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这里。 我眼里的世界很好看。尽管只是局限在一片很小的空间里,可是它们在围着我旋转。后来一只很老很老的旋木告诉我,是我在围着我眼里的世界旋转。我偏不信。然后他摇摇头。在他摇头的时候有几个很高大的男子走过来七手八脚地把他卸掉了。他在被抬走的时候回头看看我,说,旋木的命运不过如此。 我想我不害怕。 我在鸣叫。我在欢乐地鸣叫。我一直在欢乐地鸣叫。孩子们总喜欢坐在我身上,然后我载着他们旋转。有的时候我被压得喘不过气来,背上好疼。可是我依然很开心地做着自己喜欢做的事。我喜欢,喜欢带着孩子们快乐地飞翔。我很想看一看那些在我背上撒野的孩子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是不是,在无忧地微笑。 又是一个微凉的清晨。旁边的小旋木骄傲地炫耀着身上的美丽色彩。太阳把很活泼的光洒在他身上。真的很好看。本来小旋木的位置是老旋木的位置,可是老旋木已经走了,不会回来了。听青鸟说,老旋木此刻正躺在垃圾堆里,很安然地闭着眼。我想起老旋木说的话,他说,旋木的命运不过如此。 我想我不害怕。 大概过了很久,我听见喧嚣了,来自外面的,动听的笑声。他们来了,那群孩子。我的目力所及之处是很多很多的孩子,可是我从来不知道会是哪一个爬到我的背上。他们总是从后面,成功地偷袭。况且他们是不固定的,今天来一群,明天来一双,记忆中经常在我身旁的好象是一个为我上色的画师,他总是上午来这里,蹲下来,望着我的眼睛。 我以为这一次还会是像往常一样的。除了背上那片温暖的依靠,我无所奢求。然而我触到了一抹长发。 是一抹长发,那么随意地散下来,溢着水果的香气。凉凉的手指轻轻按住我的脖颈,我感觉她要俯下来。她最终还是没有俯下身来,不然我兴许会看见她的模样。那一定是一张微笑的脸庞。然而我听见她,她似乎在我耳边唱。 拥有华丽的外表和绚烂的灯光, 我是匹旋转木马身在这天堂, 只为了满足孩子的梦想, 爬到我背上就带你去翱翔。 好美。我只能这么说。有很轻的像是金属摩擦的声音在我耳旁萦绕。她是在对我唱吗?怎么可能,该是睹物思情吧。她受了伤吗?不会吧,这里是制造快乐的地方啊。我忽然很想知道,她唱歌的时候是什么表情,她是不是,闭着眼睛,任头发随意地散下来,遮住我的双眼。 她是不是,在无忧地微笑。 我知道她已经不是孩子了。这样也好啊。成长,很漫长吧。我不会长大。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一直是一个样子,什么样子,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听周围的木马说,我的颜色很特别。我问他,怎么特别呢?他说他也不知道。大概是画师给我涂色的时候,多涂了几笔,所以颜色就有有一点艳。红的蓝的,似乎都要渗出水来。 而她的歌声,似乎也要渗出水来,清澈,无暇。 她每天都来的,总是在临近下午的时候。每天我都看不见她的样子。她只是坐在我的背上,自顾自地唱。有时我痛恨自己为什么旋转的时候总是发出“嘶嘶”的鸣叫声,它差点把她的美好声音给淹没。还好当我停下来的时候,她总是不急着离开。她常常忽然静下来,仿佛在想心事。她又常常自言自语,你什么时候来呢?她在等人吧。她该有很多心事。一个把歌曲唱得波澜不惊的女子,怎么会没有心事。可是,我又极迫切,极迫切地想,如果有天我可以看见她的美好容貌,那么千万不要让我看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想我会不安。 我忘了只能原地奔跑的那忧伤, 我也忘了自己是永远被锁上, 不管我能够陪你有多长, 至少能让你幻想与我飞翔。 她的歌声忽然勾起了我的感伤。我自己是永远被锁上的,是不是有一点残酷呢?我想我是不能飞的,连那种飞的感觉都没有,可是我总是带给别人飞的感觉。那种感觉一定很奇妙吧。飞起来,感受清晨绽开的微凉。飞起来,或许可以看见她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