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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秦朝末年，天下大乱，楚汉联合结束了秦末之乱，却让天下陷入了为期五年的楚汉相争。
这个天下，如今已经满目疮痍，他们争这个是为了什么？
她没想到这天下的局势会变成这样，她没想到她与他的再次相见是这样。
那一大群难民中，虽是普通的蓝色布衣，那气质仍是那样的鹤立鸡群，她是汉王的贵宾，坐在华丽的马车中被兵士簇拥着，轻轻掀开车帘，便不由自主地看见了他，四目相对，幽蓝的瞳孔中如海水一样幽深，无尽的淡漠。
他们上一次见面又是什么时候呢？
仔细想想，数年前，大秦帝国气数已尽，羽翼丰满的天明带领着反秦同盟攻上了那座举世无双的蜃楼，阴阳家伤亡惨重，她亲眼看见大司命为了保护他被剑圣的利剑贯穿胸口，她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入无边大海……
那样广阔的大海，大到让人觉得它可以吞噬万物。
所有人都觉得他必死无疑。
没想到，他还活着！
难民们站在道路两边，为军队让路，他只是回头轻轻一瞥，然后继续低头赶路。
“你……”她微微伸出手，身边的军士看出了她的意图，便带着一队军士，走进了难民群中。
所有难民都不知所措地为这一队军士让出一条道路，木然地看着这一切，他依旧漠然，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许久未见，星魂”两人的第一次交谈，他与记忆中容貌并无半分差别，只是早已不是华服加身。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这群难民将他从海中救起，搜刮了他身上所有华丽的服饰换的一餐之食，出于感激，他们默许已经功力尽失的星魂与他们同路，现如今墨家公主向他们讨要此人，不过给予一麻袋粮食，便让他们千恩万谢地离开。
他沐浴更衣后被带到了她的面前，依旧苍白的面容，眼神清澈，少了许多戾气。
她身居主位看着垂手而立的他，身形见长，有了美丽少女的形态，阴阳家的阴暗抹去了她的笑容，娇美的容颜上再无孩童的纯真。
不同于初见时他是护国法师，
她是落难公主。
现在她是墨家的公主，是汉王最为尊贵的客人。
而他只不过是一个修为尽失，食不果腹的废人。
“嗯”他闻言淡淡回道“许久未见。”
二
星魂搞不清楚高月心中所想，他与她并无交际，从前她是他不屑一顾的傀儡，现在她是身份比他高贵的墨家公主，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就这般莫名其妙地将自己从那群难民堆里拎了出来，刷洗干净后跟在了她的身边。修为尽失后。他也是变的既来之则安之，虽然不知道高月的目的，但是跟着她至少不会挨饿。
但是高月对他也是十分放纵的，这倒是将他以前的小性给惯回来了。
“星魂，我要喝茶。”正低头看书的少女头也不抬地说道。
星魂揉了揉有些发涩的双眼，没好气道“高月公主不会自己去倒吗？”
她闻言抬头看了看坐在窗下的少年，抿了抿唇，自己起身倒茶，回来时顺手将自己桌上的蜜饯端到了他的面前，他跟着她去见过汉王，然后回到墨家不过几天，她便摸清了他的喜好，他喜欢吃甜的，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每当看见他就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吃着甜食，吧唧着嘴，她一向淡然地脸上才会出现一丝笑意。
他大部分时间都与她在一起，他是她的陪读，至少在别人眼中是这样的。
不得不说，在墨家的日子很安逸，安逸得他有大把大把得闲工夫去看着处理任何事物的高月。
现在的高月比以前要成熟，美丽，也稳重许多，只是他还是星魂，那个傲娇的星魂。
终于，他被那些来禀事的弟子吵得心烦，他第一次像一个陪读一样给她倒上了一杯热茶，在所有来禀报事物的墨家弟子面前重重地放在了她的案上，茶杯翻了，茶水溅在了高月手中的竹简上，模糊了一片字迹。
所有人的鸦雀无声。
高月有些疑惑地抬头看着他，随后从袖中掏出手绢擦拭着案上的茶水，道“你们都下去吧。”
“是。”
一时间，偌大的议事厅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那小鬼呢？”星魂道“他不是墨家巨子吗？这些事不应该他去做吗？”他可不在乎高月是否操劳，只是身为陪读的他会一直呆在她的身边，这些人真是吵他的清闲。
擦拭的动作顿了顿，而后又恢复平常。
许久，高月抬头问道“你……可想恢复修为？”
三
高月曾经问过他，为什么会喜欢吃甜的。
他只回答说，因为心里苦。
是呀，自己的族人，被自己效忠的秦皇屠杀殆尽，而自己却要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为自己的仇人效力，心里怎会不苦。
每个人都有不愿想起的过去，她不愿想起她是千泷，他不愿想起他是甘罗。
他俩在这乱世之中都是同病相怜。
秋后的细雨，夹杂着寒风，淅淅沥沥，怀里的猫儿慵懒地叫唤着，不一会儿便传来了呼噜声。
星魂一手提着剑，一手抱着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快步走着，他不喜欢这样脆弱的小东西，因为容易消逝。小奶猫才出生不久就被扔在了树林里，喵喵喵地叫着，那粉嘟嘟的样子倒也惹人怜爱，就像高月初进阴阳时的样子……
高月正低头处理着竹简，门被人踹开，她看见星魂用两只手指夹着一只小猫递到她的面前，表情别扭的说道“在树林里面炼剑时捡到的……”
秋后的雨水顺着星魂逐渐刚毅的面容滴落，划进微微敞开的领子里，再向下便可以看见那若隐若现的胸肌，虽不是很壮硕，却也不给人消瘦的感觉。
高月定定地看着，第一次在他的面前红了脸。
星魂轻咳一声，将手中的猫儿放在桌上，扔下一句“我修炼去了。”便慌不择路的夺门而出。
那天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微妙起来，倒也相安无事，她将墨家心法交于他，让他研习，说是有利于他恢复内力，星魂到底是天才少年，对于从来没有接触过的墨家心法，虽说不能完全参透，却也明白十之八九。
高月也不再全身心地去处理墨家事物，她有时会给他送去吃食，有时会抱着猫儿站在一旁看着星魂龙飞凤舞的舞剑。
她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像他们是这尘世间的一对神仙眷侣。日子就这样一日一日得过去，温和从容，岁月静好，有时她会想想和他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
药罐中的水汽氤氲了端木蓉的面容，让她看上去十分不真切，她揭开药罐，用竹筷拨弄了一下，而后放下，看着高月道“他恢复地怎么样？”
高月道“已经恢复地差不多了。”
端木蓉道“那，你打算何时动手？”
高月迟疑了，端木蓉道“当初是你想出的这个办法，月儿，既然走到了这一步，便不能回头了，月儿，天明他…………”
一声尖利的叫声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高月心头一紧，忙跑出去。
那只猫咪不知被何人划破了肚子，内脏流了一地，却并没有立刻咽气，它拖着自己的肠子，一路狂奔，发出悲恸的叫声，最后死在了她的脚前。

啊啊啊！被吞了！

哎呀又回来了

四
猫咪死了，高月哭得很伤心，找了个地方埋掉以后，便再也没有来看过他。
他的心有些烦闷，仿佛漏掉了一块，他们中间，就像出现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一日，星魂如往常一样入定修炼，却不知何时周围白雾蒙蒙，如梦似幻，再睁开双眼，自己已经站在一处陌生的庭院中。
廊下，有两个孩子在演练傀儡戏，那个男孩像极了幼时的自己。
“夫君”肩上一沉，身后有人将一件厚实的披风搭在了他的肩上，转头一瞧，原来是高月！
“你刚才叫我什么？”他有些恍惚，她叫他……夫君？
高月巧笑道“夫君病了几月，怎么连我也不认识了？”
“这……”
“我叫千泷，是夫君的妻呀！”
是的呀，她叫千泷，是阴阳家的公主，他是秦国的大夫甘罗，三年前，秦始皇赐婚于他们，现在他们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这一切，都是这样的理所当然，这一切又美好地让他不知所措，到底这是梦，还是他以前的经历是梦。
就算这是梦又有什么关系，他愿意这样，一直沉睡下去。
“天明！你终于醒了！”
好痛，浑身就像被凌迟了一样，他迷糊地睁开眼，却被洞穴的缺口投下来的光亮刺得双眼发疼。等到眼睛适应了这光亮，他才看清走进来的两人。
“星魂，他是天明。”
“谢星魂先生救命之恩”
那天，他在门外偷听了她与端木蓉的对话，他在墨家机关城快一年了，为什么从来没见过荆天明，那次蜃楼一战，他坠入大海，而荆天明也危在旦夕，陷入了沉睡，而唯一能救他的，便是他的纯阴内力。
五
那一天，下雪了，第二次失去内力的星魂这次真的成了一个废人。
筋脉受损，再加上感染风寒，星魂一病不起，他也许从来不会想到，自己也会这般娇弱。
高月来看过自己几次，过一会便有人来请，说是巨子与公主有要事相商，高月便匆匆离去。
几月后，开春了，星魂的身体也好了大半，这几个月他虽病着，但有些事还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楚汉相争，汉王赢了，天下太平，还有……她和荆天明要成亲了……
所有人都说这二人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他也是静静听人议论，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握紧，而后慢慢松开。
他自嘲的笑着，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抚摸着手中粗糙的木块，他笨手笨脚地雕刻着什么，完全没有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
“你在干什么？”高月疑惑地问道，虽说声音不大，却还是把全神贯注的星魂吓一大跳。
星魂掩饰地捡起地上看不出形状的木头，轻声道“无事。”
“三日后，我与天明要成亲了”高月红着脸，有着小女人的娇羞“你要来啊。”
他轻轻笑道“一定。”
墨家巨子与公主的婚礼很是盛大，整个机关城都笼罩在一片红色中，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他站在机关城旁最高的山坡上，看着一片火红的机关城，轻轻地笑着。
你们应该在拜堂了吧？
嘴上说着不在意，心里却还是有几分不自在。
亲眼看着你嫁给别人，我做不到。
整理了一下自己到机关城时穿的粗布衣裳，再抬头时，一身火红的高月已经气喘吁吁地跑了上来。
她穿红色真好看。
“你要去哪？”看着星魂的衣裳和肩上的包袱，高月美丽的眸中有几分怒气“跟我回去！”
星魂第一次温和地笑了“高月公主快回去吧，莫要错过吉时。”
“跟我回去！”高月手上做出一个结印的动作，仿佛他要说一个不字，她就会强行将他绑回去。
“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这……”高月哑口无言，双手也放下了。最后她绞尽脑汁道“如果不是我把你带回墨家，你跟着那群难民迟早会被饿死……”她有几分窘迫，“我对你也算有救命之恩……”
他笑了，满目悲凉。
“你是想让我留下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看着高月点头，星魂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当年墨家攻上蜃楼，使我坠海，让我失去一身修为，你找到我，让我不至于被饿死，又让我恢复修为，若说救命之恩，我用这一身修为救了荆天明，我们早就两清了。”
“可是……”不知为什么，她不想他离开，“你现在修为全无，身体也不好……”
“当初楚汉相争，天下大乱，我没有修为亦可苟活，现在天下太平，自然可以。”
“那我呢？”高月紧咬下唇“你忘了吗？在那个梦里我们有了孩子，我们……”
“高月公主说笑了！”他转过身“我的妻子，她叫做姬如千泷。”
“抽离修为的过程十分痛苦，多谢高月公主制造的幻境。”
“还有……新婚快乐。”
她在想什么，她已经要和天明结婚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对他人这般留恋。
六
三年后，又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墨家机关城一片雪白，高月裹着厚厚的披风靠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纷纷落下的雪花，轻咳几声，低下头把玩着手里的木雕。
这是星魂走时留下的，他没有一点木雕的经验，高月费了很大的劲才看出手里这个木头是一只猫。
三年过去了，那块粗糙的木头已经被她把玩得十分光滑，她看着窗外的飞雪出了神，以至于身后有人到来她都没有发现。
“月儿。”天明放下手里的竹篮，看着她日渐消瘦的背影心中发酸，走到她的面前蹲下，悲切道“三年前，你为了星魂制造幻境已经伤了自己的经脉，你说自己命不久矣，在婚礼当日悔婚，我知道，你只是忘不了他……”
猛然握紧手里的木雕，高月道“天明，别说了……”
直到他走了，她才看清自己，可是又有什么用？过去的，再也回不去了。
三年过去了，冬去春来，他又回到了机关城，站在他离开的地方眺望着远方。
他的身边多了一座新坟，小小的，除了一块镌刻有“千泷墓”的墓碑，别无它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