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你有没有见过那个往金色花茶里加着番茄酱的他？

02、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少年走进了雪镇，步子很慢，像是在什么花田里慢悠悠地散步。
温度很低，周遭的一切都被冻结在厚厚的冰里——道路、树木、以及两侧的花儿。只有远处的河仍在流动，发出涓涓的响动。少年穿一件有条纹的蓝色高领毛衣，苍白的日光落在他深棕色的短发上，留下一圈银色光圈。他忽然停下脚步，抬起了攥着手机的手犹豫了一会儿，似乎是想要给什么人打个电话，漆黑的屏幕上映出少年的脸，和晨光一样苍白。
大约是太早了，街上空无一人，四下阒静，小镇似乎都陷入到沉睡之中。他最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重新迈出了下一步。
Grillby’s的门关着，他试探着推了推。“吱呀”一声，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站起身时浑身的骨头都在“嘎啦嘎啦”响。少年进了屋，又小心翼翼地关上门，好像连他也不愿意打破雪镇清晨的这份宁静。踮起脚尖从橱柜里挑出一支酒瓶，玻璃杯与木质桌面发生碰撞，“咔哒”。琥珀色的液体快速将空间填满，他轻轻啜了一口，皱着眉吐了吐舌头。
这让少年想起了许久以前——姑且将那称之为一段回忆，回忆里有穿着蓝色帽衫和围着鲜红色围巾的兄弟，有手持长矛和戴着眼镜的少女，高大的丈夫正照料着他的金色花圃，身着长袍的妻子挽起袖子用火焰魔法加热着有些凉了的奶油派。他坐在的椅子上，要那位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的哨兵先生替自己倒一杯茶。
“Pa—py，”哨兵先生坐直身子招呼道，“Frisk拜托你倒一杯茶。”
围着灶台正和意大利面作斗争的他的兄弟大力地跺了跺脚，大声喊出他的名字：“你这个懒骨头！”
哨兵先生望着他，眨眨眼笑了起来。
尽管如此，少年终于还是喝到了哨兵先生带来的茶——在离开人鱼家后，坐上小船回到雪镇前。骨瓷茶杯里盛着的液体有如日暮时分的天光，他捧着温热的被子试探着喝了一小口，然后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吐进Riverman的兜帽里。
“你就没有更好的事情做了吗！”他“呸”了好几声，可嘴里那股奇异的味道依然没能消散——金色花茶里加上番茄酱会是什么味道，这个世纪难题总算有得到解答的一天了。
少年垂下脑袋，把下巴搁在了的胳膊上，窗外的阳光终于变成了淡金色，透过玻璃窗落在他的身上，屋子里那样冷，愈发显出那光的暖和来，照的人有些昏昏欲睡，要他短暂地想起废墟之中那个小小的房间，厚厚的被子，和屋子里弥漫着的肉桂的香气。
紧接着，他在杯壁上见到了自己的倒影，深棕色的齐耳短发，眼睛好似一对红宝石，坐在橱柜上，双腿来来回回晃悠着，微微弯下腰来和他四目相对，露出恶质的微笑。
少年似乎有些诧异，猛地直起身子，揉了揉眼睛，可影像又变回了先前的模样。
也许是喝光了瓶子里的酒，他跳下高脚凳离开了。
室外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雪来，细细碎碎粘在身上，化作一朵又一朵水花儿。少年站在木屋前，抿了抿嘴，抬手敲了敲门。
“叩叩。”
雪镇还是那样安静，来往的风带走了方才轻微的响声。
“叩叩。”
少年把脸往领子里缩了缩，忽然觉得有些冷，就像某人的笑话。
“叩叩。”
他终于放弃了尝试，后退一步，转身走远。脚步落在雪地上沙沙作响，一串印记蜿蜒着消失在了远方。
空旷的小镇，风声中似乎夹杂着女孩子清脆的笑声。

03、
——你有没有见过在手心藏放屁气垫的那个他？
少年有一个秘密——并不是秘密秘密三重秘密暗号的“秘密”。事实上他从未对自己的秘密加以掩饰，反而是破罐破摔似的随它去，好像并不在意将它昭告天下。
他喜欢在午后走进Grillby’s，点两份薯条或汉堡，在其中一份上挤满番茄酱。也喜欢坐在潮湿的洞穴里，回声花旁的长椅上，带着一边耳机，播放着一些奇奇怪怪的音乐。还喜欢把热狗一根一根堆放在头顶——热猫也可以，抑或是在金碧辉煌的审判间聆听钟声悠扬。
他喜欢一个叫Sans的骷髅。
少年小小声地对着回声花说：“我喜欢你。”
青色的花儿机械地、毫无感情地回应他：“我喜欢你。”
但要是问起这份感情的来由，其实就连他自己也不得而知。也许是因为度假村餐厅里的那句“照顾好自己”，也许是因为一个又一个能把人冻伤的笑话。又或许…是离开废墟后初次相遇时那个无伤大雅的玩笑使然？
谁知道呢。
喜欢有时候能让一个人面目全非——譬如说在此之前，他对于黑暗料理这类足以毁灭整个地下世界的东西没有丝毫兴趣，而现在……他正坐在客厅里握着叉子等待着Papyrus的意面出锅。
等待的间隙，少年对着电视屏幕翻了个白眼，颇有种自暴自弃的感觉。
Sans坐在一边，捧着那本暗藏玄机的书看的入迷。少年转头去看他，从光滑的头顶到眼窝里的光，再到帽子边上缀着的一圈白毛毛，暗暗想道：“这就是我喜欢的人。”
他这样想着，然后诉诸唇齿。
“San——sy，”少年拖长了尾音喊他，“Emm...A secret, I love myneighbor.”
穿着白色套头衫的哨兵先生听了后移开视线看向他，笑着眨了眨一只眼睛，“Well, be careful, don’t get caught.”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撇了撇嘴，“不好笑。”
Sans挑了挑他并不存在的眉毛，意外地问：“但你刚刚才说了爱？”
做饭也不忘围着红围巾的青年端着三盘卖相十分凄惨的意大利面，一面朝客厅走来一面好奇地问：“你们在说什么？你要把Frisk抓起来吗？”
把手里的书反着摊在沙发上，Sans看向顺手接过盘子的少年，耸了耸肩，“不，毕竟我是个懒骨头。”说着，做了个鬼脸。
少年总是觉得，对方大概也是有所察觉的，可遗憾的是，他的哨兵先生似乎并不打算对此作出回应。
少年从梦境中惊醒，实验室里回荡着仪器运作的声响，叮叮当当。顺着电梯回到第一层，看着屏幕里来回走动的人，赤色的眼睛像宝石。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神游太虚，想起方才没头没脑的梦，想起梦里揣着秘不可宣的感情坐在椅子上，和心上人分享同一个耳机的自己，不知为何，屏幕里小人的脸上好像也露出了一点委屈来。

04、
——伊波特山有多高？
——嗯…我猜，大概比几十个你还要高。
——你说的几十个我横着排成一行吗？
他见过一张旧照片，模糊的几乎看不清人（骨？）的模样，但依稀能辨认出是两个身高相差得有些大的孩子，和一个身穿黑色大衣的男性。
少年知道那是谁。
Sans曾指着照片上个头稍矮的那个孩子和他说，那是年幼的自己。蓝色外套，白色套头衫，还有一双白色的短靴。然后坐回到凳子上，重新打起了盹儿。
他们也曾并肩坐在昏暗的瀑布一角，沉默之间，听见回声花儿悄悄地说：“我还没有做好承担责任的准备。”
少年听了转头去看他，哨兵先生罕见的将视线挪开，落在了角落。
“你在害羞吗？”
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愉快地笑了起来。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小口汉堡，不知怎的动作突然一僵，笑容好似潮水慢慢退去。杯中映出一张和他八分相似的脸，他张了张嘴，低声问：“你有没有见过他？”
呼出的热气惊动了杯里的饮料，波纹一圈圈荡漾开去，对方的模样便如灯光一般，星星点点地碎在了水面，再也看不清了。
昔日热闹的度假村，如今只剩喷泉还在“哗哗”作响，地下世界一片死寂，连怪物也失去了踪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下一秒，钟声响起，一点一点，填充着空旷的屋子。少年忽然瞪大了双眼——他的面前，本该站着等待多时的哨兵先生，而此时，空无一人。他听见自己的手机掉落在地，挂着的一串钥匙发出“叮铃”一声脆响。有人伏在他的耳畔低声询问：“想起来了吗？这个因你而毁灭的世界。”
落日余晖肆意挥洒在华丽的殿堂，哨兵先生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用平静的语气和他说：“在这样的天气，像你这样的孩子，就应该在地狱里熊熊焚烧。”随即而来的是无休止的战斗，耀眼的光线刺痛了双眼。少年被困在原地无法逃脱，面前的青年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里闪烁着冷冽的光。他踮起脚去亲吻那双漆黑眼眶中湛蓝的光芒，好像在亲吻记忆中地上世界的天空。
少年轻声喊他的名字：“Sans。”
然后抽出藏在袖子里匕首刺进了对方的心口。
——骷髅也会有心脏么？
少年孤独地坐在王座上晃悠着两条腿如是想道。
“这个世界因你毁灭，但你无法接受，所以你想改变它。”女孩子的嗓音细细尖尖的，却并不刺耳，如影随形地跟随在他的身边，她的年纪和少年相仿，有着一双血红色的双眼，双手背在身后倒退着走在少年前方，短短的头发随着动作跳动着，俏皮可爱。她歪了歪头，忽然停下脚步站定，冷冷地说：“可你什么时候……有选择权了呢？”
继而伸出手重重推了一把。

05、
——你有没有，见过喜欢讲奇怪笑话的那个他？
他在坠落。
红色是他跳动着的、永不停歇的决心；碧蓝是青年眼中骤然亮起的光。雪白的世界，幽深的长廊，接连闪过眼前，走马灯一样。
他蓦地惊醒，身下是一片金黄的花田，漫漫无际，直至远方。他步履蹒跚地自废墟离开，雪镇又开始下雪，简陋得谁也挡不住的栅栏仍然伫立在桥上。
少年茫然地停下，回过头去，入目惟见一片茫茫。
-END-

真·看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