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前再迈出一步，就是镜城。
　　而我自是没有勇气迈过的，只好凝视着脚下红色的分界线。那是一根平直而毫无张力的线，突兀的将整片陆地分割成了两块。线的南侧是恒都，北侧是镜城。从没有恒都的人去过镜城，我想，也不会有镜城的人来过恒都吧？至少在记录里，两个城市的人彼此都不会往来，至多只是会像我一样，在分界线旁伫立着，看着。没有人会迈过那条线，因为根据传说，迈过那条线的人，都会被恒都里的人遗忘掉，他曾活过的痕迹，也都会蒸发。倘若抹掉了一个人活过的所有证据，那就没有什么能够证明他存在过了，不，连需要证明的理由也没有，因为不存在的东西，根本无需证明。
　　由于这点，我对存在抱有着虚无的看法。
　　然而人却还是要活下去的，因为那在虚空中诞生的自我，否认着诞生他的虚无。我还是怕死的，便不禁举目四顾，却没有一人。四面八方只有倒伏的野草和山脊朦胧的线条，钩连着恒都的漆黑天空，星星没有一颗。
　　不需要人来看守这条分界线，因为它本身就是一个看守者。
　　若从这个方向望去，便可以望见镜城的全貌。水晶般的建筑，密林般屹立着，在阳光下泛出荧惑的光泽。可以看得出，镜城现在正是白昼，但偌大的城墟里，我却看不见一人。似乎正因是白昼，世界才是荒凉的。
　　我暗自思忖着，在镜城的一端遥望恒都的样子，会是怎样一副情形？但这想法很快又被压下去了，仿佛这样思索下去，精神便会从肉体抽离出来，迈向那座虚无而未知的城市，这样的话，自己活过的痕迹是否也会消失？对自我消亡的恐惧，终究压倒了向前迈进的欲望。
　　我在线的一旁坐了很久，直到恒都的天空裸露出一丝虚无的惨白，镜城的一切都坠入了饱满的黑夜。
　　原本隐没在黑夜里的一切细节都在黎明的微光之中显露，像是空有线条的纸张绘上了黑白两色的调子。我惊奇的发现，那沉入黑夜的镜城，竟有了些许人影，他们在水晶巨都间来回行走，不，更像是奔跑，似是在躲避某些骇人的景象，亦或是寻找着从梦中浮现的幻影。
　　巨兽，我看见了。它有着十角七头，每一个头上都烙印着亵渎的名号，从夜海中缓缓升起。那是人们所躲避的东西吗？我竟看见了，他们所见的。
　　红色的分界线消失不见，我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镜城，也许就是在那刹那的梦寐之间，我已迈出了，那不该迈出的一步。
　　奇怪的是，一进入镜城之后，便再也无法看见它的全貌了。建筑水晶般的质感也消失不见，变得和恒都一样粗陋了。
　　我想，也许我不该介入的，镜城应该永远都是那矗立在我心中的幻影，保持着它永恒的美。并用它不存在的存在，来维持那短暂的永恒。
　　但我仍在向前狂奔，像是在某种推力下，无可奈何的前行。很快，我来到了镜城的中心。人流熙熙攘攘，无不在奔跑。
　　在人流之中，我看见了我自己。
　　“这是哪儿？”我问。
　　“恒都。”他答。
　　“怎么会？这里不是镜城吗？”我在飞奔中望向天空，建筑物层层叠叠顶压在一块儿，天空只露出那鲜蓝的一角，仿佛无意间破碎的洞。
　　“那儿才是镜城呢，我们恒都拙劣的仿制品。”另一个我指了指远方，看得出，那里正值黑夜。
　　我在一刹那之间顿悟，所谓镜城，就是恒都的背面。是恒都的人，永远到达不了的地方。
　　我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