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狼啸天穹。】
【痴妄紫绶加身，虫豸引为知己倒是真。惆怅起意，这天下芸芸众生，抑或紫宫金殿那一人，残念无余，又该去憎谁恨谁？】
夜来风雨匆匆，故园定是花无几。
【叹这般。牢狱无曦月，却闻风雨意——是人间沧桑漫过了终南山，落地生根，在京都。想来十余华胥，总成一梦，云烟过眼，万境归空。】
【须臾。有屑屑声，步履渐行渐近。囹圄中，鬼哭狼嚎者众。殊不知，来客正是阿鼻鬼差，哪管你如何面目狰狞，又如何求生不得，只须一并按了生死判书，各往各轮回。】

她？
【声音从铜狼面具里传出来，沉闷的像一个雨季。我看着狱中，脸色被壁烛分照成一半黑一半白的女人，抛开辨不清颜色的污垢和斑斑破损不题，她所着便可称之为华裳。】
【早先闻见她吟诗，倒让我想起之前押的个学究。审讯女人，我竟宁愿审讯学究了。面具之上堪堪露出一道眉锁住了，一双眼冷洌的望着她。】不审了，明日问斩便是，料她也无人话可说。

【入定人寂寂。听虬催深更，又见残釭欲尽，是鬼魅形，忽显于身际。鬼魅好命，烨然若神人，高下立判。想锦衣纨袴之时，饫甘餍肥之日，万万未尝料及今昔之茅椽蓬牗、狱中缁尘。】
【蝼蚁。自来人眼风中窥得鄙薄，这棋盘已硝烟四起，而我无子可落。心高时，天地与共，笑碌碌风尘。值繁华过眼，便悉花难长好、月难长圆、人难长寿。】
【西风搅，鬓乱钗斜，沉眸未语，恐东君愠。先前但求一死，却在斩字当头一刻，倾死局、搏天命。是那春山温柔、秋水偷心、檀樱一点。】
大人，烦请您等一等。
【声细如蝇，只一线生机。】可否借一步说话？

你能不能说人话

【铁栏杆早不是铁色，或者是被呕血的罪臣不知用什么漆成了降红。长廊深处才有风，风旋着腥气，逼醒了茅草中蛰伏的虫虱，仔细听的话，总能听见些窸窸窣窣，类似低语。我踅回身，屏退了旁人。】你当知道，北镇抚司每日有多少犯人要审。如果你叫我，只是以为啼哭哀求便能偷生……那么我会让你失望。

【西风嘶烈，血腥充盈幽室，风鬟雾鬓俱是尘霜。诏狱中，最痛苦并非死亡，而是眼见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在跟前千疮百孔地倒下，以及，等待死亡来临的恐惧。】
【举目向上移，眸底刀锋与之相对。】我自然不会哭，更不会求你。
【地狱空荡荡，恶魔在人间。佞臣当道，多少忠骨含冤而死，多少人妻离子散，这天下分明是修罗场，红莲业火，不熄不灭。】
【又一记眼刀，而后骤然笑开。】锦衣卫，不过是东厂养的一条狗。东厂算是个什么东西，又何况你们？布衣草芥，上位者的棋子罢了——作威作福，真当自己是主子？

说完了？
【洋洋洒洒一席话，约莫以为反其道而行之能有奇效，着实可笑。我的声色皆在面具之下，狼面具凶形毕露，入耳的说辞，归根究底都是猎物哀嚎。什么语气，什么声调，又有何二致呢。】
【我靠近关押她的牢笼，不经意碾折了一根蓬草。瞬间破碎，或者慢慢消耗，诏狱里总不缺这样的声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人为鱼肉，我为刀俎。

【柴门犬吠，风雪归人，是很久远的故事。眼下桎梏，受身无间业劫，非我咎由自取，而是这天地昏了头。】
【谁的眼底是深渊，谁一望无源，来来去去，皆是大梦成空。此刻心中如有千针万针，一下一下催心肝。】
【黑暗中，蓬草拦腰折断，如同人的一生。但鱼肉刀俎之谈，我从来不信。我的命运，岂由旁人来定？】
“离家太远，会忘记故乡；杀人太多，会忘记自己；这狗当得太久了，当然也会忘记真正做主人是什么滋味。”
“替人卖命的活儿，也配自称刀俎？醒醒吧，你连一个女子的生死都决定不了。”

你说的没错。获罪之人必有前因，任你如何饶舌终究难逃一死。要怪就怪你的父兄吧。
【我并没有受她激将，这把戏太浅显易懂，入不了北镇抚司的眼。耐心告罄之前，忽又想到一桩。】若我记得不错，薛氏与某氏有盟亲……
【语气间，事态明朗，仿佛一切仍可转机。】

【哑黄的灯烛蹿几下，终究未逃掉玻璃罩子的桎梏。点漆眸中透，噬灭苦与恶的光，可惜手中牌面俱摊，此局我再无本下注。是秋后寒蛩凄切，再叫几声知了罢了。】
“怪？是恨，我恨你们每一个人。”
【薛氏与——本垂下的羽睫骤然上扫，斜睨那一面铜狼。】
“你还想如何？”

【物尽其用罢了。吏卒拿来钥匙，终于开了隔在我与她之间的门。此刻看的分明了，倒觉得她生了一张不赖的皮囊。我以提审的名义将她带出诏狱，途中低声道】明日你父兄处斩，那是难得的节目，你不会错过的。
【过道不算太长，说话间已可窥外界天光铺地。少时，乘马车驶离，径直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