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童年》 文/亦舒
---选自亦舒随笔集《寒武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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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文说,倪震事业成功,应对童年不愉快记忆淡忘云云。
震侄的事业不去说它,他的童年,在我的目光看出去,怎么好算不愉快!
绝顶聪明的孩子多数绝顶顽皮,多吃几顿板子,理所当然,凡事必须付出代价,并不算是阴影。
自幼读华仁书院,私家车出入,独立卧室,零用钱花之不尽,家务助理几乎没少叫他B少,谁为他补习升中试?请来大名鼎鼎的西西。
父亲收入甚丰,母亲长驻家中,均有求必应,大学往美国佛罗里达这种度假胜地,整个北美洲跑匀,读书观光,不亦乐乎。
小时做手术,住的是法国医院,祖母外婆莫不紧张得要命,均我亲眼目睹,这样的童年及少年期实在是一流等级。他那些漂亮女朋友的童年才真的不怎么样呢,以致有“他叫我升学,可是我们家庭背景不一样,他不了解,我要赚钱”等语。
到了前两年,他母亲还到出版社为他处理堆积如山的读者信,不孝顺,行吗。
外人总以专家自居加油加醋,震侄是典型香港幸福新生代,与我们走荆棘路的长辈比,堪称风调雨顺。
二.转『亦舒』--文/倪震
姑姑亦舒,曾在随笔集<<寒武纪>>中提到我的童年 ,说我是「典型香港幸福新生代」。
我童年愉不愉快,且不说它;但记忆中的姑姑,却从来不快乐。
某年,我念小学,爸妈过了台湾探祖父母,长途电话回来,著亦舒来家找个印章盖支票汇款。找不到,「绝顶聪明」的姑姑就自然想起「绝顶顽皮」的震侄;印章,自然唯我是问。
案情简单,不认,用点刑便成,藤条没头没脑打了一顿,臭小子却还口硬。
我其实没充好汉,不知多想招认免打,可惜没动过那印章,供得了人,交不了赃;一场毒打,延续著遥遥无期的夜。
火了的姑姑,像著了魔,愈打愈歇斯底里,渐渐,「绝顶聪明」的震侄在哀号中领悟到,原来失控的姑姑打的己不是自己。姑姑眼中,只燃烧著对世界的不满;自少家贫、少年反叛、早婚产子、离婚反目、怀才未遇,种种不如意,都随著满天藤影狠狠发泄出来,化作侄子的一身血痕。从那刻起,我才知道姑姑是如此的不快乐;「走荆棘路的长辈」,是如此的不平衡,如此的愤世嫉俗。
那可真是一场轰烈的鞭打,几小时总有吧。哭著的佣人虽老,也看得出这刻的亦舒惹不得。最后,还是赶来的姨母捱了几藤,好歹抱开。两姑侄一个做打、一个做捱,竟然痛得无分轩轾。后来父母回港,找到印章;姑姑没事人般,只字不提,事情也不了了之。
祖父母盲婚哑嫁,性格迥异,却能厮守终老;姑姑亦舒,十多岁便出走结婚,生下小朋友;可惜,几年便离婚收场。「凡事必须付出代价」,姑姑多年来都有「阴影」,人怕出名猪怕肥,怕小表弟有天会上门要钱。
除了怕儿子,姑姑又恨母亲。
祖母笃信基督,脾气好得不得了,就是单眼皮、厚嘴唇,样子没祖父精致。一群子女,祖母最疼姑姑,操心之余,深以女儿为傲。可惜,姑姑一直恨自己像祖母,不像祖父。后来亦舒突然漂亮起来,就颇有削肉还母,划清界线的意味,也看得出她就是不要像祖母的决心。
人面全非,脾气依旧。有次姑姑在二叔家发疯,把全屋东西扔到地上,厮打著不还手的哥哥时,我又看见了毒打我的亦舒。我的伤早愈了,她的心可还淌著血。样子变了,人,仍是不开心。
姑姑开心,还是这几年的事。四十多岁时,她人工受孕,用命搏了个女儿回来。老蚌生珠,疼惜得不得了,为了女儿,更移民去温哥华。
有次和小表妹打保龄,小朋友晦气,不断把球抛起,任它轰然落地。我见途人侧目,劝她停手,慈母亦舒却笑著骂我bully (欺凌)她女儿。我望著样子和祖母一模一样的小表妹,又看看从心底满足出来的姑姑,刹那间感动起来。
「绝顶聪明的孩子多数绝顶顽皮,多吃几顿板子,理所当然」?俱往矣。要说「幸福新生代」,还看今朝。我和音讯全无的表弟,算是老几?
(注:引号内的文字,都摘自<<寒武纪>>中「童年」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