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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明月照红尘 BY 流水潺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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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如果青珞读一些书,就会知道世上有个成语叫“事与愿违”,可惜他不懂,他只知道,这老天总是变着法儿的跟他作对。第二天起床,他的病果然又反复了。 
  林子骢气得跺脚:“什么名医,一点风寒都治不好,改天把他的招牌砸了。” 
  青珞当然不好意思说,我昨晚是因为偷亲你,不小心受了凉。他不知道林子骢着急是另有别情,只道他心疼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笑了半天。 
  其实细想想,平日这林子骢对他总是不冷不热,如今生病了,才显出几分关切之情,到着实贴心得很。这么一想,青珞又开始觉得,偶尔生个小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随着躺在病床的时日渐长,青珞开始不安了。眼看四五天过去,桃花都要谢了,怎生拉着林子骢去桃花树下许个愿才好。 
  本来青珞也不是个笃信神明的人,只是这念头一旦生成,因为种种阻碍未能如愿,便越积越重,最终成了一块心病。心里头隐隐觉得,不在神明面前先登个记,自己和林子骢这段情缘,终究会成了镜花水月。 

  “落霞庵里的桃花应该还没谢吧?” 
  林子骢怔了一下,答道:“淞阳府的春天要比京城来的早,我也算不准花时。” 
  青珞犹豫着,终于还是开了口:“咱们一起去看看桃花,好不好?”他微微侧转头去,不敢让林子骢看到他的脸有多红。 
  林子骢心不在焉地道:“等你病好了再说吧。”他这几日被阿端弄得焦头烂额,连桃花长什么样都快不知道了。 
  “我已经好了!”青珞怕他不信,连忙从床上下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嗯,腿还有点软,一定是好几天没下床的关系,一定是。 
  林子骢还想说什么,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沙沙声,还有树枝拍打窗棱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起风了。” 
  青珞一听,连忙走过去,打开窗子,果然见刚生出来的嫩条被风吹得前仰后合。“好大的风,哪里来这么大的风!” 
  林子骢笑道:“怕一会儿还有雨呢。” 
  青珞白他一眼:“你别瞎说。”才说着,自己先轻轻叫了一声,原来一颗雨星正随风落在他的脸上。 
  “快把窗子关了吧。” 
  青珞应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关了窗子。 
  林子骢伸了个懒腰:“这种天气,闷头睡觉最合适了。你也早些睡吧,听这雨声,怕要下一夜呢。” 
  青珞吓了一跳,真要下一夜雨,那桃花还保得住么? 
  这天晚上,青珞整晚都没睡好,一个劲儿地祈祷雨快些停,睡梦之中,他仿佛都听见潇潇的雨声。第二天起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桃花!” 
  “还惦记着你的桃花?看这一夜雨,现在还没停呢,什么花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青珞坐起身来,见林子骢正在穿戴打扮,问道:“这种天气还要出门?” 
  “嗯,有个应酬。外面有轿子在等。” 
  青珞心里一阵失望:“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都是一些繁琐的事情;你该睡就睡,不用等我。”林子骢无心跟他多说,披好了雨蓑,就赶忙出门了,速度快得连青珞想说声“早去早回”的机会都没有。 
  那雨直到午后才停,外面地上一个连一个的积了不少水洼,就连一向悍强的丁香此刻也蔫头耷脑,星星点点缀了一地残香。 
  青珞却还不肯死心,顾不得雨后泥泞,披了衣服赶忙出门。引得看门的白大爹好奇追问:“青珞,这肮脏天气,你这是去哪儿啊?” 
  “落霞庵。” 
  白大爹搔搔脑袋:“这时节去落霞庵做什么?看桃花么?这雨下得狠,桃花没有,落花倒应该是一片。”还想问个清楚,青珞早去的远了。 
  赶到落霞庵的时候,青珞的鞋和裤脚都已经被地上的泥水打湿了。他气喘吁吁地向里张望,那印象中的漫天红霞却早已被雾霭青青所取代。 
  他本就病后体虚,先前凭着一股执念走到这里,这时却觉两脚发软,一丝力气也没有,一步也动弹不得,只能站在那里不停地喘气。 
  有个农夫从庵后经过,见他直勾勾盯着庵里,便多事地上前问道:“这位相公,你是来看花的吧?哎,晚了,早一天还能看上几眼。” 



26楼2008-12-28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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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法?王法是给你我准备的,不是给财大气粗的曹家!”“老爹”冷笑着,指着青珞的腿,“当初孟小侯爷打断你的腿的时候,王法在哪里?多亏我念在这些年的情分,瞒了别人收留了你,偷偷给你治伤。若不是他家得罪了太师,你还能出来接客么?这条生路早断了。” 

      青珞被说中了痛楚,默然不语,抚着右腿,怔怔地出神。 
      “老爹”见他似有所动,放柔了声音,劝道:“这人不能和命争,你吃了这么多苦头,还不明白这个道理?当初你若不是自命清高,乖乖依了孟小侯爷,早就锦衣玉食,风光无限。老爹苦口婆心的劝你,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结果怎么样?你刺伤了小侯爷,这一口恶气是出了,可你付出了多少代价?腿伤了,再不能跳舞;人也被糟蹋了,到头来还不是一样接客赚钱,被人睡,被人压?” 

      他喘了口气,又道:“你再看看阿端,人又软弱,又没本事,离开了你,他能自己养活自己么?曹员外再不好,好歹是个依靠。只要哄好了这老头,随便从他身上扣下块肉来都够你们兄弟花上一世,还求什么?如今阿端就是当年的你,只有这一条能走,非走不可!”说着,他在青珞的肩头重重一拍。 

      青珞被他拍得一震,仿佛回过神来,全身打了个寒噤。 
      “怎么,想明白了么?” 
      青珞抬头看看“老爹”,心里已然雪亮,倘若自己再不松口,只怕就难从这屋子顺利走出去。唯今之计,只有先虚以委蛇,弄清对方的打算,再想办法应对。于是点头道:“好吧,全凭老爹做主。” 

      小九觉得自己这阵子一定是冒犯了哪路瘟神,不然为什么这阵子进赌场,十赌九输呢?先前赢来的银子早就输光了,连带白老爹给他攒下娶媳妇的那些钱,也都被他偷来输个干净。 

      他越输越火,越输越不甘心,他就不信,他小九就没有转运的时候! 
      可是没有了赌本,怎么去“转运”呢? 
      路过“老爹”的小阁楼的时候,小九忽然想起“老爹”的屋子有不少古董,听自己的爹说,那每一件都值百来银子,若是拿了一件去卖…… 
      他悄悄摸上阁楼,本以为这时候“老爹”一定在前面招呼客人,谁成想,一上去就听见了说话声。 
      他吓了一跳,正想离开,一句破碎的话却不期然飘进耳里,别的没听清,只清清楚楚地听见“阿端”两个字。他心里一凛,连忙把耳朵伏在门边。 
      只听“老爹”的声音道:“我跟曹员外是这么定下的,明天一早就大花轿子来迎阿端,不管他愿不愿意,一头按进轿子就算完事。” 
      接着是青珞的声音:“老爹都计划好了,还找我做什么?” 
      老爹笑道:“不是怕你到时候撒泼,惹了麻烦么?你今晚只管看住了阿端,别让他跑了。明天也留神,小心他寻死。等到了曹府,他若还想不开,还指望你劝他呢。曹员外说了,这事成了,决不会亏待了你我。” 

      小九听得背上直起了一阵冷汗:“他们要合伙卖了阿端呢!这个没良心的青珞,怪不得上次阿端丢了他那么着急,这是怕断了他的财路!还真以为他有什么兄弟之情!” 
      他一向视阿端为自己的兄弟,听了这个消息,哪敢再耽搁?悄声下了楼,一路风的发足狂奔,直往后院来。 
      到了阿端的住处,等不及开门就冲将进去,只见阿端正在做活计,小九急得一把他手中正在缝的袜子扔掉,叫道:“你还在这里不慌不忙,你哥哥、你哥哥他就要把你卖了!”


    28楼2008-12-28 20: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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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
        阿端眨眨眼睛,尚听不明白他的话,怔怔地问道:“小九哥,你在说什么?” 
        “我刚才听见你哥哥跟老爹说,要把你卖给曹员外做小,明天一早大红轿子抬进门来,你依也好,不依也好,只管压上轿子走人!” 
        阿端听到“曹员外”,心里先自慌了,但他还是不肯相信,抖声道:“小、小九哥,你是不是听错了?我哥哥、我哥哥不会答应的!” 
        小九见他执迷不悟,只恨得跺脚:“你哥哥爱财如命,你又不是不知道,曹员外大把银子送上来,他能不动心么?” 
        “可是……可是……以前无论别人怎么说,他都不会让那些人碰我……” 
        “那是他没遇到好价钱!”小九气得大吼起来,“阿端,你认识我小九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平时虽然爱扯个小谎,可是从来没有骗过你,是不是?我把你当亲弟弟般疼爱,这种事情若非我亲耳听到,千真万确,难道还能骗你不成?你就信了我吧!” 

        “可是,我……”阿端心里也笃信小九不会出言相欺,可是这些年来他们兄弟相依为命,青珞是他唯一的依靠,猛然间这个依靠突然崩倒,说什么也不愿相信。 
        他此刻心乱如麻,越想越是难过害怕,眼圈儿一红,泪珠簌簌的往下落。他呜咽着道:“我去问问我哥哥!” 
        “回来!”小九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傻东西,你这个时候去问,岂不是自投罗网?他们正怕你听到消息跑了,刚好将你抓住绑起来,赶明一早儿往花轿上一送!到时候,你想后悔都来不及!” 

        阿端经他一点醒,全身一凛,握住他的手:“小九哥,你帮帮我,我到底该怎么做?那曹员外……我是绝对不依的!他当真要相逼,我,我宁愿去死!”先前“老爹”跟他说起曹员外的事,他就不肯答应。如今他心有所属,自然更加不会顺从。 

        “别怕,有小九哥呢。你先静下来,让我想想。”小九一面安慰阿端,一面转动心思,忽然一拍大腿,“有了!咱们怎么把林公子给忘了?曹家财大势大,可是我看那林公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实在不行,你就跟他奔京城去,我看他曹家还能跑到京城去要人!” 

        阿端听他说起林子骢,就好似黑夜之中看到一丝亮光,擦干了眼泪:“好,我这就去找他。” 
        “我看他今早出去了,现在也不知回来没有。不如这样,我去拖住你哥哥,你就暖音阁等他。记住,千万别让人看见你!” 
        阿端点点头:“我醒得。” 
        他心里害怕,也不敢耽搁,一路往前院来。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湖蓝色身影,正是自己兄长,连忙往树丛中一闪,躲了开去。 
        青珞神色焦急,脚步也快得很,一眨眼就过去了。阿端望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酸,眼泪几乎又要流下来。这时候真想追上去问问他,是不是当真不顾兄弟之情,要将自己往火坑里推?可是想到小九的话,哪里敢迈出半步? 

        ——如果,他真的迈出这一步,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青珞正风急火燎地往住处赶,远远的只见小九迎了上来。他心里急得要死,雅不愿跟这小泼皮多作纠缠,可又怕引起对方的怀疑,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放慢了脚步,拿出平时的姿态:“你这小泼猴,又来找阿端是不是?上回的帐我还没跟你算,你还敢来?” 

        哪知小九比他还急:“青珞哥哥,大事不好了。阿端、阿端……” 
        听到“阿端”两字,青珞心里就“咯噔”一下,变了脸色:“阿端怎么了?” 
        小九咽了口唾沫,道:“刚刚我一来,就看见锦心带了老黑、阿旺,把阿端抓走了。” 
        知道不是“老爹”派来的人,青珞先松了口气,问道:“那锦心凭什么抓阿端?” 
        “听他说,是他屋里丢了宝贝,查来查去,也不知怎么就认定是阿端偷的,要把阿端抓去拷打审问呢。” 
        “放他娘的臭屁!阿端向来老实胆小,怎会去偷他家的东西?再说,他那穷酸样子,能有什么好宝贝值得偷?”果不其然,青珞不听还好,一听顿时火冒三丈。 
        小九还在一旁煽风:“谁说不是?依我看,他是看青珞哥哥你这几天咸鱼翻身,压过了他的风头,心里吃醋。他奈何不了青珞哥哥你,就拿阿端出气。” 
      


      29楼2008-12-28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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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青珞这些年来的积蓄。“老爹”对钱财把持甚紧,小官们的接客所得全都进了他的腰包。只有一些大方的恩客,在嫖资之外,还会私下里送给小官们一些财物。只是这样的恩客能有多少?想要躲过“老爹”的眼睛却又千难万难。 

          青珞拿出几锭银子来,又拿了一张银票,统统揣进怀里。他把布包送回去,可是手都放到墙洞里,脸上突然显出一丝犹豫,一咬牙,扯开包袱又将那串明珠也塞进了怀里。 
          他快手快脚地收拾停当,坐等阿端回来。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阿端的身影。他越等越心虚,难道说,“老爹”先下手为强了? 
          想到这里,青珞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将出房门的时候,他忽然停住了,目光转到桌上——那上面是阿端留下的信。 
          白纸黑字,在黝黑的桌面上很醒目,青珞早该看见了。只是因为他不识字,所以对这类东西格外的不在意。 
          他拿起信来,不能辨认那上面鬼画符一般的字迹是不是阿端写的,也不知道那上面写的什么。只是一种直觉,他觉得跟阿端有关。 
          平生第一次,青珞怨恨自己没读过书。他愣了愣,忽然拿起那封信,往外就跑。 
          他记得白大爹以前是读过两年书的。 
          白大爹看到他的模样,显然吃了一惊:“青珞,你怎么……” 
          “莫说别的,你先给我看看,这上面写着什么?”青珞喘着气说道。 
          白大爹拿起那信纸看看,念道:“哥哥,我走了,我死也不会进曹家的门。我要跟林公子一起进京城。林公子对我很好,他说要一辈子照顾我,你不用为我担心…… 
          念到这里,白大爹疑惑地抬起头:“青珞,这是阿端写的么?他去京城做什么?又哪里冒出一个林公子来?你脸色怎么这般苍白……哎!青珞,你去哪里?” 
          青珞一阵风似地飞奔暖音阁,信上的话让他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恐惧。 
          院子里,没有! 
          推开门,客厅里,没有! 
          卧房里,还没有! 
          到处都没有! 
          青珞腿一软,坐到了地上。 
          可是很快的,他就像被打了一鞭子,激灵一下跳起来,冲出门去。 
          花厅依旧是轻歌曼盏,纸醉金迷,青珞逢人就问:“你看到阿端了么?你看到暖音阁住的林公子了么?”“你看到阿端了么?看到林子骢了么?” 
          路过的人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可是青珞却只注意到他们的嘴,看那嘴里吐出“没有”两个字,就失望的将人推开。 
          他从一双又一双人影跟前走过,询问渐渐变得盲目而机械,他已经分辨不清这些人的脸,只看到一张张相似的嘴唇做出同样的翕动,脑中一片木然。 
          忽然,眼前一个人惊声尖叫起来:“青珞,你这是……”话未说完,他已经笑了起来,指着青珞,笑得弯了腰。 
          青珞一震,这人,是锦心! 
          锦心还在笑:“哈哈,你看看你的样子!哈哈,你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是不是?你居然这样也敢出来!哈哈,太好笑了!哈哈!哈哈!” 
          青珞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失措地摸摸自己的头脸,可摸能摸出什么来呢? 
          那锦心又已转到了他的身侧,这一下笑得更大声:“你那后面……那后面破了,屁股都露出来了,你也不遮掩遮掩!”说着,他伸手去抓青珞后面的衣摆。 
          青珞吓得慌忙跳起,双手掩住臀部。他向周围看看,才发现,原来身边已经聚集了那么多人。 
          这些人中,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他们都在看着他笑。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笑声,笑他的傻,笑他的笨,笑他的痴心妄想。 
          青珞失措地站在那里,觉得自己快要被这笑声淹没了。 
          原来林子骢当初找到我,是为了阿端。 
          原来他惩治谢掌柜,不是为了给我出气,而是替阿端抱不平。 
          原来他不肯碰我,不是面嫩,也不是重视我,而是他根本对我无意。 
          原来他为我治病,只因为我是阿端的哥哥。 
          原来…… 
          原来自始至终,他的目标只是阿端! 
          原来我不过是他接近阿端的一座桥,过了河,这桥就可以拆了。 
        


        32楼2008-12-28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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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是傻子啊! 
            用了好久,青珞才能将这些个前因后果想明白。他坐在暖音阁的地上,看着四周熟悉的门窗家具,却总有种隔着一层烟雾的茫然之感。与林子骢相处的日子一点一滴在心里淌过,只笑自己傻得彻底。其实自始至终,林子骢都没对他有多好,只是他自己编织了一个梦,一头扎进去,不愿醒来。 

            这么说,林子骢是带阿端回京城了,他看来身份不低,想来阿端跟着他定能过上好日子。 
            可阿端是怎么知道曹员外的事呢? 
            对了,小九最是机灵,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小九为何要把我关起来?嗯,他以为我也要害阿端呢,谁让我口上答应了“老爹”。 
            呵呵,你们都是好人,只有我是狼心狗肺的哥哥、不折不扣的坏蛋! 
            想到这里,青珞居然自顾自地笑了。 
            “砰”的一声,门被大力的推开。“老爹”满面怒容的闯进来,一把抓住青珞的衣领,将他提将起来。“我问你,阿端呢?他是不是跟人跑了?” 
            显然,风声也传到了他的耳里。 
            青珞把那封信给他:“这是他留下的话,你自己去看。我不识字,你总识的。” 
            “老爹”看了信,反手一记耳光抽在青珞脸上,怒道:“不是让你看好他么?你让我怎么跟曹员外交待?” 
            青珞被打得上半身倒在地上,淡淡地道:“大不了,老爹把我充数送过去给他赔罪。” 
            “老爹”看了他一眼,一脸蔑然:“你?人家曹员外要的是清清白白的阿端,你这种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白送还嫌费粮食呢!” 
            青珞惨然一笑,爬将起来:“原来我就是这种货色,白送都没人要。怪不得,怪不得!” 
          3楼 超级腐女 发表于:2007-7-25 12:13:00
            “老爹”怔了怔,低声道:“青珞,你在哭么?”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没见过青珞哭了。 
            青珞用力地眨眼睛:“没有。” 
            “别告诉我说是沙子迷了眼,多少年前的谎话不管用了。” 
            青珞抬起头:“我在看月亮,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月亮,所以我快活得哭了。” 
            “老爹”也跟着他向窗外看去,那月亮果然又美又圆。“老爹”忽然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你看着月亮哭,月亮看你又如何?无论这人世间有多少痛苦烦忧,月亮始终高高挂在天上,该圆的时候圆,该缺的时候缺。就因为如此,它才能千载不变。做人也是这样,想过的快活些,就不要总想着别人,要为自己多想一想。” 

            他顿了顿:“曹员外那边,明天我去跟他说,看在这些年的份上,这是老爹最后一次教你,也是最后一次帮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门开了又关,“老爹”走了。 
            暖音阁里又是一片寂然。 
            青珞抬头看看天上的月,那明月也仿佛看他,静静的,一言不发。


          33楼2008-12-28 2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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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四 
              什么叫做得寸进尺,荆如风在青珞身上深有体会。 
              严格说起来,青珞也不算闹得太过分。他很会看人眼色,每当荆如风气急要发作的时候,青珞就收起嚣张嘴脸,乖乖听话,让荆如风有脾气也发作不出。也许就是因为憋在心里,荆如风才感到越发的难受。 

              马车走过一个镇子又一个镇子,这对于从没出过淞阳的青珞来说,实在是个新奇的体验。他一路上做得最多的事,便是掀开车帘向外好奇的打量。这时候,他的脸上就会多几分孩子气,久违了的孩子气。 

              马车终于来到了一个大的市镇,据说,这里离京城也就四五天的路了。 
              青珞并不着急,急得是荆如风。青珞恨不得走再慢一些,永远不用到京城,永远不必看到林子骢和阿端才好。不,是看不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才好。 
              隔着车帘,青珞听见前方乱糟糟的,于是探头去看。只见大街上,一户朱红的大门口,密密的围了一圈的人。 
              “有热闹看,停车。” 
              荆如风叹了口气,开始后悔走这条路:“还是赶路吧,咱们耽误不少行程了。” 
              青珞扬起下巴,高傲的拍拍包裹。荆如风只好勒停了马。 
              青珞跳下马车,向人群里面看去。可惜他身材不高,前面有人挡着,踮起脚来也看不着。他眼珠一转,叫道:“哪儿来的银子掉在地上了?” 
              “我的。” 
              “我的!” 
              就近的几个人连忙低头去寻,趁着混乱,青珞一猫腰钻到了前面。 
              挤到里圈一瞧,见一个女子正对着那朱红大门跪着,手上抱着一个婴孩。周围人对她指指点点,都道可怜。 
              青珞向知情人打听了缘由,才知道这红门里面的人家姓魏,三代单传。现在当家的这位魏公子,早十年就成亲了,也不知是不是娘子太凶悍,得罪了送子娘娘,至今没有孩儿。 
              这魏公子急得跳脚,但畏惧妻子,也不敢纳妾。也不知是什么因缘,竟让他把未央湖畔的渔家姑娘宝凤骗到了手。实指望宝凤能给他生个儿子继承香火,不想宝凤生了个女儿,而这边魏家娘子也得到了消息,一顿大吵大闹,把魏公子锁在家中。 

              宝凤母亲早死,只有一个老父。老人家自觉在乡里丢了面子,一怒之下把女儿赶出了家门。可怜宝凤无依无靠,只能带着孩子来找魏公子。 
              魏娘子心狠,紧锁了大门不让她进去,宝凤无路可走,便在这里长跪不起,冀得他们有一丝慈悲之心。 
              青珞听了,忍不住道:“这姑娘也真傻,有钱人家公子的话,哪能当真?”话一说完,忽然想到自己:林子骢连一句甜言蜜语都没说,自己还不是当真了?比这姑娘还要傻。 
              旁边有人接口道:“说是这么说,可是乡下姑娘没见过世面,碰到魏公子那样的人,少不得要被骗了。我看她跪也是白跪,且不说魏娘子容不下人,那魏公子也只是想要个儿子,哪是对她有真情意?” 

              正说着,忽然之间大门开了,冲出一群手拿棍棒的家丁来,见人就打。有两个人就去拽宝凤,口中还嚷嚷着:“要跪别处去跪,这魏府门前,哪是你胡闹的?” 
              围观众人吓得四散奔逃,荆如风怕青珞有闪失,连忙赶到他身边,为他挡开了扫来的棍子。 
              青珞回头一瞧,见那两个家丁连拉带扯,一个推搡着宝凤,一个去抢她的孩子。不觉动了怒气,叫道:“这些人连孤儿寡母也欺负,真不是东西。保镖,给我好好收拾他们!” 
              荆如风愣了一下,才知道这“保镖”原来是指自己,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但他见魏家人如此蛮横,也激起了侠义心肠,指东打西,毫不含糊。 
              那些家丁虽有棍棒在手,到底不如荆如风学过功夫,不一会儿,就被打得东倒西歪。青珞乐得拍手,道:“原来你有这么大的本事!好,一不做,二不休,咱们就冲进去,把那姓魏的龟儿子揪出来!” 

              荆如风心想搅了这趟浑水已是迫不得已,再闹还不知要惹出多少麻烦来。一手抄起青珞扛在肩上,一手拉了宝凤,跑回马车将两人往车篷里一丢,赶了马,扬长而去。
              直到出了镇子,荆如风才把马车停下来。他拉开车帘往里一瞧,见宝凤只是抱着孩子默默地哭,他向青珞打了个眼色,青珞也只是摇摇头,暗示自己无法可施。 
            


            38楼2008-12-28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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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如风叹了口气:“姑娘,你有什么打算?” 
                宝凤擦干了眼泪,低声道:“我家在未央湖,麻烦你们送我回家。” 
                青珞插口道:“你爹不是不要你了么?” 
                一听这话,宝凤又默默地流下泪来。 
                荆如风赶忙道:“那好,我们就送你到未央湖。”狠狠地瞪了青珞一眼,示意他闭上那张乌鸦嘴。 
                荆如风久走京畿要道,未央湖还是知道的。马车到了地头,他停下又问:“姑娘,你家在哪里?” 
                宝凤低声道:“多谢你了。我在这里下车就好。” 
                径自下了车,向着荆如风和青珞深深一揖,转身离去。 
                青珞看着她的背影在树丛中消失,如有所思。 
                荆如风道:“还看什么,准备上路了。” 
                “慢着。”青珞忽然跳下车,“不好,她要寻死!” 
                荆如风一怔:“什么?” 
                “你没看见吗?她那样子,就是世上再没依靠,要寻死的模样!”青珞说出不来什么“万念俱灰”,“走投无路”这样文诹诹的话。但他知道,一个人只有对人世失去了希望,才会面如死灰。 

                荆如风笑道:“你又没寻过死,怎么知道?” 
                青珞眼神忽的一暗,白他一眼:“我就是知道。”懒得再跟这人计较,当先跑了出去。 
                荆如风也只好在后面跟着。 
                远远的,只见湖畔边上,宝凤正抱着孩子一步步往水里走。 
                原来她真要寻死! 
                荆如风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她从水中拉了出来。“你要死,也不能让孩子跟你一起死吧?你可想过,她愿意么?” 
                这一番拉扯不小心碰到了孩子,孩子顿时哇哇大哭。宝凤看看孩子,怔怔地掉下泪来。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青珞这时也气喘吁吁的赶了来,和宝凤面对面:“你是想把孩子托付给别人,再去寻死吗?” 
                宝凤全身一震,停下脚步。 
                青珞又道:“什么人愿意照顾这孩子呢?连她亲娘都不要她!说不定放在路上没人管,一天就冻死、饿死了。退一万步讲,就算有人愿意收养她,万一那家是个穷人,以后又陆续添了孩子,不想养她了怎么办?就算他家人心好,不肯丢弃她,可是万一赶上什么天灾人祸的,自己孩子都养不活了,还能对她好么?” 

                他走近宝凤,低头逗弄那婴儿:“你看,她长得多么好看。万一收养她的人家没法子,只能把她买了养活家里。又万一世道不景气,只有青楼里招人,她这一辈子不就毁了?进了青楼一天,就再没人把她当人看了,你这当娘的,可忍心?” 

                荆如风在一旁听着,心想这青珞也真能胡说八道,哪里就凑巧有这么多“万一”?他向青珞看去,见他说到动情之处,眼眶也仿佛有些湿润,心里暗暗纳罕:又不是说他自己,他这么投入为哪般? 

                可是在荆如风看来的“胡说八道”偏偏就触动了一个做母亲的最脆弱的心事。宝凤愣了半晌,忽然蹲下身子,号啕大哭:“我该怎么办?我真是没有办法了呀!魏郎不要我,我爹爹也不容我,我一个弱女子,还带着孩子,能去哪里呢?” 

                青珞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的递上一条手帕。 
                荆如风忽道:“跟我来,我去跟你爹爹说,让你回家!”不容分说,拉着两人上了马车。 
                青珞奇道:“你又有什么办法?打到老头答应么?” 
                宝凤惊道:“你要打我爹?那可不行!他岁数那么大,禁不起你一拳。我、我不要回去了!” 
                “你听他瞎说。”荆如风拉住慌忙要走的宝凤,叹道,“你对你爹这般回护,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父女之情么?” 
                马车到了宝凤家门口,荆如风对宝凤道:“你先不要露面,我去跟你爹说。” 
                他跳下车座,上前敲门。不多时,有个老汉前来应门。六十开外的年纪,看身子还硬朗,就是形容憔悴,多半是为了宝凤的事。 
                “请问你是宝凤姑娘的爹爹么?” 
                老人脸色一变:“我家没这个人!”就要把门关上。 
                荆如风也不拦他,只是淡淡地道:“宝凤姑娘刚刚投湖身死,世上是再没这个人了。” 
                门一下子开了,老人跳将出来,一把抓住荆如风的衣领,抖声道:“你说什么?” 
              


              39楼2008-12-28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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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宝凤姑娘死了。” 
                  “那,那婴孩呢?” 
                  “刚出生的婴孩,水呛两口,就没命了。” 
                  “都死了。”老人白眼一翻,向后就倒。 
                  那宝凤在马车里看的真切,她关心老父,连忙从车上冲下来,叫道:“爹爹,宝凤没死,宝凤就在这里!” 
                  老人缓过气来,看见女儿,老泪纵横,狠狠打了宝凤一巴掌:“你这败坏家门的东西,怎么不真死了,还回来做什么?” 
                  荆如风接口道:“老爹,适才我是骗你。可若不是我们发现得早,宝凤姑娘就真没命了。老爹,我看你的样子,是真疼爱女儿。现在她在外面受了委屈,只有你能收留她,你忍心把她往绝路上推么?” 

                  老人看看女儿,宝凤泪如雨下,叫了一声:“爹!” 
                  老人手一颤:“可是……可是村里人都在笑话我们呢。” 
                  青珞插口道:“自己的面子和女儿的性命,哪个重要?再说,你把她赶走了,村里人就不笑话你了?大不了,搬离这里就是。” 
                  老人苦笑道:“我们世代以水为生,搬出去吃什么?” 
                  青珞咬了咬嘴唇,忽然跑回车上,把一个布包拿了过来,交到老人手上。“这里面有些钱,虽然不是很多,省着点花,足够你们父女吃一辈子了。你们拿了钱,就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好好过日子。” 

                  他摸摸宝凤怀里孩子那细嫩的小脸蛋,声音仿佛有些呜咽:“小孩子很可怜,跟谁也不如跟在亲娘身边好,别让她无依无靠。”
                  马蹄得得地响,车里车外的人都没有说话。 
                  毫无疑问,青珞那慷慨解囊的“神来之举”吓坏了荆如风,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不认识这个人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当初青珞可是连命都不要,也要把这些银子带在身上。 
                  不过倘若那时没记错,就是他现在在做梦了。他掐掐大腿,很疼。 
                  “停车,停车!” 
                  青珞忽然拉开车帘,急急地叫道。 
                  “怎么了?” 
                  “我刚才一时冲动,把银子都给那对父女了。” 
                  “是呀。” 
                  青珞一声惨叫:“我连一文都没留!那咱们以后怎么办?我的下半辈子怎么办?快,快,趁着还没走多远,咱们赶紧赶回去!” 
                  荆如风吓了一跳:“赶回去做什么?送给人家的东西哪能再要回来?” 
                  “那不是东西,那是银子呀!面子重要还是吃饭重要?哪怕要回来一半也是好的……啊呀!” 
                  却是荆如风猛地一抽鞭子,那马跃将起来,将青珞摔了个四脚朝天,又跌进了马车里。 
                  “你、你干什么?就算要不回一半,三成也行……哎哟!” 
                  马车飞快的跑了起来,青珞又忙着在里面抓紧窗边,保持平衡,可是他要钱之心不死:“不行的话,两成……一成总行了吧?那可是我多年的积蓄呀……你就不能走慢点?啊呀!” 

                  荆如风意气风发地笑道:“现在你的钱也没了,再做不成大爷,我凭什么听你的?驾!驾!” 
                  马车就在官道上摇摇晃晃的往前跑,一路上除了车响、马蹄声响,还夹杂着吆喝、咒骂、哀号的声音,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可是这一回,荆如风却再没点青珞的哑穴,自始至终,他的脸上都挂着一丝笑意。


                40楼2008-12-28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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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 
                    “都是你,没事充什么大方?让我把钱要回来不就得了?”青珞含怨瞪着荆如风,愤怒地指控道。 
                    荆如风悠悠地道:“第一个充大方的人可不是我。” 
                    青珞脸红了红,指责的话再也说不出来。当时也不知为何,一看到那一家三口的苦况,一口热血就冲上脑门,之后做了什么完全不知道,等到算清利害关系,为时已晚。 
                    当初在“锦春园”的时候,“老爹”总说他是“猪油蒙了心”。其实这冲动的毛病已经不知害了他多少回,可想改却总是改不掉。有些事情也许事后想想根本用不着那么执拗,当时却一根筋说什么也转不过来。 

                    两人相对无言。昨晚下了一场暴雨,行程又耽搁了些。其实就是不耽搁,到京城还要走三四天的路,两人现在身无长物,等挨到京城,饿都饿瘪了。 
                    一个犹如盖着棉被发出的极其不雅的闷声在两人之间响起。青珞皱眉:“什么声音?” 
                    荆如风脸上一红,转过头去。 
                    青珞恍然大悟:“你放屁!” 
                    “胡说!”荆如风的情绪激动起来,“那是我的肚子在叫!” 
                    青珞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叫你当初不拦我!” 
                    正说着,又一声闷响传来。荆如风忙道:“这回可不是我。” 
                    这回轮到青珞脸红了,他也饿得难过。他忽然眼睛一亮:“您们这些有钱人家的少爷,身上总有些玉佩挂件什么的吧?拿出来当了,也能顶几天用。” 
                    荆如风道:“我身上不带那些东西。”他自幼练武,挂饰这些东西,只嫌累赘。 
                    青珞顿感失望,目光转到地上,看见两匹马正在并排吃草——一匹是拉车的马,另一匹是荆如风原来的坐骑。这马训练有素,不用荆如风吆喝,自己乖乖跟在车后。 
                    路边的草本就茂盛,被雨水冲刷之后,越发显得青翠肥美。青珞叹道:“如果人跟马一样,吃草就能饱,该有多好?你说,咱们如果把这马车卖了,能换多少银子?” 
                    荆如风看了一眼:“别傻了,根本就卖不出去。”车和马都是荆如风图方便从骡行里买下的。马身上还有骡行的烙印,普通人家谁愿意买这样的马招惹麻烦?车上的印记倒是可以除掉,不过这车又小又破旧,荆如风本打算到了京城就扔掉,这样一辆车,穷人家买了也用不着,有钱人家却看不上眼。 

                    青珞作势叹了口气:“这可怎么办?总不成就饿死咱们了吧?我看你那匹马不错,应该能卖个好价钱。”绕来绕去,终于被他绕到正题上来。一开始,他盯上的就是这匹马。 
                    荆如风吓了一跳:“不行!我这马是大宛良驹,千金难求,怎么能随便就卖?” 
                    “不卖就不卖,你叫嚷什么?”青珞白他一眼,嘟囔道。又细细看那匹价值“千金”的马,除了膘肥点儿、块头大点儿,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遂又低声念叨:“有钱人家的少爷就是比不得,一匹马都比人要值钱得多。” 
                    荆如风不悦地道:“你别总是大少爷、大少爷地叫,让人听了好生别扭。” 
                    青珞白他一眼:“叫你‘大少爷’难道不是好话么?” 
                    荆如风闷闷地道:“可是你的语调很难听。”青珞的语调,总是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股嘲讽的味道。 
                    青珞勾着眼睛一笑:“我就是爱这么叫,你待怎样?” 
                    他勾着眼睛笑的时候,有股媚意,还有些挑衅的味道。荆如风脸上忽然一红,赶忙低头解释道:“我知道你是觉得我奢侈。其实价钱还是小事,这马是我十四岁时爹爹送我的,当时还是一匹小马驹,跟我一起这么多年,我对它的感情,实在跟兄弟无异。” 

                    话说到这份儿上,卖马这条路是彻底行不通了,可是前方的路还是要走。吃饱喝足的马儿拉着两个饥肠辘辘的人,来到一个名叫凤溪镇的地方。 
                    走在大街上,就看路上行人纷纷,都往一家酒楼涌去。 
                    青珞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叫住一个行人问道:“这位大哥,这街上这么多酒楼,你们怎么就只往那家去?他家吃饭不用给钱么?”心想,不要钱的酒楼是一定要去的。 
                    那人白他一眼:“你说什么梦话!那家醉梦楼为了招揽生意,特地请来了京城有名的舞娘献舞,大家都等着去看热闹呢。哎,不跟你说了,要开始了。”说完,急匆匆的去了。 
                    “京城里有名舞娘,不知跳得怎样?”青珞敲敲车辕,“咱们也去看看吧。” 
                    荆如风道:“咱们有没银子,去酒楼做什么?留点力气赶路是正经。” 
                    青珞执拗起来,道:“看看又不花钱。”自己从车里爬出来,也不管车停没停住,就要往下跳。 
                    荆如风拿他没办法:“好了,我停车就是。”他只怪青珞不知轻重,却不明白,青珞自己学了许多年舞艺,现在虽然跳不成了,听说人家跳得好,还是忍不住要看看。这就叫“见猎心喜”。 

                    两人进了酒楼,那里面已经密密的坐满了人。吃饭的还在少数,看热闹的居多,大多数人桌前只点了茶点。 
                    歌舞还没开始,但似乎已经过了预定的时辰。因为看客们开始议论纷纷,甚至有脾气急的正在高声叫嚷:“怎么还不开始?不会是蒙我们的吧?我可是大老远从临镇赶来的!” 
                    这一叫,又有好多人附和。那些店伙安抚了这头,又安抚那一头,忙得不可开交。 
                    青珞眼珠一转,道:“跟我来。” 
                    两人偷偷来到后面,隔着帘子只听有人问道:“她真的不能上场?” 
                    又一个人道:“昨晚大雨,秋娘姑娘睡觉的时候忘了关窗,一早就病倒了。这时候烧还没退,你让她怎么上台?还是等等吧。” 
                    先说话的那人正是这里的掌柜,他此番重金聘请舞娘,一心想卖个满堂彩,没想到却险些高唱满江红,急得浑身冒汗:“我能等,外面不能等,你没看都叫嚷开了么?哎哟,她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个时候病?这可要了我的老命!我可怎么跟外面的人交代?” 

                    就他跳着脚、团团转的时候,忽听门外一人笑道:“想要有个交待,这有何难?”


                  41楼2008-12-28 2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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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六 
                      说话的人自然就是青珞。 
                      那掌柜的见进来两个陌生人,先是吃了一惊,又听青珞说有办法,也顾不得问这两人是何来历,只问:“有什么办法?” 
                      青珞微微一笑,解下自己腰间系的汗巾来,手腕一抖,那青色的汗巾立刻在空中幻化出朵朵青花。他脚步一措,几个旋身,身子也被笼罩在那抹青葱之中。 
                      掌柜的眼睛一亮:“这身段确实不错。” 
                      可是很快的,他又开始发愁:“人家要看的是‘舞娘’,不是‘舞郎’。你这身量虽然看着纤细,到底是男人的腰板。再说,一看脸就穿帮了。” 
                      青珞脆笑一声:“这有何难?”附身在掌柜耳边嘀咕了两句。 
                      那掌柜先还愁眉苦脸,听着听着就眉花眼笑了,一个劲儿的点头。 
                      荆如风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青珞横他一眼:“跟你说了也不懂,你只管在一旁乖乖瞧着,关键时候别捣乱就好。” 
                      掌柜高兴得直搓手:“那咱们就赶快准备去?” 
                      “你急什么?还有事没商量呢。”青珞在他肩上一按,淡淡地道,“俗话说,救场如救火,这酬劳方面可不能轻算呀。” 
                      掌柜的笑道:“那是,那是。你要多少,只管开价。” 
                      “一百两。” 
                      “一百两!”掌柜傻了眼,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一旁荆如风也道:“你只跳一场舞就要人家一百两,未免……” 
                      他想说“未免狮子大开口”,可是被青珞瞪了一眼,只好把话又吞了回去。青珞狠狠地道:“你到底站在哪一边?” 
                      “我是应该站在你这边不错,可你实在有点贪心……” 
                      “想吃饭就闭嘴!”青珞已经有些恼了,心想好生晦气,自己还没上台,就有人来拆台了。 
                      他转头看掌柜:“一百两,一分也不能少,不然我立刻走人,怎么样?你请那什么名舞娘,价钱也不低吧?” 
                      掌柜踌躇道:“可是人家在京城里号称‘彩燕飞’,很有名气,你……” 
                      言下之意:你不值这个价钱。 
                      青珞最恨别人轻看自己,双手一拱:“掌柜的,另请高明吧。”转身欲走。 
                      这时候,再找一个救场的哪里来得及?掌柜的一咬牙:“一百两就一百两!” 
                      青珞刚要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就听荆如风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拿着昧良心赚来的银子,不觉得亏心?” 
                      “你要真有骨气,就一文也不要用。我也不介意少分一份。”狠狠白了荆如风一眼,青珞故意扭动着腰肢,跟着掌柜走了。 
                      那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姿态,真想让人在他屁股上狠狠给上一脚。
                      荆如风来到前台的时候,乐声也跟着响了。 
                      乐声一响,人就都安静下来。不一会儿,掌柜也出来了,招呼他到前面的位置去座。 
                      荆如风暗想事情一定进行得很顺利,不然掌柜的嘴的不会笑得跟里面撑了一根筷子一样合不拢,但他还是问了问:“怎样?” 
                      掌柜给他神秘的一笑:“保管你大吃一惊。看,出来了。” 
                      荆如风回过头,一下子怔住了。 
                      青珞是旋着身“舞”上台的,像一朵轻云,翩然落在台上。双手上举的姿态让他的腰身显露出来,本来就还带着少年的稚嫩,又被刻意地用青丝束紧,越发衬得纤腰一束。他每一步都伴随着清脆的玲响,原来在他脚踝上,各系着一串金玲。 

                      这般巧思,这般身段,人们已经看直了眼,轰天价的叫起好来。 
                      人们迫切地想知道,这位美丽舞娘的真面目,可是青珞不管怎么舞动,始终让袖子遮住了半边的脸。裙袖飞舞之间,偶尔露出一双眼睛,却是凤眼含媚,秋波流转。轻轻一勾之间,已然勾住了台下众人的心弦。 

                      人们都在不自禁的想,这般轻盈的舞姿,这般美丽的眼睛,这般动人的眼波,那轻纱背后的容颜又该是何等倾倒众生?他们明明看不到青珞的脸,可随那舞姿在脑海里幻化出来的模样,却是那样的活色生香,如在眼前。 

                      掌柜得意地笑道:“你的这朋友,真是揣摩尽了男人的这点风月心思。知道这欲遮不遮,欲露不露,才是最挠人心处。” 
                    


                    42楼2008-12-28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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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荆如风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事实上,他并没听到掌柜在说什么,那台上一抹青云已经抓住了他的心。 
                        跟青珞相处了这么久,他只见过青珞耍赖的模样、张牙舞爪的模样、咄咄逼人的模样,就像……像……嗯,表兄是怎么说的来着?像一只“支着翎子的斗鸡”。可是在这台上,他只看到一只彩凤,展动着双翼,翩然起舞,情致独绝。 

                        忽然,青珞的脚下微微一顿。很细,很轻微的一顿,谁都没有注意,荆如风看到了。 
                        是不小心么,可是为什么这之后,青珞的动作仿佛迟缓了一些? 
                        凭着练武人的直觉,荆如风感到情况不对。但他看不到青珞的脸,无法从他的表情中推断出什么来,只能看到青珞的眉间偶尔一拧,随即又倔强的展开。 
                        青珞一旋身,彩袖当风,风姿翩然,可荆如风只注意到一件事:青珞背上的轻纱已经被汗水全部殷湿了。 
                        就算天气有些热,就算青珞的动作幅度很大,可也不至于汗出如雨! 
                        就在他一闪念间,台上的青珞忽然跌倒了。 
                        众人都是一愣,待见到青珞彩袖倏的扬起,整个人随着彩袖水一般的波动,也慢慢的站起身,踏回最初的舞步,这才释然。 
                        掌柜擦了把汗:“吓死我了,还以为他真的跌倒了呢,捏了把冷汗。” 
                        可是荆如风却知道,刚才那是真的跌倒,因为青珞支撑起来的腿还在不停地发抖,只不过那时人们都被绚丽的彩袖吸引了视线。 
                        忽然间他明白了,为何青珞当初会开口一百两白银,因为他这一舞不是在台上跳,而是在刀尖上跳的! 
                        “让他停下来。” 
                        掌柜一愣:“什么?” 
                        “他受了伤,不能再跳了。” 
                        掌柜急道:“你胡说什么,他不是跳得挺好么?这么多人都在看着,怎么停?你不是故意拆我台吧?” 
                        荆如风懒得跟他啰嗦:“你不叫停,我去。” 
                        “不成,他收了我的银子,就是死也得给我跳完再死!” 
                        荆如风怒道:“在你们这种人眼里,除了银子还有什么?”伸手一推,将掌柜推到一边,大步踏上台去,喊了一声:“停。” 
                        众人不明所以,都愣住了。为他的气势所镇,那些乐师们不自觉停了手上的乐器。 
                        乐声一停,青珞也跟着停了。舞动起来的他像朵轻云,可是现在他更像一片凋零的落叶,软软地倒了下去。正落在赶来的荆如风怀里。 
                        他睁大被汗水模糊的双眼,茫然道:“结束了么?” 
                        “没有。” 
                        “那……钱怎么办?” 
                        荆如风有些愠怒:“为什么你们一个个脑子里只有钱?命都没有了看你怎么花?” 
                        “可是……”青珞的眼睛还是对不准焦距,荆如风在他眼前只是一个模糊的印象,“没钱……咱们怎么挨到京城?” 
                        荆如风眼里显出一丝怜惜,低声道:“你放心,有我呢。” 
                        青珞头一歪,昏了过去。 
                        等到青珞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他对着天花板愣了半晌,忽然想起了很多的事,最关心的还是他那一百两银子。 
                        他想下床,可是一动,腿上就传来钻心的痛。他用力地捶着床,大声叫道:“荆如风!姓荆的!” 
                        门一开,荆如风慌忙跑了进来:“你醒了?我刚给你抓药回来,没想到你醒的这么快。是不是腿疼?大夫说过,你现在不能乱动,你的腿都已经肿成熊腿了。” 
                        “你的腿才是熊腿!我问你,这里是哪儿?大夫又是怎么回事?” 
                        荆如风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把药放好,才道:“你的腿原来受过伤,是不是?你强行去跳舞,触动了旧伤,昨晚就疼得昏死过去了。我只好找了一件客栈先住下,再给你找一个大夫。” 

                        客栈?大夫?青珞眼前忽然白花花一片,那是银子离他而去的身影。他急得想起身,可是又牵动了伤腿,倒回床上。不禁破口大骂:“我总共就一百两银子,你还散财童子似的到处花销!腿肿了怎么样?拿冷水敷敷就好!反正我是坐在车上,又不用腿走路!你却巴巴地把银子孝敬给那些庸医!”越说越气,抄起枕头向荆如风扔了过去。 

                        荆如风接住枕头,淡淡道:“昨天你没跳完就昏过去了,你那银子没拿到手。” 
                        青珞愣了愣,昨天跳到最后,他已经痛得失去了神志,什么都记不清楚了。很快他想到一件事,怔怔地道:“那……看大夫和住店的钱都是哪里来的?” 
                        荆如风道:“我把马买了,三百两银子。给你养病绰绰有余。” 
                        他的口气还是淡淡的,跟谈天气一样,可是青珞已经傻了。他吃吃地道:“可是……可是那马不是你爹爹给你,你把它当作好兄弟的么?你当初宁可饿着也绝不卖的。而且那马价值千金,三百两不是太亏了?” 

                        三百两银子的价钱的确很低,可是荆如风急着用钱,也顾不得了。“再好的马毕竟是一匹马,哪有人的性命重要?再说,我跟买主说好了,将来还回来赎的。” 
                        青珞闷闷地道:“可是你赎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荆如风笑道:“你不是说过,我是有钱人,九牛一毛。” 
                        青珞也跟着笑笑,过了半晌,忽道:“我现在觉得,你跟那些有钱人家的大少爷不一样了。” 
                        “怎么?” 
                        青珞低声道:“因为他们绝对不会觉得,我比那马重要。”


                      43楼2008-12-28 2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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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七
                          “甜豆糕,刚出炉的甜豆糕,又香又糯的甜豆糕!” 
                          青珞已经把莲子粥捧在唇边,就要一口喝下去,听见这吆喝声,又把碗放下了。“我要吃甜豆糕。” 
                          荆如风皱了皱眉:“你刚才不是说只想喝莲子粥?我特地叫店家做的。” 
                          “可是我现在又不想喝了,我就想吃甜豆糕。” 
                          荆如风叹了口气,起身出门。 
                          青洛一怔:“你干吗去?” 
                          “还能做什么?给你买糕去!” 
                          “真买啊。” 
                          望着荆如风匆匆离去的身影,青洛自己倒傻了。这人几时这般听话了?按照正常的表现,他应该把粥碗一放,气哼哼说一句“你爱吃不吃”,这样才对。青洛心里忽然感到很不舒服,隐隐有些不安。 

                          记得十岁那年,淞阳城大旱,田里颗粒无收,家中度日艰难。有一天,爹爹却忽然给他买了最爱的面人,娘还做了一套新衣裳给他,连阿端都没有。他高兴极了。可是第二天,他就被带到了锦春园的后门口。 

                          在锦春园中,“老爹”对他们这些小官向来苛刻,那一阵子却对他千依百顺。后来他才知道,原来是孟小侯爷看中了他,要“老爹”去做说客。 
                          还有林子骢,前一刻还是温柔呵护,让他以为飞上了云端,下一刻才知道,那只不过是一脚踏空罢了。 
                          可见,但凡这些人一反常态的对他殷勤,就一定不会有好事发生。越是殷勤,越是糟糕。 
                          不一会儿,糕买回来了,果然是甜豆糕,果然是又香又糯,可是青珞全然没有了吃的YW。他故意道:“这糕太热了,大热天的,看着没味口,你放到凉水里去镇一镇。” 
                          荆如风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糕向来都是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青珞白他一眼:“你当我没吃过甜豆糕么?我就爱凉着吃,怎样?” 
                          “你这人,连口味也这么奇怪。”荆如风摇摇头,竟然真去了。 
                          凉透了的甜豆糕,还带着井水的寒气,直要凉到心里去。青珞哪里还有什么胃口吃糕?他伸出手指在那上面戳了戳,一脸嫌恶地道:“这凉糕果然没法吃,我还是喝粥算了。”说着,又把糕递还给荆如风。 

                          就算是傻子,现在也知道青珞是在作弄人。荆如风再也忍耐不住,把凉糕往桌上一扔,怒道:“你爱吃不吃!若不是看在你的腿受了伤,我才不会这般好心照顾你,你却把人当猴子耍!你这种人,就应该谁也不管你,让你饿死才好!” 

                          他本以为依青珞的性子,必然要反唇相讥,哪知青珞却是眼睛一亮,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拍着胸口笑道:“就是要这样,这才对嘛!先前你对我千依百顺,可把我吓坏了!” 
                          荆如风顿时傻了眼:“世上哪有你这样的人?别人对你好一些,你反倒受不了?难道非要成天吼你骂你才开心?” 
                          青珞不答,只是呵呵地笑,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对我百般照料,只是因为我受了伤?没有别的原因?” 
                          “有!因为我傻,因为我自己爱给自己找罪受!” 
                          若不是念在青珞受伤可怜,而这受伤的原因又有自己的一份,荆如风哪里会任劳任怨地照顾这个浑身是刺的家伙?到如今没有半句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还百般作弄! 
                          荆如风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是自讨苦吃。偏偏那青珞还一点忏悔的样子也没有,还在那里笑个不停,让他脸上怎么挂得住?他哼了一声,向外就走。 
                          “你又做什么去?” 
                          “我惹不起你,躲开总可以吧?” 
                          青珞止住笑,道:“那你先把粥递给我,我真饿了。” 
                          “饿?”荆如风似笑非笑,“那你就自己去拿吧。反正你受不得别人对你好,我把粥端过去,万一你害怕得手一抖,打碎了碗,岂不真要饿肚子?” 
                          青珞急道:“我现在不怕了,你把粥给我。你明知道我的脚动不得。” 
                          荆如风怜悯地看着他,就在青珞以为他心软的时候,挥了挥手:“自求多福吧。”一转身,悠然而去。 
                          “喂,你回来呀!喂!喂!”


                        44楼2008-12-28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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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八
                            话虽然这麽说,荆如风到底不是狠心的人,想想病人确实脾气要坏一些,跟他计较,到显得自己小气了。於是走出几步,又转回身来。 
                            一推门,就见青珞已经下了地,正伸手去拿桌上的粥碗。荆如风下意识的去看他的腿,只见两条腿稳稳支在地上,丝毫不见受伤的模样。 
                            两人对视,都是一愣。 
                            青珞忽然大叫一声,抱住了腿:“啊呀呀,疼死我了!我就说我这腿还没好,不能下地,你却偏偏丢我一个人在屋里,这下子,我的伤更好不了了!”使出拿手绝活,一阵呼天抢地。 

                            荆如风好心的指点道:“那个,抱错腿了。” 
                            伤的是右腿,可是青珞慌张之下,抱起来的却是左腿。 
                            “金鸡独立的姿势都能站的这麽稳,看来你这条腿是没事了。”语气还是淡淡的,可是荆如风的眼里却有了怒意,他显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又被这青珞给戏弄了。 
                            青珞暗叫糟糕,但他撒泼耍赖的功夫无人能及,索性往地上一坐,叫道:“我现在是左腿也疼右腿也疼,站都站不住了。哎呀,越来越疼得钻心,我的腿怕是要废了!” 
                            荆如风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与他平视,道:“你就这般不愿进京麽?” 
                            青珞闻言,身子一震,喊叫声渐停。 
                            “为什麽?” 
                            “不为什麽。”青珞捋了捋额前发丝,目光却不愿和他对视,“我去了,对大家都不好。” 
                            “对谁不好?” 
                            “对阿端不好,对林子骢不好,对我自己也不好。” 
                            “为什麽?”荆如风越发的不明白了,有人可以依靠,岂不是件好事? 
                            青珞白他一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我那样的出身,他们能容得下我麽?便是阿端也要被人看不起的。” 
                            “你怎样的出身?”荆如风又追问了一句,立刻恍然大悟。这些日子的相处,在他心中,青珞是一个共患难的同伴,他几乎已经忘记这个同行的人原是青楼里的小官了。脸上的神情不觉有些尴尬。 

                            青珞将他的变化看在眼里,冷笑道:“现在才嫌我脏,晚了。” 
                            “我没有!”荆如风涨红了脸,“你是小官也没关系,只要我们不说,别人也不会知道。” 
                            青珞又是一阵冷笑:“我虽然没读过书,可也不象阿端似的被人一骗就上钩。有句古话叫‘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又不是什麽秘密,早晚会被人知道,我为什麽巴巴地跑到京城去看人白眼!” 

                            荆如风悠悠地道:“你怕到京城被人白眼,难道别处就不会了麽?你自己先看不起自己,才觉得世上的人都拿白眼看你。” 
                            “话说得好听!”青珞不屑地道,“那我问你,你难道就从来没有看不起我?” 
                            说这话的时候,他又习惯性的挑起凤眼。那凤眼流光闪动,仿佛想要勾住人的魂魄。嘴角边偏偏又挂著一丝嘲弄,似在嘲笑对方的口是心非。 
                            荆如风被他看得脸上一红,随即正色道:“没有!” 
                            见那凤眼里全是怀疑的神色,又道:“我从来没有看不起你。以前,我觉得你很贪钱,的确不太喜欢你,可是现在……” 
                            青珞歪著脑袋:“现在怎样?” 
                            荆如风脸上又是一红:“现在……现在至少……我不觉得你讨厌。” 
                            青珞明显地愣了愣,半晌,才吃吃地道:“你这人,当真奇怪。” 
                            房间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古怪,荆如风不敢去看青珞,青珞也不来看他。半蹲的姿势不太舒服,於是荆如风站起身,也把青珞拉了一起来。“这是石板地,太凉,还是起来说话吧。” 

                            他见青珞不吭声,又状似漫不经心地劝道:“你若不去,倒是辜负了阿端的一番心意。你不知道,他为了接你过来,费了多少心力。在他心里,是很爱重你的……” 
                            话正说到一半,只觉青珞手一沈,甩开了他的手,不禁愕然:“怎麽了?” 
                            青珞跟他目光相对:“阿端费了什麽心力?林子骢对他那麽好,他想接我过去,不是一句话的事麽?是林子骢自己不愿意,对不对?” 
                            荆如风没想到一下子就被青珞找到了话里的漏洞,他是个不善作伪的人,一时也想不出话来圆场。 
                          


                          45楼2008-12-28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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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珞心里一颤,手足一阵虚软,这身子有一瞬间仿佛不是自己的。他深吸了口气,缓缓地道:“我到忘了,你说过,林子骢说我又贪财又刻薄又寡鲜廉耻,还是个低贱的小官。他若愿意让我这样的人蹬进家门,那才怪了。” 

                              他一面说,一面暗地里笑话自己痴心妄想。本来是很明白的事,却怎麽也想不透。心底深处总是还有一丝希冀,盼著是林子骢还有那麽一丝情意,来接自己。所以纵然千不愿万不愿,还是巴巴的跟了来。 

                              哎,这自作多情的毛病看来是改不掉了,闹了笑话也不知道。 
                              荆如风见青珞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一会儿满脸恨意,一会儿又凄苦莫名,忍不住道:“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麽事呢?”青珞说著,自己竟然笑了起来:“这麽说来,我就更不能去了,主人家都不喜欢,去了讨人嫌不成?” 
                              “我觉得子骢是对你有些误会,你们接触多了,他自然会收回成见。”荆如风想想自己看到的青珞,和林子骢嘴里说的青珞,实在是两样的人。 
                              “收回成见?凭什麽要我去屈就著他?”青珞冷笑道,“他看我不顺眼,焉知我看他就舒服了?” 
                              荆如风叹了口气:“你何苦这般固执?你现在离开那个什麽院,无家可归,身上的银子也没了,不去京城,还能去哪里呢?” 
                              “我……”青珞想要反驳他,一时间却不知从何开口。打从他进锦春园那天开始,这一辈子的愿望,就是能够离开那里。可曾几何时,那里竟成了他唯一的安身之地,一旦离开,竟不知何去何从。 

                              身无一技之长,唯一的本事就是在床上伺候男人,难道说,再找一家青楼,安身落户? 
                              可是刚出了一处火坑,立刻又转跳进另一处,这人的命,也太贱了。再说,人家肯不肯要他,也未可知呢。 
                              一时间惶惶然,仿佛天地之大,找一处容身之地却是那麽艰难。 
                              青珞走过去,挨著床沿坐下,每一个动作都慢到极致,显然心里迟疑难决。 
                              荆如风轻声道:“为了你自己好,别逞强了。” 
                              青珞歪头想了想,道:“什麽叫逞强呢?倘若换作林子骢处在我这个位置上,他挥挥手去了,人家一定要说,这人有骨气、有气性。因为他有家有业,用不著委屈自己。而我这样的人呢,银子没有,身份低贱,再不肯躬下身子,就是逞强、就是自讨苦吃了?” 

                              “这个……”荆如风一时怔了怔,不知该怎麽说。 
                              青珞自己把手一拍,作了了结:“所以说,这人若是生来微贱,就不要把脸面什麽的,看得太重。”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接待的一个客人。 
                              那人故意把一串珠子断开撒在地上,让他去捡,好看著取乐。他年少气盛,哪里肯做?争执起来,那人怒气冲冲的走了。为此,他吃了“老爹”一顿鞭子。 
                              记得当时老爹一面打,一面怒道:“叫你傲气,叫你有气性!那傲气是你这种人该有的麽?那气性是你这种人配有的麽?你当自己是什麽?你不过是个小官,天底下最下jian的胚子!” 

                              想到这里,他对自己笑了一下,不是已经吃过无数苦头验证过“老爹”的话了麽?怎麽还是学不乖? 
                              他抬起头,看著荆如风,微微一笑:“我想明白了,我要去京城,咱们明天就动身。” 
                              他站起来,感叹道:“一个人,要想看清别人容易,要看清自己,是多麽的难啊。”


                            46楼2008-12-28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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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九
                                车轮辘辘,带着几分犹豫、几分怀疑,还有几分对未知前途的茫然,这一日终于到达了京城。 
                                京城的景象又自不同,且不说那层台耸翠、画角雕甍,也不提那百丈游丝、香车宝马,只是大街,就比那淞阳城宽上一倍有余。青珞虽然尽量提醒自己,不要露出乡巴佬进城的怯样,被荆如风看了笑话,可是新奇的事物络绎不绝,让他不由得睁大了凤眼,那车帘子自从拉开了,就再没放下过。 

                                马车七转八转,终于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在一户门前停下。 
                                “就是这里?”青珞看看那两扇紧闭的门,也不过就是普通人家的模样,跟想象中的差远了,心里又是疑惑,还有些鄙夷。“姓林的不是据说很有钱么?怎么就住在这里?” 
                                荆如风道:“这里是别苑,林家的主宅在宣华门那边。” 
                                青珞本想问为什么要来别苑,可是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了其中道理,冷笑道:“原来是金屋藏娇啊。我还当他对阿端有多么真心,也不过如此!” 
                                荆如风脸上一红,有些尴尬,还是很尽责地为表兄开脱:“林家是京城的大户,我姨母家教很严,你也知道,阿端到底不是姑娘家……有些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计议个屁!她现在不肯,将来就肯了不成?真拿我们当成三岁小孩子!”青珞越想越恼。起初他听荆如风说阿端过的很好,并未多想,只道阿端从此有了依靠,幸福安乐。如今一瞧,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这姓林的至今不敢把阿端接进主宅去住,说什么对阿端的喜爱,只怕也不过是情浓时的甜言蜜语,未必真心。倘若有一朝,阿端年长色衰,又或是林子骢另有新欢,到那时候又该如何呢?在锦春园呆了这么久,男人们对颜色的贪恋,没有人比青珞清楚了。 

                                荆如风虽然也觉此事不妥,但他到底向着表兄,道:“我表兄的事情,他自然会妥善料理,他说过,决不会辜负了阿端。” 
                                青珞冷笑道:“那我倒要好好瞧瞧了。” 
                                荆如风见他满脸不平,心中一动,道:“你为阿端的事情这么生气,看来,你还是很疼爱他的。” 
                                青珞一怔,随即向荆如风抛了个眼神,懒懒的一笑,道:“我哪里是关心他?现在我*他过活了,他混得好不好,将来会不会被人赶出去,都跟我有莫大的关系,我怎能不多上点心?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你表哥的话,总是不错的。去叫门吧。” 

                                荆如风听他赌气的意味颇重,不好多说,只得上前去扣门环。扣了几下,听到里面有人应声,回头向青珞道:“马上就来。” 
                                青珞没有应声,他的目光正追寻着天上一只失群的白鸽,半仰着的脸上,是莫名的悲凉,可那微微抿起的嘴角,却勾勒出几分倔强。 
                                荆如风看着,一时呆住了,连吱呀呀的开门声,都没有听到。


                              47楼2008-12-28 2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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