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递了贴子来，内容道得不甚分明，来递贴子的宫女是省慎而谦恭的——献姐姐身边的体面人，随她的年岁，怕是不比蕙茞予我少，任几番盘问，她俱是一问三不知。】
【瞧瞧，献娘娘和我打起哑谜来了。】
【问青走后，我翻来覆去地摆弄了几遍贴子，唤来蕙茞，仔细嘱咐了一番。赶在第二天晨省过后，提上食盒，踏进长春宫的门。】

（初雪时候，长春宫比寻常，更藏着些虚无的静寂。宫婢各司其职，一眼瞧过，与往日别无二样，若盯住一组，便可以见得其脸上的冷色，同手上的红肿。）
（冬日太寒，纵然分发了棉袄棉衣，然而人众多，免不得有人触碰冷水，冻得哆嗦，冻疮无法避免。心下略微不忍，嘱咐问青，晴好时候往太医院去，要几幅治冻疮的药膏。）
（晨昏定省过后，归于宫中，竟生出错觉一二：本宫还能看见几次寒冬？）

（心头胡思乱想，难免显于面上。问青敏锐，察觉出来，细细问我，势要让我时刻心思平静。我听她说着官话，半生不熟，颇有些自然的幽默，转而笑，忧愁心思且落在一旁，不提。）
（踏入暖阁，才过一炷香时候，便听得宫婢通传，宓妃来正殿。香暖满室，遣人请她进暖阁中来，尤是半靠着，懒懒散散模样。）
（来得这样快，许是拜帖模糊，读帖人按耐不住，要我一解迷思。我这样漫天放开思绪。）

【早没了初入宫时的宠，我多年来过得俱是不躁不惊，无非莳花弄草，闭门教子。这样的日子里，凡有一点儿值得琢磨的事儿，都能叫我下一番心思，提着兴趣去揣摩——那都是难得的一点儿新鲜。】
【裹挟了一身寒气踏进正殿，我卸去了兔毛滚边的斗篷，被一室暖香萦了个满怀。蕙茞将食盒递过，我轻轻提着，抬脚跨过暖阁的门槛——】
献姐姐像是早知道我今日要来。
【要来一解迷思】

（屋子里暖香四溢，瞧眼前人脱下的斗篷，兔毛滚边，衬得她脸庞格外可人，一霎间恍惚又初见。）
（这恍惚，截止于人儿开口那一刻。朝她招招手，要她往我身边来坐。）这样寒冷的天气，亏你来得这样快，一路上冻得难受了没？
（问青递来备好的牛乳，原本闻着便香甜，散发在这样的一室春里头，似乎更可口。端了眼前的这杯起来，向她示意了一下，而后便吃了几口：入口果然顺滑，里头加的东西，似乎不同于往日，只是一时尝不出。）

（放了杯盏，才对她轻笑，接着原本的话茬。）猜到你今儿总会来，只是没料想到，你来得这样早，这样快。
（回想起在帖子上临摹下前人的那首诗句，轻轻笑起来。）那首诗，不晓得你瞧明白了几分？
（我与她都得了这“欲知”的趣味，故而不再卖关子，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原是我口味不同于旁人些，尤其在点心一道上，颇是挑嘴。昨儿突发奇想，想同你就你宫里头的小厨房打个赌，能做出我爱的点心，算你赢，做不出，算我胜。
（顿，而拉长语调。）怎么样，接，不接——？

【暖阁三面是烧了火龙的墙，独一面开窗，既隔绝了炭气，又阻了寒风，最适合冬日里取暖与闲话。而一宫正殿是宽敞的，一应陈设布置，更是于细节处透出优容——宫里的女人，非只是争权势夺体面，权势带来的好处，一向是最实在的。】
我来得快，又裹得严实，何况还没到三九呢，并没有很冷
【食盒置于炕桌，我端起宫女奉来的牛乳，借着这杯盏的热度，来温暖着指尖，听她道着缘由。奶香是浓的，才不过一会，便萦香满室。】
接，当然接——
【她话音才落，我便应答。语调拖得娇且长，眸光清亮，笑盈盈看她，一如多年前的娇敛。忘了是从何时起，我悄悄敛去了本真的心性，做起延禧宫静默的宓妃，却不想多年后，韶华将尽时，在她的面前，能重来这一回。】
【另一手压在盒盖上，带着点儿狡黠，又透出几分得意。从前好贫上几句，如今对上了她的目的，亦花了几分心思，我更是抑制不住好卖弄的本性儿。】
诗没琢磨出几分，才想来问个明白。点心是蕙茞亲手做的，打这个赌之前，还要姐姐，先解了我出的这个谜——
【春山一弯，佼容带笑，屈指敲了敲食盒】
您猜猜，这里面装的点心，是单数，还是双数？

（最畅快，不过是我抛你接，无犹豫，只利落。你我能晓得，这一处的好，彼此对视间，能相互瞧明白眼中的星光。正如眼前人。接，你自然会接，你我投机，何曾只是因为缘分？那份恰好，给了彼此一个开始，往后头每一步铺陈出怎样结局，都是个人功劳。）
（我写的诗，要你猜，抓心想你能否猜出。而现在，不论你的答案是何，——我们只图那份有趣。）
接下了？那就，下个赌注吧？

（怡情的局，压下的是，汪汪是寻常，输家可以一笑而过，赢家亦能意气风华。再是输赢胜败的局，在我们手里，一眼瞧明白，判胜负的是公平，还是世人的牵连。）
（而身在局中的我们，为着这份明白，以输为赢。）
（目光移向木盒：里头的糕点，再算不到自己成了局。手一扬，攀上自己脸颊，长眉挑出一份洒脱。）
我猜，单数。（——能否解得出，不在具体数目，在我与这人，心里头。）

【此刻是快意的，默契从来都无需明言，像是黑暗中的光，于心底深处，熠熠生辉。也缘与此，生出一点儿难以名状的遗憾来——能在豆蔻时早一点儿遇到她，又或者，在宫里早一点与她熟识，不知是什么样的光景。】
【那是没有结论的假设，此刻亦不晚，眼下是投机而快意的。我接下了赌局，笃定地应了】
好——

【大抵是籍此，以慰聊心中的空寂，我是畅快的，胜败与否，全然不在意。】
姐姐下什么注？
【垂了眼帘，我的目光亦落在自个儿的手上，食盒是精心准备的，方才的谜亦讨巧——蕙茞统共做了四样儿点心，每一种，都是单个的，任她选了哪个结果——】
猜中了。
【眸微睐，含了一丝笑意未明，葱根儿搭上食盒的边缘，便欲掀开去。】

好一颗七巧玲珑心。（没忍住，脱口而出一句夸赞。目光从食盒转移到眼前人面容上。）
（拨弄着手上的护甲，又开口道。）既然你是七巧玲珑心，正好，我这次也有一只镯子，是将各色的玉石穿起来，颗颗上头雕着不同模样的花卉，也可以算是七巧了。这样的东西，配你正好，这就是我的赌注了。
（一顿，又有意用食指在空中画了个圈。）只不过，你能不能赢到，就说不准了。（一顿，又道。）你呢，压什么？

【远山弯却，眼中的笑意像是要流淌出来一般，我有几分自得，为她的夸赞，亦为自己这精巧的心思。食盒掀开，明示与她】
札穆秦家有个厨子，从前有一番与众不同的机缘，早年被水寇虏到了海上，流落到洋鬼子的地界，又辗转多年，自回疆入蜀，投身札穆秦府，最终同我阿玛一起入了京——这点心，是我的宫女从他那儿学来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