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卫风·氓》扩写)
“陌,我们长大后也能一直一起玩吗?”
“可能不行哎!”
“为什么?”
“娘说长大后我要和妻子一起玩!”
“那……长大以后我做你妻子,可以吗?……”
“好!”
春光烂漫,陌拉着芷在花丛间穿梭,如两只蝴蝶在丛中流连嬉戏。“慢,慢点……”芷有些体力不支,上气不接下气地道。陌闻言回过头,看见芷因奔跑而变得通红的脸庞,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稍稍放缓了步伐。“不急,不急,就快到了。”陌说着,突然停住了步伐,芷猝不及防,一下撞上了陌坚实的后背。“啊”芷痛呼一声,好看的鼻子微微皱起。“芷,你没事吧?”陌有些担忧的俯下身,满是歉意地低声问道。“我,我没事”芷平复了呼吸,抬起头。“芷,你看。”陌侧过身,将芷拉倒身边,言语中透露着隐隐的期待。眼前是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流,河滩上是望不见边际的花海,各色的野花一丛丛聚集着,用生命织起一段斑斓的绸子,在大地上映出一片璀璨星河。“哇——好漂亮”芷惊喜地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陌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自得。“嗯嗯”芷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被眼前的美景所迷住并未听清陌究竟讲了什么。“芷——”得到芷这么敷衍的回答,陌有些无奈又莫名的沮丧。芷正陶醉在这一片花海中,蓦地感受到额前的触碰,抬眸便对上了陌那带笑的眸子。“别动,别动。”芷听话地顿住了。一双晶亮的眸子盯着陌轻轻地拂开她额前的碎发,手中拿着不知何时采下的蓝色野花小心翼翼地插在她发间。芷脸颊微微发烫。“好了——”陌放下手,往后退了一步,欣赏着自己的作品“芷,你真漂亮!”“真的?”“当然!”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芷羞涩地转过身,一路小跑到溪边,望着水中的自己,不知想到了些什么,低低地笑了,在河面上漾起层层涟漪。
多年后。
“咚咚——”外面响起了敲门声。“芷,去看看是谁来了?”芷的父亲对芷说道。“吱呀——”伴随着庭前老旧木门的呻吟,门外站着一个风尘仆仆的青年男子,手里抱着几匹布,看见芷的那一刻眼里闪现出一点光亮。芷望着那高了自己半个头的男子,愣怔了一下,总觉的似是在哪见过,一时却又无法从回忆中觅得他的身影。“你好……请问你找谁?”“我是来换丝的。”芷疑惑地蹙了蹙眉,看着那双满含笑意的眸子逐渐与记忆中重合。“你,你是陌!这么多年,你去哪了?”芷的脸上绽出欣喜的笑容。陌不好意思的笑了,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是谁来了?”正当这时,芷的父亲从门内走了出来。“您好,”陌对着芷的父亲行了一个礼。芷的父亲看了看微垂着头的芷,滑落的发丝也遮不去她脸上的红晕。他又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陌,见他只是孤身一人前来,手里也只抱了几匹布,略有些不满,语气中也带上了几分疏离“来换丝的?跟我来吧。”芷看着陌跟着父亲走入房内,担忧地趋步跟上,遂又退了回来,想要转身离开却终是放心不下,只得来回在门外踱步。她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瞎想些什么呢!陌也许只是来换丝罢了。”这一认识让芷焦躁的心又重归于平静,可不知怎的,竟不知从何处生得了几分失落。半晌,陌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来,望见依旧守在门外的芷,勉强扯起一丝笑意。看着陌有些颓废的一步步移出门外,芷回头望了望,不见父亲的身影,便转过身追了上去。“陌——等等!”芷追上了陌,“我送你一段吧。”陌没有作声,也并未拒绝,“芷,我今天,今天本来,是——”片刻静默过后,陌忍不住开口了,“我,我是来求娶你的。”好不容易憋出几个字,陌的脸和耳根微红。“嗯?”本也因为陌而有些心不在焉的芷突然回过神。“你——真的——”压低的嗓音也掩不去她心中的雀跃。“可是,你爹他——”陌欲言又止。“我爹?他一定是因为你没有带媒人过来不满呢。”芷的语气不自觉的变得轻快。“好了,好了,别生气了!”芷不停地晃着陌的手臂。“明年秋天,我——我等着你。”最后几个字似是被堵在了喉咙里低不可闻。陌还是听清了芷的话,黯淡的眸子重又迸溅出光彩。他转过身,紧紧地握住芷的手,“芷,我,我一定会来的,来娶你。”陌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最终一切也只化为一句郑重的承诺。
转眼又是一秋,在约定的日子里,芷怀着满心的激动与少女独有的羞怯登上颓坯的城墙。朝阳初升,给万物镀上希望的光泽。芷眺望着远方朦朦胧胧的城关,似乎已能见到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晌午,秋天的太阳依旧带着些许余威,芷独自一人坐在城墙上,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衫。她独自一人咬着手中的干粮,索然无味。“陌快到了吧,对,一定会来的。”芷自我安慰着。夕阳西下,金红的光芒让一切蒙上了一层悲凉的色彩,漫长的等待,每一秒都像是经历了一整个春秋,一次又一次的失望终是将她伤得体无完肤。芷紧紧地攥着衣袖,“不,不会的——”泪不知何时已蓄满了眼眶,自脸颊上滑落。“阿芷!”背后传来陌焦急而略带沙哑的声音,夹杂着粗重的喘息声。“阿芷,阿芷——”见前方的人儿肩头微微抽动,陌急忙跑了过去。芷低落的心似瞬间被注入了无限的能量,本想立刻转身,却又停住了动作急匆匆地拭干了脸上的泪。“阿芷——”陌跑到芷的跟前,看着她有些憔悴的面庞,颇为自责。“对不起,阿芷,都是我——。”“哼!”芷冷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哎,阿芷你别生气了,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还不行吗。真的对不起。”陌急得涨红了脸,却只是不停地说着对不起。芷看着他手足无措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算啦,念在你态度诚恳的份上,我就原谅你一次,就一次哦!”“没有下次了,没有,我保证。”陌举起手,似是发誓。
大婚前,芷找了当地的巫师占卜,见并没有什么不吉利的说法,就安心了。大婚当日,一片喜庆的红绸中锣鼓喧天。芷的眼前满是一片喜庆的红色,虽然周围热闹非常,但孤身一人坐在轿中,毕竟是第一次也是人生中唯一一次出嫁,依旧免不得忐忑。芷紧咬着下唇,不停地绞着手中的帕子。轿子落定,隐隐约约有人挑开了轿帘,一只大手包裹住了芷的纤纤细手,温暖,令人心安的力量。“阿芷小心,别磕到头。”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未答一句,七上八下的心却已被安抚得落回原处。牵着陌的手踏着红绸一步步走向喜堂,嘴角愈发上扬。
然而,宛如春花江月般美好的情意,却不知,花总躲不过凋零的命运,江水总免不了泛起波纹,一切也终将被时间磨成一片镜花水月
已是深秋,晚来越发寒凉,她还在等,陪她等的还有那快要燃尽的油灯。秋风似能解她意,轻轻地吹灭了油灯,“呵,连你都让我不要等么?”芷自嘲道。可残酷的月光却丝毫不留情面,透过薄薄的纸层,无情地照亮她那张憔悴的脸。已是第五夜了,却还是没有等来那个熟悉的身影。
芷还想再等下去,最后终究是被深深的疲惫和沉重的睡意打败,还保留着被泪水浸湿了的残妆与久久不愿拿下的钗子。梦里,她似乎看到了陌隐隐绰绰的身影,咫尺的距离,却遥不可及。她不愿醒来,却不得不醒来。枕边,仍是空荡荡的一片,明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却还是不死心。
也许他真的遇到了什么事情,也许他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惊喜,芷还在给他找着借口,欺骗自己。想起童年时,羞涩的自己和无邪的他,不禁潸然泪下,终究还是回不去了么。那个地方的桑树也不复那年的润泽,枯黄不堪的叶子,像被抛弃了一样,颓败地躺在地上,无人过问。“可怜的桑树,我和你的命运何其相似!”重游故地,却是孤身一人,还是带着这种情绪。芷黯然神伤,渐渐在荒芜的田埂中迷失了道路。待回过神来,已是黄昏,残阳如血,而她单薄又瘦小的身影,就这样慢慢被夕阳淹没。微风轻轻起,吹散她及腰的青丝,芷伸手理了理头发,当指尖触及到脸颊时,竟有一种陌生感,自己的纤纤玉指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粗糙了?出嫁前,虽然免不了要帮着家里分担一些家务,但也只是一些针线活,而现在呢?织布、喂养牲畜,甚至一些农活,都亲力亲为,毫无怨言,而他呢?虽然婚后,也曾有过一段缠绵旖旎的生活,只是一切都在变,穿久了的衣服会褪色,感情,它也会被利益稀释、被时间冲淡。从开始的如胶似漆到现在的彻夜不归,只短短一年,便物是人非。
芷再也不敢想下去,加快了脚上的步伐,她揉了揉眼睛,这不是幻觉,立在门前等她归家的人是他!“陌!”顾不上什么形象,芷几乎是连奔带跑地扑到了他的怀里,这些时日的委屈与怨念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全部消失。而陌只是轻轻地推开了她,“去哪了,怎么才回来,教我好等。”明显的疏离让芷感到不自然,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自觉地避开他略带责备的眼神,“你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么?那里现在……”芷期待开口,只想着能引起陌哪怕一点的情意。“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罢了,去准备晚饭吧。”陌没有等芷她说完就起身离去,芷被尴尬地晾在一边,感觉有什么话哽在喉咙里,却什么也说不出……
之后,陌整月整月地待在外面,中途偶尔回家几次,却也只是带走芷织的布去集市上交易。最初,每每回来还满是愧疚地向芷各种保证——但也只是“保证”罢了。后来,连借口也不想寻,两人的矛盾越来越激化,最后终于决裂……
其实,阿芷早就发现她的丈夫已经不是原来那个他了,但她不愿相信,直到陌身上越来越重的脂粉味,让她再也找不到为他开脱的理由。但她仍然在给他机会,不停地讲着童年时的初遇,热恋时的甜蜜,可是他,什么也听不进去,好像这些从未发生过一样。芷越想越委屈,自从嫁给陌,每天都要忍受着苦不堪言的生活,这些,岂是一个女子应该承受的?她无法描述自己所受的苦难,也不能有一丝怨言,否则便招来一顿大骂甚至毒打。这些年,家里的活大大小小都是她一个人干,如今家业有成,陌,却变了心。芷,真的弄不懂,到底是什么能让一个人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又或者,这一切……芷不敢再想下去。旧日的挚友见到她的第一句话总是“阿芷,你憔悴了许多。”她不曾做错什么,而陌的前后的态度转变,岂止是让她心寒。更可悲的是,娘家的兄弟姐妹竟不知道体谅她。受够了冷嘲热讽,她只能独自饮下一杯杯苦酒。
岁月是如此的可怕,它带走了一个姑娘的青春和幸福。不,也许可怕的不是岁月,只是人心。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曾经的山盟海誓,白头偕老,变得无比苍凉单薄,现在才发现那些曾经伟大浪漫的誓言是多么荒唐,可笑,多么让她觉得悔恨。淇水纵然再宽,也有堤岸;洼地纵然再低,也有边际。可是陌的行为,却如此不着边际。“既然你狠心抛弃我,那就请别怪我不辞而别。”芷紧闭上双眼,眼角滑过一丝清泪。她随手抓起一片竹简,刻上“与君绝”三个大字,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居住了多年的茅草屋,“你曾说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曾说你会带我过上好日子,你曾说……”
不知不觉竟又来到了那片花海。
“芷,你真漂亮!”
“真的?”
“当然!”
朦胧间,芷又看到了春光中两小无猜的少年少女。视线渐渐模糊,芷抬手揉了揉眼“该死的沙子。”声音中压抑着哽咽。再向前看去,依旧是一片无际的花海,莫名觉得荒凉。花草掩映间,有两个身影,相执的手,满眼笑意——就如当初那样,却再也不是当初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