点的执着上，从未改变。
“老师，您说沙瑞金在下面市县调研，迟迟不归，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尽快了解汉东的情况，好有的放矢”，高育良扫视着棋盘上黑白相间的局势，祁同伟基本已经可以认输了，“他也拖不了几天的，一把手还能长期缺位？他一回来，第一次常委会上就得讨论老书记留下的提拔名单，躲不开的。”
“嗯，他是空降兵，对汉东人事情况不清楚，到时候还是得听您们这些常委的意见。”祁同伟附和道。
“只要自己人不咬自己人，沙瑞金和田国富一时半会儿也搅不起大风浪……”
“老师说的是。”
然而，祁同伟不知道的是，高育良压在口边没说出来的后半句——如果是上面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他们是有明确目标的呢？
看着尚未全干的墨迹，汉东省副书记、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的心里乱纷纷的。他本想借着写字梳理好自己的情绪，却不想反被这纷乱的心境左右，横竖撇捺间都透着心浮气躁、优柔寡断。
他越看越心烦，于是随手团掉，扔进书案边的纸篓，里面已经积存了不少。
自从离开汉东大学的三尺讲台，高育良在汉东政坛已经闯荡了25年有余，从一个大学教授，到今日汉东省事实上的二把手，他的仕途之路不可谓不平顺。作为一个学者型的官僚，他在汉东政坛有点儿卓尔不群的意思。先是在京州市检察院等政法口部门工作，深得当时的政法委书记梁群峰赏识，某种意义上，他们还算半个亲家，梁书记的女婿祁同伟是高育良的得意高徒，连婚礼上都是高育良代祁家致辞的。此后，他一度转入行政岗，在吕州市委书记任上，省委书记赵立春也是对他青眼有加，亲自提拔他进了汉东省常委，在梁群峰卸任后，更是接了省政法委书记一职，下一步，就是去接省委书记赵立春的班了。
而就在此时，出问题了！
其实，连续得到两位省委实权人物的赏识和提拔，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省委书记赵立春作风比较霸道，很多人不入他法眼，在组织人事工作上，也很一言堂。可他对高育良却非常欣赏，明知他和梁群峰关系匪浅，却毫不介意，反而放手让他在地方上施政，效果也很不错！当然，官场也一直有传闻说，吕州的月牙湖美食城，是高育良向赵立春靠拢的敲门砖和进阶石，赵立春唯一的儿子赵瑞龙，就是在这个美食城攫取了自己的第一桶金，直到现在，他们赵家直接或间接控制的产业，在汉东省各个领域几乎是无孔不入。
外人怎么传，高育良其实并不关心，反正他们并不知道当时的情况。严格来说，自己也没私相授受什么，至少没字面、没录音，虽然对方心照不宣地换走了当时和他矛盾很大的市长李达康，作为投桃报李，批建一个美食城也没什么。而且，当时全国都这么干，各个风景区都在大建旅游配套相关，餐饮是重头，月牙湖要开发旅游，就得解决游客吃饭住宿问题，既然美食城一定会建，那又为什么不能批给赵公子呢？表面上的资质什么的，都做的很完备。
无论因为什么博取了赵立春的信任，反正高育良在梁群峰退休后，仕途也没有受到影响，在省政法委书记任上坐二望一。不过，他年岁上稍微有些尴尬，刚好卡在即将59岁的门槛上，如果能再上一步，担任汉东省委书记，按惯例，自然可以任完一届，65岁退休，但要是上不去这一步，那么，他的仕途也就只能止于此了。
赵立春调入中央之前，照惯例向中组部推荐了高育良接任自己的省委书记一职，一般情况下，这种推荐不大会被驳回，知道内情的亲信们也早早向他表示祝贺。但中组部对这个推荐却一直“留中不发”，既没有否定，也没有任命，就这么一直虚悬着，让高育良心中开始有些忐忑。再之后，田国富这个空降的省纪委书记突然到任，高育良心中不良预感的阴影进一步扩大。他和田国富私下交流过，感觉这个人扮猪吃老虎的样子，看起来对谁都不得罪，但口风极严，具体把矛头指向了谁，很难猜测。
真正的打击，很快就来了！中央空降了沙瑞金这个纪委出身的人来做省委书记，不但让高育良的正部级梦彻底破灭，甚至还让他惴惴不安起来——连续两个纪委背景的人来汉东，中央到底是要拿汉东怎么样？是要在汉东搞事，还是……赵立春有可能出事？
后来，他自己劝自己想开些吧！反正也就剩最后一年了，同样将要到岁数退休的刘省长向上推荐了李达康，自己竞争省委书记没成，这省长的位置其实也轮不到自己手里，止步于此就于此吧，官儿做多大算大？他反问自己。其实，他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学生祁同伟，现在，他正在省公安厅厅长的任上。
因为缉毒受伤离开缉毒队后，作为省政法委书记梁群峰的东床快婿，祁同伟在检察院、法院、公安局都任职过，汉东省政法口的人脉关系深广，是高育良这个省政法委书记几乎“当仁不让”的继任人选。但有些怪异的是，祁同伟这个省公安厅厅长，并没有副省长的头衔，和其他省里副省长兼任省厅厅长的情况不甚相同，于是，“副省长”这三个字快成了祁同伟的心病……
“老师当然会全力举荐你，现在是省委书记权力交接期间，你别心急，名单是早就拟好了的。”高育良让自己的学生不要心浮气躁，赵立春上调之前，已经拟定了一份100多人的厅部级干部提拔名单，可这份名单得等新上任的省委书记到任，开了常委会后才能决定、公示，现在想急也是急不来的。
其实，高育良心里又何尝不着急呢？
官场就是个见风使舵的地方，别说群敌环饲，一旦示弱就会被撕碎，就算还没暴露伤口，只要让人嗅到了你大权将要旁落的味道，就已经会跳船，或至少保持距离观望了。沙瑞金的任命一下来，高育良就能感觉到观望气息的日浓，当然，现在沙瑞金还没出现，想要跳船还没什么机会，但至少，也不会和自己特别同心协力，毕竟，就算自己安全降落，无损无伤，手中所谓的权力也只有最后一年了。
所以，这最后一年，他唯一想要达成的，就是祁同伟的“副省长梦”。
至于在自己退休后，他未来有没有可能接任省政法委书记，那就看他的造化了吧！
“同伟啊”，高育良捻起一枚白棋，眼睛盯着棋盘，“你的棋力可是下降了不少啊。”
“是，老师说的没错”，祁同伟抬起头，露出好看的笑容，“这些年都没怎么下过，光剩点儿早年的底子，大约也快忘光了。”
高育良看着弟子的笑容，那种好看和学生时代的他并无太大差别，只是额头和眼角多了深深的皱纹。真正不同的是，祁同伟眼中的内容太复杂了，甚至他也许并不是刻意要表达复杂的情绪，但那种老练油滑的世俗味，却怎么都去不掉了。
“不过，你的棋风倒是没变，还是这种力战型，删繁就简、能杀便杀，不留余地。”
“我也想像老师这样大气磅薄、厚实均衡、韧力极强，甚至棋型都很美……”祁同伟把赞美的话说得十分真诚，“可这需要悉心钻研，也需要您这样超脱的心境，我怕是永远都学不会了。”
高育良听着学生的恭维，心里暗自叹了口气，祁同伟的棋风未变，但早年那些精准的计算、激战场合偶出的妙手、刁钻的攻击锐度，却消失殆尽，只剩下无论多么劣势下的情况下都奋起搏杀的勇武和决绝还在，依稀当年。
“治孤”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选择，祁同伟在这一点的执着上，从未改变。
“老师，您说沙瑞金在下面市县调研，迟迟不归，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尽快了解汉东的情况，好有的放矢”，高育良扫视着棋盘上黑白相间的局势，祁同伟基本已经可以认输了，“他也拖不了几天的，一把手还能长期缺位？他一回来，第一次常委会上就得讨论老书记留下的提拔名单，躲不开的。”
“嗯，他是空降兵，对汉东人事情况不清楚，到时候还是得听您们这些常委的意见。”祁同伟附和道。
“只要自己人不咬自己人，沙瑞金和田国富一时半会儿也搅不起大风浪……”
“老师说的是。”
然而，祁同伟不知道的是，高育良压在口边没说出来的后半句——如果是上面出了什么问题，或者他们是有明确目标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