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3
——少女掏出口袋里的最后一张照片,是蜕了皮的蛇,于她来说为常见景象,没什么新鲜的。
于诸多英雄之中独放异彩的王者,他爱好收藏,他说将一切纳入他的宝库是他的本能。
可他最后放弃了永生灵药。
真正目的何在,那是白野旅途的最终目标。
每当她回想起她站在高墙上望着那位孤傲的王者颤抖着身体怀抱着回归自然的友人,她才能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时代曾经真实存在,吉尔伽美什也曾活过。
不是通过某些仪式而降临,也不是他独自选中谁与其缔结契约。是真的存在过,他曾经活着。
是神也是人的为神之人。
他是人类世界的见证之人和处决之人。不能被人类价值观所左右的处罚之化身。
诸神赋予的使命正在逐步完成,然而这之中有个与之同等的生命回归了尘埃。在这之前从未为死亡而哀悼,也不因此而恐惧,他甚至都不曾意识过死的存在。
那与王者对等的生命就在他眼前消失,即使他明白,他知道死亡真正存在,但那却是他真正首次感受到它。
在白野看来,也许是他首次感受到死亡对其的严重威胁,为了挣脱这痛苦的束缚,甚至为了克服才踏上旅途。
但这终究只是一个理由,那不是他真正的想法,白野没有证据也没有断言此话的确凿事实。
光凭这个王不可能会这么亲切就能片面的敲定!
于是,
岸波白野打算先试探一把。
“吉尔为什么突然决定旅行?”
听到没头没尾的疑问从身后的少女口中传出,为神之人一听便知她目的为何,如此一来便也无心再回答。
“我为什么会踏上旅游,又或者我为何没当场刺穿你,这些都不是我该告诉你的,想要答案就自己去找。既然这个时代不接纳你,那就闭上嘴乖乖寻找你想要的东西,之后赶紧消失。”
“那你会代表时代排除我吗?”
“……たわけ。”
“为什么不杀我?”
行走中的王不耐烦地发动财宝,早在知道答案的前一秒依然也投掷出武器,作为警告与证明——
投出的短刀被相对方向的相同武器击飞,脱离了原本的轨道。那是他的东西,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他。
所以他一瞥便知这是他何时收集进宝库的武器。
答案显而易见。有人在保护她,只是不存在于此。
所有疑问没得到解答还白吃一枚飞刀,白野便也就不再开口,总之旅行即将到达尾声,现阶段留些悬念比较好,也好到时候用来表现出对应的反映,免得某人又予以“无聊”的恶意评价。
刚才那个攻击怎么回事……就像在碰到恩奇都的那个杉树林一样……
虚无之中抽象出的武器像是有人在操纵般的在保护她,也就是说,在这个时代,她尚有未完成的任务,不管对方出于何种心理,既然保护了她就会是她的伙伴吧……
会是她熟悉的人吧。
无言的跟随消耗了部分,吉尔伽美什在冥界入口顿住脚步,回头对白野命令道:“在这等着,杂种。”
白野突然皱眉——
“对人类来说为时尚早了,给我老实等着吧,杂种。”话音未落,他就一步踏入了冥界。
最漫长的时间即为等待,无论多久都会被像广角镜那般拉伸,扭曲变长。
白野百无聊赖地踢起石子,脚下不慎忽然滑进冥界入口的黑洞——
吉尔伽美什环视四周,跟他认知中的地府不相上下,黑暗与死的气息充斥头脑,一如既往的令人生厌。
“这里是冥界哦,你闯进来是想干什么啦?”
被声音拉回思绪,这口吻听着真是耳熟的让人愠怒。
“你是作恶太多被诅咒才来到我这里吧!诶嘛说起来那边有个奇怪的孩子也被一并带进来了,你的熟人?”金发女神指了指空无一人的角落,而后她卷了卷头发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恍然大悟,“抱歉哦,你哪有什么熟人啊。”
埃列什基伽勒,掌管冥界的女神。那个放出牧牛残害乌鲁克的废物女神的姐姐,吉尔伽美什因此不光提不起兴趣,还对其起了毫无理由的厌意。
怎么说,反义的爱屋及乌吧。
“趁我心情还好赶紧从我眼前消失,我不是来找你的。”他一把揪出走迷路的还被隐藏了身形的白野,拎着衣领将之带到眼前,挥手用力一拍,对方的身形显现在冥界之中。
“等等,”顿了顿,他皱眉看了眼白野,“这家伙怎么回事?”
金发女神实在不想理会,但一方少女的存在形式让她感到好奇,另一方面,那位独裁专政的暴君为了达到这里而狼狈至极的惨相也让她着实心情复杂。
“她没有死哦。我也无权干涉她的灵魂,也无法从她身上看到什么。因为她不是这个时代的居民,如果不是有强烈愿望要在此实现是不会只以意识出现的吧。”
“还有,这里可是我的地盘!金皮卡你不要到我的地方还要嚣张!”
英雄王不再理会女神的挑衅,只是迈开步伐朝着目标走去,白野也只好看了看女神略带怒气的模样对她点点头跟了上去。
“你果然狗胆包天啊白野,本王的命令都敢违抗?”
诶。
白野突然想起他在入口前对自己说的话——
少女不禁冷汗涔涔……
她刚想解释自己的出现为不可抗力,一切过错归咎给巧合,吉尔伽美什似乎被什么吸引了目光,白野因好奇转过视线。
岸波白野见他冷哼一声,恍然大悟一般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我早该想到,既然传说中的贤者居于冥界,那么一定是被赋予了什么特性吧。”
就像时代不接纳白野,冥界同样不接纳活着的人类。
其实看似简单总结的一场旅途,于吉尔伽美什来说,他只是来到冥界就经过了数年,挣扎于彷徨之中,俯身于荒野中,为王之神也属于人类一方,体内流动着人类的血脉。身边跟着的意识体给他以虚无感,但关系却最为贴近,该有的疲劳早已麻木,太过于熟悉甚至安于她在身边。
哪怕她不属于这个时代,她没有肉体,她没有任何感受。
旅途却也因她的无聊而不感到无聊,看来她的确认识他,并且无法局限于“仅仅是认识”这一层面,要更加深切。她知道该对他的话语及行为作出何种反应,她明白如何取悦他这个为王之神。
吉尔伽美什要找的贤者在冥界,他长生不死的秘密在于神的恩赐,他被列入了神籍,但用半个肉身作为代价。
为神之人只觉可笑,贤者的半身已经化作植物。失去人类欲望的不灭之身他不接受,就像那边的意识体,无感无受如同行尸走肉,如此无法体味欲望的躯体,就算能永远活着又能做到什么。
英雄王的求生之路到此为止了。
白野像是知道结局又惊讶于贤者的模样一般,总算还是作出了对应的表情,却被评价为“无聊”。
“吉尔经常这么说啊。”她像是惋惜般总结,话中又带着怀念。
吉尔伽美什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就算有特别在意她话语里怀念的意味也不想再把话题进行下去。扩大的话大概会带出未来的变数吧,而且他也不是她该找的人,她只是在踏寻她所认识的吉尔伽美什生存的轨迹。
贤者似乎因为自身的存在形式被否定而深感颓废,他与为神之人三观不合,本来他们在本质就大相庭径,王有王的使命,贤者有人类的活法。
他告诉吉尔伽美什一个关于永生的秘密,既不用祈求神明,也不需要付出巨大代价。
生长在深渊中,有一种灵草,其根为不老不死的秘密。
如今得到新情报的王有了下一场旅行的目标,同时他也在思考,如果把那种毫无根据的东西吃下去也说不好会变成什么东西,但就算如此,贤者口中的秘密也是这世上的奇珍异宝。本就视收藏为本能的王如此一来也有了新的使命。
据说他拿到灵草后将之装入瓶中,回到乌鲁克,在彻底完成了使命后永久地长眠了。
这是故事的全部吗?
——不是。
白野的最初的疑问并没有得到解答。
而且照片所授予的使命她也没有达到。
该是最后的旅途了——
白野在森林之中睁开眼睛,她无暇计算自己究竟又睡了多久,醒来又在哪里,眼前还是那副景象,陌生又熟悉。
她跟随的人早就不在身边。
她思前想后,最后终于想起那次在冥界之后,王说他要再次踏上旅途。纵然前方一路荆棘,一路坎坷,他无所顾忌。少女笑了笑,身形却渐渐在消失。
一条蛇从她脚下游走而过——
记忆在这一瞬间全部回收完成了。
她试探性找了走出森林的路,却在途中碰到了洗浴完毕的吉尔伽美什。
“好久不见啊王。”白野打了招呼。
对方回过头,眼中无悲无喜。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他找到的灵药大抵是被蛇偷吃了,地上还有蛇蜕下的皮,这下最后的照片上的线索也解开了。
“……你没死啊。”王顿了顿,看着她沙一般逐渐消散的身体,“没死也该离开了吧,杂种。”
憧憬了拿药回归的景象,他想了所有能想到的盛大场面,如果他能拿着这灵药回归乌鲁克,光是想着他仿佛就能听到民众的欢呼,盛大空前的赞扬等待他,统治大地的未来由他来完成。
为神之人也混有人类的血统,欲望伴随的虚荣心也渐渐冒头。新收集的宝物一定可以把他的宝库装饰一番吧,这之后他一定可以永远的沉醉于自己的全能之中,倾泻一切来完成他的使命。
但等待他的却是蛇偷吃了他收集的灵药,他失去了灵药,失去了光明的未来,所有规划变为一场空,而蛇获得新的身体离开了。
“会感到惋惜吗?或者……不甘心……?”白野试探性发问。
是啊,该惋惜,也该不甘。
但这才是人世啊。
这才是他一直见证,并且要一直见证的世界。森罗万象皆有欲之望,得到永生的身体又怎么会体会这种由本能带来的绝望。
“……白野,我不会惋惜。永远活下去可不代表永不终结啊,我这神赐之眼早在原初之时就预见了所有未来,也该早就看见我的死亡,我现在没有任何畏惧死亡的理由。”
“唔,”白野笑了笑,果然与她的记忆如出一辙,果然还是绝对的王者啊,“你已经给时代留下了不灭的痕迹,也许不能伴随年月,但是你的存在也还是会被后世传颂的,人类的认知是永不停滞的,责任已尽了哦王。”
少女的身形正在如砂砾般消散,吉尔伽美什不留话语,只是笑了笑点头。
“替我给完整的王打声招呼。”
旅途就到这里了。
白野为没有见证到最后的最后略表遗憾,王对她的离去没有赠言,白野跟随他完成了他的旅行,也达到了自己的使命。
她睁开眼,眼角含泪。映入模糊视线的是一如既往的房间,被赋予的一席之地依然只有冷硬的地板。
现在也许某人心情好,没让她直接在地板上醒来。
——啊,说起来,那场战争结束了他也一并跟着离开了吧。
少女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怎么,因为没梦到我感到遗憾吗?”
熟悉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白野顺着声源望去——
“吉尔……?”
啊,
在那场艰难的战斗结束之后吉尔伽美什无意间取得肉身得以存在于世,他似乎安于现状,并未动身寻找下一特异点。
也许早在迷宫深处的本能核心,就有什么在冥冥之中改变了吧。
“睡得挺久啊,我以为你都活不过来了,没想到还挺顽强嘛杂种。”
“我梦见我去了很远的地方,碰到了很熟悉的人。”
“嗯,这之后呢?”
“之后我觉得,果然是吉尔啊。”
“……たわ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