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有人归
用过了晚膳,宓绾便坐在琴前,漫无目的的撩拨着琴弦。
扶苏拿了本书倚在贵妃榻上,但宓绾却知,他在走神。
宓绾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可这一次,她也无法可想。
两人正默默间,却听外面隐隐有哭声,扶苏唤他的首领太监李长进来,问缘由。
李长躬身答:“公子没听说吗?今日进宫的公主们都被大王赶出宫去了,独留了赵国敏代公主身边的侍女,说是找到了自己童年的玩伴。”
李长回完话便一直躬身候着,扶苏却落进了自己的思绪里。宓绾命李长下去,抬眸看了看扶苏,莞尔一笑,手下一转,便是一曲《山之高》: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
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
扶苏在琴声里踱了半晌,忽地停住:“这曲子你来来回回地怎么只弹上半阙?”宓绾抬头,笑道:“我只爱这上半阕。”
宓绾看了看扶苏,失笑:“她如今是自由身了,现下不去……你到底在犹豫些什么?”
扶苏看着宓绾,素来沉静的眸子里竟全是迷茫。宓绾从琴前站起,拉起扶苏便向门外走去,唤了随影来将扶苏扶上马,轻拍随影,目送着随影载着扶苏驰入夜色之中。
随影这马跟随宓绾多年,性子极烈,除却宓绾任何人都亲近不得,却唯独待复苏亲近。
宓绾立在这样的月色里,月色如水,映着宓绾的脸。
笑容隐去,周围的一切都已岑寂。
宓绾爱看月亮,一直都爱,因为,这样的月光,总让宓绾想起那人含情的眸子。双唇轻启,是《华山畿》的曲调。
君既为侬死,棺木为侬开。
这样婉转悲戚的曲调,回荡在夜色中,令闻者为之动容。
“舍”里又热闹了起来,因为这是离咸阳宫最近的旅舍。星夜出宫的各国公主便大都投入了“舍”。
这厢赵敏代安顿好一切,便将自己投入了榻上。隐隐有茶香飘来,敏代只觉浑身舒畅。
赵敏代本是赵国王室的小幺,上有父母兄姊,在宫中多收照拂。而今王国被灭,父王出逃,长兄被俘……太多的变故都只在一夕之间,她不知道父兄究竟怎么样了,也不知道未来到底还有多少艰险……赵敏代合上眼,生平第一次感到愁苦和茫然。
扶苏被宓绾硬拉上马,不禁有些失笑。众人都道宓绾儒雅睿智,只有他知道藏在那些不动声色背后的贪嗔痴怨。
扶苏当然知道要去哪里寻敏代,他抬头看了看月,轻笑,纵马而去。
“舍”里的伙计都认得扶苏,听扶苏说明来由,便引着扶苏到了敏代门前方退下。
屋里已经熄了灯,扶苏手扶在门上,不知该不该推门。
扶苏闭眼,却忆起她的笑容——他从未见过的干净和澄澈,可笑容却未达眼底……他觉得心疼。
扶苏推门。屋里的人似是已经睡熟了,呼吸均匀而平稳。屋里有淡淡的香气,仔细闻来,却像是“天宫巧”——扶苏知道这家旅社的老板娘爱调香。
扶苏就这样立在床边看着敏代的睡颜。看敏代伏枕上,满头青丝柔柔地铺了一榻,忽地想起了多年前宓绾画的一幅《海棠春睡图》,觉得眼前之景,大约就是了。
……
扶苏从敏代房中走出时已是深夜,伙计们都睡了,只四周的长信宫灯尚慵懒地明着。
扶苏走到窗前,负手而立。
宓绾回到“舍”时所见的便是这样的扶苏。她看了看依旧黑着的敏代的房间,心中便猜到了大概。
她幽幽一叹,也无可奈何。走到扶苏身边,顺着扶苏的目光望着早已有些泛红的天,缓缓地转出一笑:“我不必恼,我帮一帮你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