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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7-07-18 11:46回复
    《今生共你梦一场》


    来自Android客户端2楼2017-07-18 1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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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难过的是,世事无常,悲欢离合,睁开眼还是辉煌灿烂,转眼就成明日黄花。
      1.
      1992年的夏天,黄家月跟着父母举家来到香港。
      那时候的香港,还站在这个世界的顶端,码头汽笛声彻夜不断,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络绎不绝。无数的货物在这里进口出口,大笔的金钱交易,有人一夜成名,有人投海自杀,维多利亚港还是名副其实的人间明珠。
      十四岁的黄家月,站在这座城市的市中心,父母紧张地牵着她的手,生怕她被涌动的人潮中冲散。对面马路的红绿灯不停地变换,不知道该先迈出哪一只脚。
      她的书包是从菜市场的地摊上买来的,裙子是表姐穿不了的旧物,脚上是洗不掉污渍的白网鞋,扎着可笑的麻花辫。黄家月抬头望着旺角的摩天大楼,被这座城市的遥不可及深深震撼。
      遍地都是纸醉金迷的梦。
      全家在西贡落下脚来。西贡是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码头住着最底层的渔民和菜贩子,或者是收入微薄的上班族,每天为了生计苦苦发愁。可是一条路开外,就是林立的别墅,夜里全是跑车的轰鸣声。
      黄家月的母亲找到一份钟点工的工作,做清洁和一日三餐,户主就住在他们家对面。厚厚的防盗门,别家门口都贴着钟旭和尉迟恭,唯独这家冷冷清清。
      黄家月吃饭的时候听母亲说起,户主是个男孩,身上印着可怖的文身,头发愤怒地竖起来,脖子上戴着大金链子,一个人住,凶得很。
      第二天,黄家月出门四处溜达,回来的时候忘记带钥匙,只好坐在楼梯上等父母。她缩在那见不到阳光的角落里,过了许久,听到脚步声。


      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7-07-18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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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家月抬起头,声控灯亮起来,站在楼梯下的男生一生抱着摩托车头盔,一手勾着钥匙。他穿着黑色的背心,踩着一双人字拖,皮肤被阳光晒成好看的小麦色,手臂上隐约可见线条流畅的肌肉,还有母亲口中可怖的文身。
        黄家月讷讷地站起身,侧过身想让道给他。可过道实在太窄了,擦身而过的瞬间,黄家月和他几乎背贴着背。他的身体温暖而结实,黄家月觉得自己的心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等他开门的时候,黄家月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说了一声:“H……hello。”
        他侧过头,瞟了黄家月一眼,嘴唇紧闭,没有理她。
        黄父几经周折才给黄家月办好上学的手续。那是这片区里最差的中学,大多都是混混和打工仔的孩子。黄家月上学的第一天,站在讲台上结结巴巴地自我介绍。她不会说粤语,普通话讲得也不算标准,一身明显与周围同学格格不入的打扮。
        “我、我、我叫黄家月……黄家驹的黄,黄家驹的家,杜月笙的月……”
        黄家月试图让自己的话充满香港味,她在心中反复练习了好几天,想不到还是弄巧成拙了。
        “大陆仔!乡下佬!滚回去!”
        讲台下的学生哄堂大笑,甩着书本让她滚。
        黄家月站在窗明几净的教室中央,转过头去,见到窗外树枝上停着不知道叫什么的鸟,一动不动,就像她一样。
        放学后,黄家月在回家的路上迷了路,像一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闯。一不小心就走到了天黑,她再一次走到一条死巷子里,刚想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有动静,这才发现转角的另一头,五六个男人正在打架。
        黄家月吓得浑身发抖,生怕被他们发现。电光石火间,被围攻的人抬起头,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黄家月突然镇定下来,她看着那张发狠的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大声喊道:“阿Sir!”
        正在斗殴的年轻人停了下来,黄家月一喊完就绕到墙的另一端躲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为首的人往地上吐了一口血:“走!”
        等他们走远了,黄家月才重新小心翼翼地走回去,看到了靠在墙边的少年。他狼狈不堪,连手臂上的文身都落败起来,他抬眼看了黄家月一眼,他们隔着大约四五米的距离,她逆着光,看起来是那么不真实。


        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7-07-18 11: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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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猫,“喵”了一声,竖着尾巴大摇大摆走了。
          许归之重新站起身,经过黄家月身边,冷漠地说:“多管闲事!”
          黄家月低下头,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走远,于是她又背着书包小跑着跟上去。
          许归之察觉到,他脱下T恤,敷衍潦草地包裹着流血的伤口,皱着眉问她:“你跟住我做咩?(你跟着我干嘛?)”
          黄家月不会说粤语,又怕他听不懂普通话,不敢开口,只一个劲儿地摇头。
          许归之懒得理她,加快脚步往前走。走过一个街区,发现她还是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
          “你到底想点?(你到底要干嘛?)”许归之一脸暴躁。
          黄家月吓得双脚哆嗦,她一辈子没这么机灵过,赶紧从书包里拿出笔和纸,写下她家的地址,再递给许归之。
          许归之蹙眉:“你怎么知道我家地址?”随即他反应过来,“你是对面新搬来的小孩?”
          黄家月点头如捣蒜。许归之本来是打算先去诊所包扎一下伤口的,他一直咬牙忍着剧痛,可是看着黄家月躲在夜色里的样子,他烦躁地翻了个白眼:“走吧,带你回去。”
          2
          老师上课用粤语夹杂英文,黄家月半个字都听不懂,发下来的习题册,连题目都看不懂。
          等到下课交作业,全班只有她一个人交了白卷。放学后被老师留下来,黄家月满脸通红,羞愧得快要哭出来:“我、我不认识。”
          老师微笑着说:“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念书?”
          就连这一句羞辱的话,她都是拼凑了许久,才明白她的意思。
          那天晚上,黄家月沿着夕阳走路回家。香港的道路狭窄,身后有摩托车不耐烦的喇叭声,黄家月分明听到了,可还是愣愣地站着,后知后觉地想转过头去看发生了什么,就被一辆摩托车撞倒在地。
          她倒下时撞翻了一旁的水果摊,气得老板一边跳脚一边破口大骂。
          “你地系度搞咩!整坏我噶水果!赔唔赔得起啊!(你们这是干什么!弄坏我的水果!赔不赔得起!)”
          幸好是在拥挤地市区,摩托车车速很慢,黄家月的膝盖磕在水泥地上,一直划破到小腿,鲜血汩汩地往外冒。
          摩托车车主取下头盔,蹲在黄家月面前,问她:“冇事呱(没事吧?)”
          黄家月小腿剧痛,但好像还是不及心中的绝望。她低着头,摆摆手,张开嘴想回答没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的粤语太烂了,生怕自己发音不对。
          许归之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被吓傻了,干脆也一屁股在地上坐下,戳了戳黄家月:“小姑娘,你倒是哭啊。”
          一旁的水果店老板过来扯许归之,嘴里不干不净地嘟囔着,许归之一个反手把他推开:“滚!”
          黄家月终于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到许归之,脱口而出:“是你!”


          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7-18 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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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归之也认出了她:“切,小孩。”
            黄家月这时才终于想起了腿上的伤,嘴巴一撇,大哭了起来。
            许归之被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这么麻烦,忍不住吼她:“你不要哭啊!”
            他束手无策,想了想,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跟她说:“对不起。”
            他是黄家月遇见的第一个跟她说普通话的香港人。他这一开口,黄家月就像是得了什么许可似的,更是要把心和肺都给哭出来。
            她一边哭一边说:“我不会粤语,连ANC都说不好,我想要上学,我想要回家,阿爸、阿妈,我要回家……”
            许归之平生最烦哭哭啼啼,本想转身就走的,但她那句委屈的“阿爸阿妈”却让他奇迹般地冷静了下来。
            然后他伸出手,“啪”的一声拍在黄家月的脑门上:“叫你不要哭!粤语有什么难的!我教你就是了!”
            黄家月捂着头,呆呆地看着他。她抓紧他的手,眼里还含着泪水:“真的?”
            许多年后,许归之仍记得起这个炎热的夏日,夕阳西下,海风咸湿,十二四岁的女孩,瘦削的身板,穿着不合身的廉价连衣裙,跌坐在肮脏的水泥地上。她的膝盖还流着血,可她全然不在意,她只是抓着自己,看着自己,眼里满是期待,满是欣喜。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


            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7-18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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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许归之说到做到,开始认真地教黄家月说粤语。他去旧市场里淘来小学语文课本,一个字一个字地教黄家月念,而且规定和他说话时她必须讲粤语,不会的字,就自己乱编。
              他还教黄家月说英文,从二十六个字母开始认,并给她买了一台录音机,放英文磁带给她听。
              渐渐地,黄家月听得懂老师上课了。
              “他们都没有你讲得好,归之哥哥你真是太厉害了!”黄家月一边写作业一边说。
              许归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最受不了她叫自己“归之哥哥”了,于是他习惯性地给了黄家月一个栗暴。
              不仅如此,许归之还能给她讲数理化,讲历史地理。他讲题时会戴一副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挡住了眼里的戾气,看起来就是个成绩优异的斯文书生。
              可许归之绝非善类。
              他从来没有把黄家月当小妹妹看,他教她唱BEYOND的歌和一些歇斯底里的摇滚乐,给她看《在路上》。
              他载着她在夜里飞奔,在路灯下大声唱:“年月把拥有变做失去。”
              “女孩不要活得太单纯,”许归之说,“见识越少,就越容易被诱惑。”
              所以最初爱上的人,才最难忘怀。
              起初黄家父母还很怕许归之,他和电影里演的古惑仔一模一样,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同人打架斗殴,钱又多得用不完。每每许归之骑着那辆拉风的蓝色摩托车夜归,黄家父母都要提心吊胆一番,生怕他惹祸。
              后来跟黄家人熟络了,许归之也就不再要求黄母到自己家中做饭,他要吃饭的时候就直接来黄家,也不嫌弃伙食开得差,钱却照给。


              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7-18 1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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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家月数学考试得了满分,许归之很开心,送了她一部手机。他也有部一模一样的,笨重得像砖块,可价格高昂,是一等一的奢侈品。“我给你充了话费,以后你要找我,就给我打电话,我就一定会出现。”
                1993年,对香港普通市民来说,最大的一件事莫过于黄家驹的死。她再也不敢对别人自我介绍说,“黄家驹的黄,黄家驹的家。”
                许归之痴迷黄家驹,BEYIND被迫解散,香港大街都在播《光辉岁月》,人人为之落泪,,一个时代落幕了。许归之大受打击,夜里去楼下的大排档喝啤酒,可惜他酒量奇好,怎么喝都喝不醉。
                黄家月等父母都睡下,偷偷跑下楼找他,拿起他面前的酒瓶,“咕咚咕咚”一大口喝下去。
                许归之见她眼里含泪,不解地问:“米哭什么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想了很久才说:“你难过,所以我哭。”
                许归之“扑哧”一声笑出来,逗她:“那你知道我为什么难过?”
                “因为黄家驹去世了?”
                “不,”他伸手去抓酒瓶,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他说,“我难过的是,世事无常,悲欢离合,睁开眼还是辉煌灿烂,转眼就成昨日黄花。”
                没有想到多年以后,他一语成谶,一句话就将这座城市的命运都概括完了。
                黄家月对那些成年人的感慨懵懵懂懂,于是开口问他:“你为什不回家?”
                许归之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她所说的家,是有着父亲和母亲的家。
                “我没有家。”他面色铁青地回答。
                后来有一年,黄家月在学校被人勒索,她身上没有钱,最后被人扔了书包,还打了一顿,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不巧的是她在路上被许归之撞见,许归之很是恼怒:“我不是教过你吗,你都忘到哪里去了?”
                黄家月怯怯地低下头,头发乱七八糟地披散着。


                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7-07-18 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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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归之更是愤怒,回家的路上,一句话都不肯再和她讲。
                  第二天放学,许归之在她的学校门口等她,他面前蹲着昨天欺负黄家月的那一帮人,个个抱着头,看到黄家月,就哭天抢地地跟她道歉。
                  许归之冷笑:“这是我的人,你们也敢动?”
                  他没有别的意思,可黄家月站在一旁面红耳赤。
                  从此以后,学校里的同学见了她都毕恭毕敬的,黄家月才隐约从别人口中得知他的身世。他的家族在香港如雷贯耳,许归之的父亲老来得子,对许归之很是宠爱。可惜他亲身母亲并非明媒正娶的大房,许家长辈不肯承认她,却又怕她闹事。再后来,许归之的母亲莫名其妙死在了家中。
                  他同家里人争吵,以***,换来了几年自由。
                  这件事曾经上过香港报纸的头条,人们总是对八卦丑闻津津乐道。
                  那天放学后,黄家月背着书包走了很远的路,到了西贡的富人区,不远处的半坡上,别墅林立,森严戒备,看起来就像是人间仙境。而那里,才是他应该生活的地方。
                  可是对他来说,那也是离家最远的地方。
                  第二天是周末,傍晚的时候,黄家月去敲许归之的门。他懒洋洋地打开门,见女孩穿着白色短袖和紧身牛仔裤,笑嘻嘻地伸出胳膊:“你看。”
                  她瘦小地手臂上,纹了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文身,一只展翅的鹰,活灵活现,只有他知道那有多么疼。
                  “你是不是很傻啊,”他问,“洗不掉了,你知道吗?”
                  “洗不掉才好,”黄家月说,“我一辈子都带着它。”
                  “你……”许归之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不开心,我陪你不开心;你开心,我陪你开心;你要做雄鹰,我陪你一起飞。”她一字一顿。
                  许归之伸手去揉她的头发,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叹气:“傻丫头。”
                  4


                  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7-07-18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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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后来,黄家月考上了高中。学校离家很远,好在香港公共交通发达,去哪里都方便。
                    许归之常常骑摩托车来接她,每次他来,都能引起全校女孩的轰动。这里的女孩不知道比大陆开放多少,冲他吹口哨、抛飞吻,他都笑着一一收下,又恢复了曾经的吊儿郎当。
                    他越发英俊,褪去了最初的青涩和戾气,长成了成熟迷人的男人。他跟人合伙开公司,卖建筑材料,赚了不少钱,给黄母的时薪加到很高,但从来没有提过要搬走。
                    许归之越来越忙,香港的发展日新月异,在狭小的空间都能挤出点建筑物出来。再见到黄家月的时候,她穿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从他的背后伸出手,捂住他的眼睛。
                    他还是跟从前一样,骑摩托车带她去悬崖边兜风,带她吃大排档,去KTV唱歌,给她买漂亮的裙子和鞋子,让她理直气壮地享受青春。
                    父亲和母亲找黄家月严肃地谈了一次话。
                    “不要再和他来往了,”许父说,“你们不是一类人。”
                    “不,”她态度坚决,“我绝不会离开他。”
                    她母亲叹了口气:“你会后悔的。”
                    黄家月拼命摇头:“我不会。”
                    她怎么会后悔呢?遇见许归之,得他的教诲照顾,是她三生有幸。因为他,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站在讲台上,被同班同学指着鼻子大叫“滚回去”的黄家月了。
                    她要在这座城市努力生存下去,他要高飞,她陪他一起。
                    他和她之间,从未说爱或者喜欢,她甚至都不知道他视她为谁。可是她早一股脑地栽进去,犹如飞蛾扑火。
                    想来也对,这座城市,本来就是用来爱的。当年张爱玲为了成全一段情,干脆让香港一起沦陷。
                    黄家月来到香港的第五年冬天,圣诞节还是香港最重要的节日之一。街上张灯结彩,遍地都是圣诞树和“Merry Christmas”。
                    许归之从学校接出黄家月,问她:“想怎么过圣诞节?”


                    来自Android客户端10楼2017-07-18 1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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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中环,看烟花!”
                      许归之骑着摩托车飞驰在香港的马路上,她伸手抱住他的腰,开心得“哇哇”大叫。等红绿灯的间隙,黄家月看到不远处有卡车停在一旁,隐约可见斑斑血迹。
                      她有些害怕,缩了缩脖子:“出车祸了。”
                      “你还是不要再骑摩托车了吧。”黄家月说,“太危险了。”
                      许归之戴着头盔,也不知道他听见没有。
                      摩托车在路上飞驰,霓虹灯闪烁,从高处往下俯瞰,这座城市的夜就像是泡沫,一触即碎。
                      等他们到中环的时候,广场上已经人山人海。许归之伸出手,轻轻抓住黄家月的手。
                      她侧过头去看他,他又恢复了从前凶巴巴的样子:“不要乱走?走丢了可怎么办!你又不认识路!”
                      其实他早已不必担心她,这几年来,她无论是说话的方式,还是穿着打扮,都已经像极了香港女孩。她已经会唱许多许多粤语歌,认得出海港城的每一样奢侈品。
                      她看着男人英俊的侧脸,一簇焰火腾空,映在她的眼角眉梢。
                      那是黄家月一生中看过最盛大、最灿烂的焰火,是那样美、那样灿烂,只可惜转瞬即逝。
                      也是她最后一次看焰火。
                      那天夜里,她和许归之带着欢声笑语满载而归,却等来紧闭的家门。黄家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敲了许久的门,才有楼上的租客告诉她:“快去医院吧,你妈妈出事了。”
                      等黄家月和许归之匆忙赶到医院时,黄母已经因抢救无效,离开了人世。


                      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17-07-18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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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父坐在走廊空荡荡的椅子上,双眼布满血丝。看到黄家月的那一刹那,他高高扬起手臂,巴掌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声音清脆异常。
                        医院冷清的白炽灯冷冷地照着深色的地板,悲欢离合总无情。
                        黄母是在去找黄家月的路上出的事,迎面而来的卡车,她惊恐地转过头去,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而那个时候,黄家月坐在许归之的摩托车上从一旁呼啸而过。她还天真地说:“出车祸了啊,真可怜。”
                        她母亲被送往医院,在生死间挣扎徘徊的时候,她正身处中环的人山人海里,仰头感叹香港真是个年久不衰的美人。
                        她内心悲痛,直直地在走廊上跪下。她哭得肝肠寸断,恨不得就此撞死在墙上。
                        黄母被送去火化,香港很少再有人去土葬。黄家办了一场简单的丧礼,许归之也有出席。他穿着黑色西装,黄家月一眼就看到了他,可她的脚像是被钉了钉子,一步也挪不开,于是只能挪开自己的视线,假装从不认识这个人。
                        哀乐阵阵,灵堂里放着花圈和灵牌,他和她之间,许多不曾说出口的山盟海誓,也只能这样了。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她真正不能原谅的人是自己。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要看到他就像看到自己令人憎恨的欢声笑语,仿佛时刻提醒着她曾做过多么可恨的魔鬼。
                        黄家月明白,他们都在一夜之间成长了。
                        焰火在夜空绽放,将所有往事一并带走,燃烧成灰烬。那是她和他最后的时光。
                        十二月过去,许归之找过黄家月许多次。他每日都站在她的门口敲门,黄父开过一次门,将许归之挡在屋外,只说:“许少爷,各人有各人的命,她的孽,就让她自己来承担吧。”
                        “她如果真的有错,也只是因为我执意要带她去过圣诞节。”许归之鞠躬,“我想要和她一同分担。”
                        “你拿什么替她分担呢?”黄父冷漠地问,“这个世界本就如此,能同享的,只有富贵。”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7-18 1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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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归之在黄家门口伫立良久,没有等到黄家月。
                          她曾信誓旦旦、无比坚定地说,我绝不离开他。
                          二月结束,按照老祖宗的算法,这才真正算得上是新的一年,许归之搬家了。
                          他本就是不属于这里的人,早就该离开了。他和她的缘分也早就应该止步,他们俩从来就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他教她识字说话,教她唱歌跳舞,她最终只学了点皮毛,他们之间依然隔着云端。
                          许归之离开时,在自己的房门上贴了一张字条,上面工工整整地写了三个字:对不起。
                          黄家月在门前站了多久,最后才决定伸手去扯下那张字条,却一点力气都没有。最后她缓缓蹲在那扇紧闭的门前,呜咽地哭起来。
                          认真算起来,他和她的缘分,也是由一句“对不起”开始的。
                          1997年,香港回归。
                          查尔斯王子在电视机前说:“This is important and special ceremony marks a moment of both change and continuity in Hong Kong's historym(今夜这个重要、独特的仪式,将在一刻之间,凝聚了香港历史的改变与延续。)”
                          英国国旗缓缓落下,换上五星红旗和紫荆旗,在风中肆意飞扬。
                          这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也是一个时代的开始。
                          普天同庆、久别重逢。两岸的汽船来来往往,多少故事,被埋葬在了这一湾江水里。
                          黄家月的父亲决定要带回到故乡,当年他豪情壮志,携着妻女来这座城市打拼,有着许多许多的美梦和未来。可是到了最后仍一无所获,白白蹉跎这些年。
                          回家的行李多了很多,母亲的遗物黄家月一件也舍不得扔,全部打包带走。
                          还有那些英文课本,再打开来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他给她写的注解。怒发冲冠游手好闲的少年,却肯坐在书桌边,一字一字地给她讲题。
                          四五十平方米的旧房子平仄逼人,连阳光都感觉奢侈。楼下阿婶总是骂骂咧咧的,风里全是咸湿的海味。可是她最好的年华啊,都埋葬在了这里。
                          1998年,黄家月参加高考,百万人过独木舟,她落榜了,算不上不幸。


                          来自Android客户端13楼2017-07-18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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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她英语出色,粤语也流利,突然之间就成了香饽饽。黄家月背着行李去了上海,找了一个翻译的活,按日薪算,工资很高。
                            过了一年,她将父亲从北方接了过来。起初父亲吃不惯江南之地的甜,久而久之,也渐渐爱上了。有个周末,她带着父亲去外滩看夜景,那时的上海,已渐渐有了当初香港的模样,东方明珠高耸入云。
                            黄浦江对面灯火璀璨,有谁还记得维多利亚港的美丽?
                            父亲趴在石头砌成的栏杆上,望着身下的江水,偷偷抹起眼泪。黄家月扭过头,想假装没看到,可视线才刚刚移开,泪水已掉落下来。
                            之后的几年,黄家月出钱给父亲开了一家小超市,卖些日用品。渐渐地,也有许多新奇的进口货。父女俩的生活越过越好,买了房,还买了车。
                            她也出落得越发美丽,学会了打扮,踩十厘米的高跟鞋,说一口地道的上海话。
                            只是始终没有办法和别人谈恋爱。
                            如今科技日新月异,当年以为将是永久的文身,也能轻易洗掉了。黄父曾旁敲侧击地让黄家月去洗掉,过去流行的款式,如今看来又土又傻。
                            黄家月大多数时候都会迁就父亲,怕惹他伤心,于是去了一趟医院。可是走到门口,她又退了回来。
                            当年他敲她的头,凶巴巴地说:“哭什么哭!粤语有什么难!”
                            这些年,内地发展得越来越好,香港却渐渐衰落,歌手们纷纷学起国语,进入内地市场。陈奕迅一首《十年》红遍了大江南北。
                            “成千上万个门口,总有一个人要先走……”
                            许归之,她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看着窗外的太阳升起。黄家月想,实在是太难了。
                            忘记你,忘记过去,实在太难。
                            2013年,香港回归十六周年,黄家驹去世二十年。
                            黄家月接到去香港出差的任务,前几年也常有类似的工作,她都想方设法地推辞了。鬼使神差的,这一次她却没有拒绝。
                            十六年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7-07-18 1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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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处理完公事,正好是周末,黄家月便晚了两天回上海。同事欢天喜地地相约去铜锣湾血拼,唯独她去了一趟游客鲜少的西贡。西贡倒是没怎么变,只是更加老旧,少了许多游荡在街头的古惑仔。
                              黄家月循着记忆,在拥挤的楼房中找到了当年的那一栋。墙壁斑驳,有猫咪停在墙下,伸了个懒腰。
                              楼下的铁闸门开着,她弓起身子走进去,听见有人问:“你做乜?(你做什么?)”
                              黄家月被逮个正着,解释道:“我以前住这里,回来看看。”
                              对方是个年过半百的大婶,叉着腰:“呢度十几年冇人住啦,你就识诳人。(这里十多年没人住了,你倒是会编。)”
                              黄家月神色尴尬:“1997年,香港回归之前,我一直住在这里。”
                              大婶一愣,问:“姑娘你贵姓?”
                              “黄,黄家月。”
                              大婶松了一口气:“原来是黄小姐啊,你可算回来了。”
                              大婶拿着钥匙,带着黄家月上楼。门对门的两间房子,时光流转,昨日场景历历在目。
                              那年她没有带走的黑色手机还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电池早已停产,没有办法再开机。
                              许归之曾经说:“你要找我,就给我打电话,我一定会赶过来的。”
                              她当初心疼话费,一次都没有用过,只是在夜里将手机握在手里,才肯进入梦乡。
                              如今却没有办法作数了。
                              黄家月坐在他的床边,听着身边大婶絮絮叨叨,讲许归之的事。隐约间,她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他,反身坐在凳子前,对她说:“你母亲去世那一年,公司资金链断掉,辛苦经营三年的公司一夜破产。我在你家门外,想见你一面。你父亲对我说,这世界上能同享的,只有富贵,我什么也不能为你做。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无能。”


                              来自Android客户端15楼2017-07-18 1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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