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兔解释说,木之本一家都因事临时出去了,而艾利欧又提前打电话,委婉地表示一会儿有信笺要送到,所以现在只有他留在家里。
“能遇见一个与自己如此相似的人,也是很奇妙的因缘。”雪兔说,他邀请月在庭院中散步。“我时常觉得世界上有很多看不见的‘线’,它们把人与人联系在一起,某一根线拉动时整张网就会变形,因而造成许许多多个节点的相遇或者分离,”他笑着说,“这就是与未知相遇了。”
“……很美好的譬喻。”月说。
“露比常常跟我提到你。……哦,别惊讶,我想她的性格你也已经了解了吧?”
跟他走在一起,有种很奇特的安心感……月想,他微侧过脸,注视着雪兔。他觉得雪兔的眸子里有一种温暖且安稳的东西,就像其人的笑容一样;他好像能透过他的目光看见前方的一切:树枝上仅存但在暖阳下显得十分精神的叶片,栖居于上、灵动自由的小鸟,树干的木纹,闪烁的鹅卵石曲径,以及在瞳孔的倒影中不甚清晰、在虚像里无限延伸的远方。
一个念头蓦地浮上他心头:这个人代表着他灵魂里缺失的某一部分;但对方并不缺失他所代表的那一部分。雪兔沉静而能带给他人温暖;而月呢?他,也许是一片透明的冰吧。
——或者并不仅仅是冰;或者应该像是冻结了表面的湖水,外表是极度的平静,内在是封闭了喘息的孤寂。
雪兔缓缓道来,语句如他脚步般踏实而轻松。月一时也记不起雪兔是怎么谈起他的身世来的了。他说他是个自幼的孤儿,被木之本家好心抚养。
“他们说,只看见襁褓里一张字条,拿出来,婴孩的我就哇哇大哭;赶忙放到我手里,就开始温温的笑。后来打开字条,只有四个字:月城雪兔。——名字仍然是注定的呢。”
说这话时雪兔好似是自然而然地看了月一眼。
“就那么巧合啊。一个婴孩可能会被饿死,或者带着名字活下来。但是只要活下来了,总有某天能找到生根的地方的。至于我的父母,——后来没有见到过。不知道未来是否能见到,或者实则我已经在人群中与他们对望过了,只是彼此不知道而已。”
“那如果他们某天回来了呢?”月突然问,说完后连自己都觉得惊异。
“那就‘边走边看’啊。谁也不知道那时候是好事还是坏事——这二者的区别往往在于人的不同性格,而我如果未见过那人,当然就不会知道他的性格。所以,等到遇见以后再做决定也不迟嘛。”
有那么一刻,雪兔望着蓝天;月看着他瞳仁上的倒影,在那里,白云像初冬里温暖依偎的棉絮。
“那么再见了。”雪兔笑着招手。“下次再来哦,桃矢和樱一定也会很喜欢你的。”
“谢谢。”
月走在人影稀疏的街道上。他的脑海里开始不断闪过这个早晨里听见的声音:艾利欧令人错愕疑惑的“抱歉”,代表信任的钥匙的清脆响声,木之本家庭院中枯枝被踩响的安静的窸窣声,雪兔温暖而沙沙的嗓音……
他觉得露比一定是把关于他的很多事都跟雪兔提起过了。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往往是迷局:艾利欧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那个名字对我而言也只是个谜题。对你而言的谜面在你心里;对我而言,它就在身边。」
「但是最初我强留你的理由实现得很好。之后你要去哪里,就再也不是我能用强留改变的了。」
他有些恍惚,脚步渐渐沉滞起来。某时他抬起头——
蓦地一个人影从前方的交叉口闪过——但那不是人影,月不自觉地睁大眼——那像是由线条描绘出来的光,循着风交织过的痕迹,轮廓如同女人的倩影。
他突然加快脚步——奔跑起来——身后的银光化为羽翅,倏地飞向天际。
那道光中幻化出一对蝉翼,蝉翼间浮现出一个女性的面庞。
他极速滑行,同时脚下树木嗡嗡作响——
风,来了。
7
等到月以极快的速度在树木间穿梭之时,他才从某种冲动间回过神来,但对自己决定展开双翼的缘由仍不甚清楚。疾风在耳边呼喊。他目光微偏,余光看见枝叶在离脸颊几公分处颤动——突然一个急转,叶缘利齿在脸上划出一道血痕。
错愕感陡然袭来——血痕……?
来不及多想,月重新让目光死盯着前方那道风影。这是一场追逐游戏,她无端地急速逃逸,而他亦无端地急速追赶,就像欲以生命与时空赛跑一般。
她是谁?……月感到自己的脑海里点起了一片火光,炙热的,带着某物复苏的熊熊生机;但那火光幻化出一片朦胧和变形的图景,就像他现在的视野一般,除了焦点无比清晰,其余尽是飞驰的光影。
「风是……」
风?
「传递……」
什么?……他眼前霎时冒出一片岩石,惊得一个侧闪,白羽纷纷凌乱飘落。
「——讯息的牌。」
牌?……
“风是传递讯息的牌!”他突然喊出。“Windy......Windy!!”
下意识的咬字——月看见身前的蝉翼好像侧过一个代表着回顾的角度,她的侧脸上带着笑意,然而又立刻消失了——依旧的追赶。
[windy]?月艰难地在脑海中搜索。风,风……
「四大元素之一,[windy],由月管辖。」
是——是“他”的声音——我听见了!
他欣喜若狂——然而他的肢体却不能放松半秒。[windy]的速度还在加快,就像那句古语说的,起于青萍之末,然而于途中汇聚了更多的风力,愈发激烈,以致折断树木、惊起波涛。月极力地控制着方向——他们现在已经身处市郊的山谷中了。山石间流淌过清澈溪水;但当月从旁掠过时,水花早被疾风激起。他听见自己喊了一声什么,几乎是带着愤怒的语调。
“Windy!——”他居然大吼。谁也不知道是语声更大还是风声更大。与此同时,他脑海间那一小撮火焰正在沸腾,向四周扩散,似将星火燎原。他一时不知道自己是怒是喜了,只得任由身躯随双翼飞驰,让情绪通通外化为奔腾疾风。
水泊——拐角——向上飞攀——向下滑行——
他几乎听见自己呼吸声都带着疲倦。
又一次向上——左拐——左拐——下滑——
“哗——”
湖面上白色的浪高高昂起,他闭着眼冲过去,重心猛地向上拽,听觉被巨大水声遮蔽。
睁眼——
他霎时一惊。[windy]居然向着前方的小山撞了过去!他立即刹住——又是一片白羽纷乱——然而仍是半趴着着陆,枯黄的土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
“呃……”
他挣扎着起身,这时才察觉身子骨几乎要散架。虎口上有鲜血涌出。
他定了定神,环视四周——
“Windy?!……Windy!!!”
恍然要窒息。
[windy]不见了。
「风是,传递讯息的牌。」
“传递讯息……”他喃喃自语,“讯息?……可是……”
不,不能——他怎么能把这亿兆机缘中的微小讯息丢失掉?他……
他近乎疯狂地寻找——然后在水边发现了某个棕褐色的影子。
“Win......dy.”他念到。“C......low?......”
是了,正是——那是“他”的牌,与他一样,都是“他”的造物——
他无意识地用拇指轻擦过牌底字母。“Clow......”良久的喃语。此后他起身,眺望天际,这才发现已经迷失了方向,而日色早过了正午。
“回去吧……”他对自己说。
回、去?他又是一怔。对,他要回去……他刚才几乎忘记了他在艾利欧家呆上的时日。他恍恍惚惚地浮到半空,再高高升起,为寻找路途俯瞰着茫茫大地。城市的建筑鳞次栉比,但小得像让蝼蚁迷失其中的迷宫。引路人,或者阿里阿德涅之线,又在何处呢?
但他心底明白:他已然开启了破解迷局的第一个关卡。
“Windy......”他将牌握于手心,置于心口,缓缓飞行。
然而他脑海里蓦地翻江倒海。
他愕然看着自己紧握得近乎僵硬的手——牌在一瞬间变得透明,变成光,变成影,变成一种飞速离弃的流沙,从指间匆匆掠过,而后消失。他听见自己深呼吸——在真空般的死寂中——有关“风”的记忆城堡崩坍裂解,错乱,跌倒,化为平地上渺渺飘荡的尘埃。
大风骤起。
那些方才灼热燃烧的东西,倏地凝结为死灰,飘荡,离散,飞速逃逸。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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