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雨夜，暗河上拢住一丛昏蒙的豆灯。 】
【 縠帐绡红，上头绣着格格不入的一朵昙花。冬夜的空气不清新，花船上的脂粉气嵌进水里，比吻更深重，让人厌恶，又让人迷失。】
【 我托着腮，手上搁了一对未完的鸡血石印章，上头刻一半的“赤”，少一个“雀”。颓然投刀，指腹点上去，好像也能看见这个人。我开始尝试收心，把牅扇阖上，解下大氅顶端的绳结，挂在了那一扇白鸟屏风上。 】
【 细葛布上让一灯如豆舐出模糊的昏黄。冷香堆砌如空中楼阁，随着案上宣金翻动声而坍塌——最终破碎满地，成了自己无比芜杂的心绪。 】

【手上捏着方寸琼章，朝着新刃初离的刻痕吹了口气儿，刀割过泛白的玉色下是个“赤”字。我知道是什么用意。】
【上船没声响，瞧见她脸上的讶色，才会意自己仿佛是未请自来了。而我咧嘴笑了笑，倒向一张雕花大椅，两手扶着把子，整个人朝后仰，十足的惫态。】
别麻烦，我今天不留宿。

【 夜雨更漏 】
【 船头高挑着一灯，细长条的紫檀架上刻喜鹊并宝相花纹样。内室鲛绡呈缁色，所以他进来时，侧脸被描了一层昏暗的璀璨——把那本已少的可怜的少年稚气更掐灭了三分。 】
【 略送了眼往他处，宫绣飞鱼服上一块虎纹的补子，一对儿洗翠的怒目，显得很是神气。他的手不请自来，顺走了那一块残印，看似端详了一会儿时间；手指在那刻刀上摩挲了片刻，也没瞧他，只吹了吹案上的粉末。 】
前些日子客人送了对鸡血石，想起你曾道短一块儿私章，我瞧着料子尚可，也软硬适中，便想着练一块儿罢了。
【 刻刀置下，发出闷响，与夜雨般配。 】补子换了，还未贺你高升……【 拿捏好温柔和缄默应有的腔调，是个不会被任何人诟病的瑰艳躯壳。 话锋一转，却不说尽，留得人猜。 】
你已这样忙。

【 江心明月，一缕白渡水而来，载一腔低沉的柔蔼，就像是为我而来。 】
【 豆灯昏黄，鬓上泽兰洞悉夜间温柔，绣金笼中一丛火舌踆动，仿似一颗鲜活跳动的心，如同一只细线牵引的风筝，掌控在另一端，被迫放放收收。 】
【 这又同情爱何其相似呢？世间事大抵雷同。 】
真要雕完？
【 略提唇角，语调松快。】这是对章。【 阴阳相协，多好的寓意，是我贪婪，还是他引人跌堕？我索性不去管，只起身，在他面前折腰。 】
真的要吗？

【飞蛾扑火，翅折犹不觉。我看厌了它一次次重蹈覆辙，火舌跌宕，卷烫它翅膀的滋滋声也着实嘈杂。拿缃绮的灯罩向烛火上一扣，明光黯淡，飞蛾失却向往，跌跌撞撞不知往何处去了。我不能评断哪种作法更加残忍，总之，我从来不是“怜蛾绝灯”的善人。】
【她的眼睛里倒映着一丛烛火，从中，我看见一点儿期冀。】比起章子，它嵌进戒指，戴在这儿【我托起她一只手，抚摩着食指的指节，慢慢掐熄那丛火。】更好看。
【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并不使人心宽的安慰道】与我“做对”，不是好主意。

【 博山炉中的沈水香见底，露一角饴糖熬制的红铜色。我看着他的眼睛，感受到那只手的碰触，细致的摩挲，如同盲者一般，缓慢而驾轻就熟。半晌，火舌淬动，我不禁眨眼，雪指在他掌心一钩，唇角稍提，就成了个模糊的笑。 】
嫌我？
【 眉峰厌仄，望他一双锋利漆黑、如今收入刀鞘的眼。我起身，留一个瘦弱背脊予他，惟一根细白食指仍留低他手中。 】
还是你在害怕什么。

【我来这世上年岁不长，为了比肩前人，许多事情都得比别人早，比别人快，比别人做的更好。包括女人。要超过这世上的大多数，我只能浅尝辄止，一旦溺醉，便拿不稳刀，心会软。心软的锦衣卫，岂不是笑话？】
【锦衣夜行的人肖一声鸦啼，从窗边闪过。时辰将至。】茶也没有？
【掌中如掬水养鱼，合则水流鱼死，分亦如是。蹉跎浪费，不知所措，实非常态。指尖一搐，不是握她，也非揽她转身。从椅边捞了绣春刀起来，谑道】我攒够了银子，会替你赎身。
我年纪比别人小，升官比别人快，兴许死的也比别人早些。若你贪图更多，恐怕会失望。

【 粉巷迢迢，裙下之臣何其多。香闱秘事，天下第一等迷失。我早年入教坊司，吃过苦，挨过打，被人摸过身子，一颗心悭吝冷硬，难能给予。我垂眼看古雅地面，莲花金箔，销金库中，引人跌堕。他是赐予我的利刃，我握在手中，却难逃自伤。 】
没有。
【 眉峰陡软，心尖上酸涩难当，这是女人的弱点。猛地回身垂首，就势吻在他单薄的唇上——少年的唇，心很硬，唇却很软。短促温柔，未及体会便已离开，眼中神情难辨，笑道 】
只有这个。
【 我退开了些，居高临下，他腿边靠着的绣春刀在寒风下泛着红光，我知道那是血。舔了舔唇，眼梢松快。 】
那我就等着失望的那一天。【 唇角一提，定了后话。 】我赌你，将成大业。【 我们贫瘠，我们一无所有，雨敕原野，火将燎原，却要敞开怀抱接受。 】

【女人美的太艳。吻像海边流沙诱人搁浅，可我从来不是一艘船，只能永远飘浮，没有终点。即便如此，亦不可否认个中滋味销魂蚀骨。我幸运早尝过这滋味，却又不幸…尝这滋味的时候太早。】
【圈指，呼哨。挺身而起，将绣春刀别在腰上。扶刀镡，指腹抵着铜镀金的刀柄兽首，蓄势，如按箭在弦。翘着嘴角，那里尚延着被吻过的红】杀人放火的勾当，谈什么大业。
走了。【襴摆的海纹卷过檀木窗稍，红绡势追向南的风，有雨趁机飘上了香案。画舫微不可查的歪了一寸，大抵是撞上不合众的浪。圈椅空了，只有不在原处的半成章证明，这夜曾有人造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