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正临窗听风，自嫡福晋诞下一女之后，便仿若暂且松下了一口气儿，日子也愈发顺当起来，素来瑛瑛与仪序玩得到一块儿去，因着仪序到底随嫡福晋，也是温婉可爱，便一贯放心。读书正逢倦意时，便搁置一旁，欲小憩会儿。）
（方卧至软榻，侍女便急匆匆赶来，道一句瑛瑛自屋顶上摔了下来。甫一听侍女所言，惊得困意全无，一时又觉难以置信，却什么都来不及问，慌慌张张地就往孤鹤斋赶去。才进院儿便见下人忙做一团，隐约可闻内室娇软的哭声，猛得一下便戳在了心上，瞬间泪水盈于双目，径直涌入内室，伏在瑛瑛床边。）
瑛瑛！这是怎么回事啊……快让额娘瞧瞧，摔着哪儿啦？
@温菀萱

（正正拿到纸鸢那一刻，脚下顿觉踏空，便径直交相坠落于地，手中紧攥纸鸢，犹是不肯松开，紧接着耳畔便传来各种各样的嘈杂之音，有惊慌，有呼喊，再往后去，意识渐渐变得涣散不堪，身子轻飘，不知该往何处去寻，口中喃喃。）序儿救我、序儿救我......
（仿佛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有阿玛额娘，还有哥哥序儿，一行人在草原上策马奔腾，微风慵懒，闲云自在，说不出的惬意舒怀，忽地狂风大作，隐约有雷霆之势即发，而再回首相望时，身侧已然空无一人，胯下马儿亦然受惊，脱缰而去，耳侧疾风迅猛，呼啸而来。）啊——
（噩梦惊醒，汗水早已沾湿襦裙，却觉周身僵硬动弹不得，哭泣之声入耳，思绪方拉回几分，小心出声去询。）额、额娘！

（瑛瑛一向乖巧柔弱，从那样高的屋顶上摔下来，不知道伤的重不重，吓坏了没有，一路上想着这些，腔中便直有热血上涌，伴着剧烈的心悸，狠狠撞击着不肯安宁，泪水便顺着双眸肆虐，涟涟不绝。正在床榻前见着几个平素贴身的侍女，也不管是哪个了，顺手摸上谁的小胳膊儿，就照着内臂狠狠一拧，平素娇软的声儿带着哭腔，又尖又细。）
作死的东西！平日里薄待你们哪个了？伺候二格格就这么不肯尽心？都给我等着的，现下在这儿装像的一个个儿的，回头我秉了王爷，哪个都逃不了打！打你们个皮开肉绽、间红间白的，教你们学着，长长记性——
（纵眼前被泪珠儿涌得氤氲一片，出口的声儿一厉害，指尖掐起白肉的劲儿也狠。忽而自榻间传来极微弱的一声儿唤来，耳中却听得真切，是瑛瑛在唤额娘。心头隐隐泛起酸疼来，赶忙旋身入了软榻，将瑛瑛一双手攥在掌心，却见她额间豆大的汗珠儿滚落，浸湿枕衾。）
瑛瑛！额娘在！额娘在呢我的瑛瑛！
（她的声儿很小，很微弱，带着几不可闻的颤抖，再望她一张小脸苍白无神，这情形入眼，仿若是遍布倒刺的荆棘扎入心头，来来回回，将血肉割得模糊，再滴着淋漓的鲜血，化作热泪滚滚而落，啪嗒啪嗒地打在手背上，却觉凉犹刺骨。一时恨不能即刻放声痛哭出来，可于瑛瑛面前，仍努力压抑着，隐忍着，咬紧牙关，欲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眼中甫一弯，却落下大片大片的泪水儿，晕开在与她相握的掌心间。）
瑛瑛别怕……额娘来了……额娘抱着瑛瑛好不好？

（豆大的汗珠儿止不住的滚落，只觉浑身虚脱漂浮，熟悉语调将思绪从睡梦中渐渐拉回，知是额涅护在身侧，微睁了眸子，环顾四周一圈儿，人影绰约，一屋的莺莺燕燕皆屏声静气，却始终未瞧见那抹玄色，阿玛和哥哥，都不在。）额涅——我这是怎么了？
（再下一刻，额涅便已往榻上扑来，热泪滴落，浸润锦衾，欲要抬臂替她抹去泪珠儿，小臂沉重，终难抬起，惊恐未消，此刻便是连哭声儿都难发出。）额涅，您，您别哭，别哭——

（我的瑛瑛，自年幼蹒跚学步时起，就会对我乖巧的笑，细腻的心思，显露在点点滴滴的岁月中，她总依偎在我身边，什么也不多贪，什么也不多想，像无欲无求——但就是这样的瑛瑛，总牵我心肠，她越为我着想，疼我念我，我就会越难过，我想给她最好的，让她和谁比起来，都是最好的。）
（可至此地步，我终究不能如愿，这样乖巧听话的瑛瑛，竟然也会受伤。我恨极了，恨我自己保护不好她，恨嫡福晋的仪序，为什么偏偏来惹我的瑛瑛。我想张开双臂保护她，像护崽的鹰，却发觉自己只是一只小小鸟，软软的翅，扛不住风雨。但即便如此，即便瑛瑛被疼痛折磨，被梦魇欺身，她还是努力探出纤弱的臂，要来为我拭泪。）
瑛瑛没事儿，就是要歇上一阵，额涅也想瑛瑛歇一歇……
（将她双手紧紧握在掌心，欲想温热了她的冰凉。泪水顺着脸颊而落，一滴一滴地，打在她的手上。）
我的瑛瑛，你何必要这样懂事？
@爱新觉罗琬瑛

（痛楚难捱，藕臂几欲轻抬，终是垂落了去，然有额涅陪伴在侧，混沌虚妄之间仿佛又见得一丝光亮，惊恐未平，待那柔然清音入耳，毛躁才略消平，额涅于我，是天是地是命是缘，是我留存于世的希冀与祈愿，是而不愿叫她有丝毫伤心伤怀。）额涅——您都说了，歇上一阵儿就好了，有额涅陪着，瑛瑛不怕。
（犹记月事初至时，亦是如今日般惶恐不安，得额涅抚慰教导，方晓其理，而今亦如是，双手被额娘紧紧相握，可觉其身子亦随情绪起伏微微颤动，念及前事，终是一叹，轻轻启了唇。）妹妹呢？序儿她还好吗——她，有没有掉下来？

（瑛瑛躺在软榻上，一张脸儿发白，唇色也泛着干，却仍露出些许暖暖的笑意，没有哭没有闹，没有对我发泄她的痛苦和难过。仍然乖巧地躺在那里，永远温柔，永远善解人意。）
额涅会陪着瑛瑛，一直一直，都陪着瑛瑛。
（她的声儿很轻很小，似游离的一缕缕丝线，抓不住便要随风散开了就。我想宽慰她，却听到了她的问询，听到了她如今受尽疼痛折磨，梦魇而醒之后，对罪魁祸首怜悯般的问询。）
她——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的没事二字，咬在了齿间，终未出口。自小到大，我教瑛瑛温柔懂事，她就出落得温柔懂事。如我一样善于体察人意，又更甚于我，她对所有人都好，思人所思，想人所想，不给人添一丝一毫的麻烦。但即使这样干净又纯洁的瑛瑛，还是会受伤不是么，她无心揣度旁人，可旁人要来揣度她，还要来骗她害她伤害她。）
仪序有事，身上没事，心里也要有事。因为阿玛要责她，大额娘要责她，额涅要去责她，就连你——她如若来看你，你也要告诉她，你的伤很疼，很难受……
（指尖儿软软抵于瑛瑛心口，眼中望着她，是少见的坚毅与笃定，衬着未干的泪水，眉目间显露出的，是不可转圜。）
这是她应该的，瑛瑛。你的痛楚你的痛苦，她应该来感受一二……

（一双儿女，一动一静，刚柔并济，哥哥的勇敢坚毅是随阿玛之性，而我的柔情温婉当是从额娘之故，绕是如此，然内心深处执拗坚韧却未有丝毫消减，承额涅雅娴，亦知长者皆喜此番脾性，便愈发如此，日久天长，渐已成性。）额涅——我好像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好害怕再也不会醒来，再也见不到额涅，见不到哥哥，见不到阿玛。
（细究旧事，不认为自己有何错处，同序儿玩耍，尽心关爱，其后以身涉险，身处险要之境，却未见那双应当伸出的双手，不敢和额涅说，甚至都不敢去问，内心深处那份隐约的不安仿佛已然昭示了如今的结局，而这，仿佛本就是我该当的。）阿玛不会责骂序儿的——她，她还小！
（后言未出，恐伤了额娘之心，又恐印证心之所念，序儿为嫡为幼，素日阿玛于她喜爱，无可避免的总要多些，只是内心不愿去认，不愿去从罢了，而更为悲怆的和心寒的，又何止于此，望向额娘，泪水不做主的夺眶而出，强忍了此意，硬生生的并着血泪一并儿吞入。）额涅——她为什么不救我呢，她为什么不能拉我一下，就一下……

（瑛瑛的话很柔又很软，像在诉一个无关的故事。但分明不是，而是瑛瑛亲身所感，多么凶险，差一点瑛瑛就醒不过来了，差一点我就失去了瑛瑛。而仪序呢，仪序还好好的，还好好的依偎在嫡福晋的怀里。多不公平，这对我的瑛瑛多不公平。忍不住将瑛瑛搂在怀里，抱着她纤瘦的肩。）
不会的，不会有那样一天，额涅会保护瑛瑛，不会再让瑛瑛这样担惊受怕了……
（内室唯我与她，显得格外静谧，她有些急促的声儿，正好在耳边戛然而止，伴着她轻微的颤抖，和漫长的沉寂。终于，终于听到了瑛瑛的问询，更显出她内心苦痛的挣扎，显出她的犹豫，显出她的难以置信。把瑛瑛从怀中推了出来，双手却仍挽她肩，凝着她的泪眼，一字一句说得真切。）
因为她是别人的孩子——我跟她额涅分享同一个夫君，你跟她分享同一个阿玛……你不介意，你拿她当亲妹妹疼，是因为你善良。可你怎么知道她的心也善良？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早恨极了你的美貌，你的乖巧，恨极了你抢走她的阿玛？
（我望着她的眼睛，每说一句，眼中都泛着泪儿，眉却紧锁，郑重了又郑重。拉着她冰凉柔软的小手，贴在了我的小腹。）
只有额涅与哥哥不会骗你，咱们从一开始就在一起，就在这儿，血脉相连。

（依于额涅怀抱，感受着她身上特有的熟悉气息，静听那瘠薄衣衫下的沉沉心跳，让人顿觉心安，多少个日日夜夜也如今日般赖在额涅怀中撒娇，只愿沉醉于此，再不复醒，如今却也愈发贪恋，生怕一不小心失去，再难追回，梦魇未消，心中悸动难捱，却竭力克制压抑。）瑛瑛真没用，连自己都照顾不了，将来，将来怎么照顾额娘——
（自责愧疚之意萦绕心头，依旧难消，从额娘怀中抽离，四目交对时可见她眸色坚定异常且时有雾气乍显，静静儿听完这番话，心则由云端渐次低垂，直至尘埃，最后一丝幻影也被打破，那心中疑窦之意此时全然尽消，额涅她终究是将事实的真相撕开了给我看，纵然带来的结局是那般令人无助彷徨。）序儿.....她是怨我的，恨我的，原来......竟然是这样。
（柔胰冰凉周身亦不由自主的微微颤动，贴近小腹时方觉暖意渐拢，是了，我与哥哥才是一脉相连的至亲，饶是自幼不睦，然内心终是向着对方，轻抬螓首望向额涅，企图寻求汪洋之中的那方横木。）额涅，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从来没想过的，就是将血淋淋的真相给瑛瑛看个清楚。人性的鄙陋与险恶，我曾以为都与瑛瑛无关，自幼教她温柔懂事，善良体恤，盼她成为真正的大家闺秀，不存私心，没有毒辣。但终究是不行的，我的瑛瑛越单纯善良，那些可怕的人心，越要轻薄她，伤害她。我的瑛瑛最懂事，为我，为任何人，总把苦痛藏在心内，独自品尝，还会忍着疼，去关切别人快乐否，忧心否。）
（多纯良的女孩，瑛瑛长成了多纯良的女孩，我曾引以为傲，曾为此沾沾自喜。但当我见到瑛瑛的这一刻，我后悔了，我后悔极了，我后悔教瑛瑛的单纯与善良，我更害怕，有一日这单纯与善良，会成为瑛瑛封喉的血刃。）
嘘，你看她装得多好啊，她有那样干净清澈的一双眼睛，就像她的额娘……
（当她把仪序的心思宣之于口时，轻轻一指抵上她惨白的唇，凝她神色中难以掩藏的五味杂陈，沉默了半晌。仍有些于心不忍，不忍将她多年来眼中清澈的一片蓝天，蒙上阴霾。可倘若不能面对阴霾，我怕终有一日来临的暴雨狂风，摧她枝叶，毁她骨血。）
所以你也要继续装下去，装作不知道她们的心思。阿玛喜欢你的乖巧懂事，你就在阿玛面前继续乖巧懂事，告诉他你一点都不怪仪序，告诉他你很愧疚，你吓坏了妹妹，吓得妹妹连伸手拉你都忘了——还要像刚才问额娘一样，问阿玛，妹妹现在怎么样了？妹妹摔了吗？还害怕吗？
（几乎是一口气儿说完，声儿也越来越轻，到最后时，像是低语呢喃，带几分沙哑，又像是披了画皮的妖魔，让人向往又着迷，也让人不寒而栗。）
你要让阿玛心疼你，让哥哥也心疼你……你流的泪，受的疼，都不能白忍，都要她们付出代价，要她们一并承担……

（世事皆于幻象，唯有痛楚扎扎实实落于心间。我原本总以为，温柔纯善是一个人的本能，人生来即信善信美，而今方晓得，或许它也可以是选择是利器，助你不被俗情所扰，不为名利所累，苦涩之意自喉见涌来渐次蔓延至全身，额涅的话让我陷入了更深的思考与纠结，内心深处的某些不知名的情愫被慢慢唤醒，意识亦在慢慢清醒，顿觉无比心寒。原来，我自认为可亲可敬可仗依者，竟如浮萍般流散，唯有依靠自己，或可打开一方天地。）
只要照着额涅说的去做，就可以了吗？
（额涅所言，不正是从小到大这数年间我的所言所行，而今她要我继续下去，便是同从前并无分辨么？内心疑窦丛生，却隐隐约约觉着并不像自己所想象的那般简单，从前无知无畏，而今初晓世情，此心亦随情变，哪里就能如往昔般澄澈赤忱，待尾音软软而落时，心不由随那沙哑音色而微微一颤，额涅眸中，分明多了几分我瞧不真切的神色，却又莫名的让人深陷其中，难以自拔，到末了，便连恐惧，似乎也忘却了。）
额涅——瑛瑛仿佛，懂了.....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迎合阿玛喜好，笼住阿玛的心，然后，然后再也不能和哥哥使小性子了。
（语音方落，竟觉无比辛酸，真心假意虚与委蛇之事，自幼见惯，而今终要亲身去践行，仿佛懂得了额娘这些年来那些欲言又止的话儿，也略微晓得一步走来亦步亦趋的艰辛，而这一切，或许哥哥懂得的，远比我要早，用手指了胸口那处，喃喃而言。）
这里好疼，好疼——

（我第一次见到瑛瑛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与以往都不相同。因为以往所言，没有阴险没有狡诈，都是单纯清楚的话语，告诉了她，她就会懂，且会做的很好。但这一回不一样了，几乎等于将从前授她的话悉数推翻，几乎是给她看一个黑白颠倒的世界。）
（但我不得不这样做，不得不把多年辛苦垒建的完美世界推翻在她眼前。因为今时今日已经不同了，嫡福晋的闺女渐渐长大了，多年以来的安宁祥和，只会让嫡福晋更加胸有成竹，更认为府中诸人的一举一动，都尽在她的掌握之中。这实在是可怕，比从前哪个时候都要可怕。）
瑛瑛，来，到额涅这里来——
（瑛瑛皱着眉心，小脸愈显苍白，她捂着心口，低低喃疼。忍不住将她搂在怀中，摸着她细软的发，想她多年来的懂事与听话。瑛瑛是个很完美的大家闺秀，宫里娘娘喜欢她，成懿欣赏她，嘉容要夸她，就连王爷也常常惦记着她。这样好的姑娘，我原本想给她一个干净纯粹的人生，一个没有肮脏龌蹉，没有阴险算计的人生。但终究不能了，我得告诉她，当刀刃朝她脖颈逼过来时，如何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你还记得吗，额涅曾跟你说过……成为女人就会疼，却也会有欢喜。
（握着她的手，捂上她的胸口，娇俏的下巴却抵在她的秀发间，轻轻地，蹭了又蹭。）
你能承受多少疼痛，就会迎来多少欢喜……

（涛声依旧，往昔岁月划桨而来，将那些深陷于时光深处和心底的碎影一一打捞起来，赤忱纯净被残缺破碎所取代，只有灵魂尚未被掏空。天旋地转，日月星辰皆隐于黯淡之中，心中那道最后的防线被冲破，构筑多年的梦被如今的现实打击成粉末。）
（乖巧的倚在额涅怀中，细细揣摩先前之语，虽一知半解，然内心深谙，额涅是这世上绝对不会欺骗我的人，她多年来所思所虑无一不是为了我和哥哥，故而对她所言深信不疑，也乐于沿轨而行。慢慢的阖上杏眸，内心深处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和孤勇，或许，躲在额娘身后倚楼听雨，赌书泼茶的日子是该结束了，而今之遭遇，却是将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渴望勾出，渐次成燎原之势。）
我是您的女儿——再多的苦痛，也忍得，吃得，受得。
（纵然时光再残酷无情，依旧渴望携丝缕温情于世，苍茫处，仍一往情深，岁月沉沉，谁不是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