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述职赶上京察之际，朝堂上气氛多少有些微妙，这几日早朝听得最多的便是吏部兵部都察院轮番启奏，我这封疆大臣尚未轮到大计考核，倒还能暂得几分清闲。
散朝出殿，才走几步路便见庭鹤与延泽大人在说话，看延泽黑着一张脸，估计是被人给得罪了，脚底碾转，往另个方向而行，这么多年来每次回京都是严冬腊月，紫禁城里白茫茫景色一成不变，除此之外再没别的可看，忍不住喟叹一声。
@公孙骞

【从前的规矩是五年一编审人丁，后来改了十年，再后来这样冗政就废除了，左右与赋税无干，地方上不耐烦，总拿假数对付，京里也不耐烦，查审各省呈上来的名册也要好大功夫，如今是两下皆大欢喜。散了朝议，和老五并肩走着小声说话，陈誉昌怀里揣着个葫芦捂的极严，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以平日对他的了解，准是闷了一葫芦的馊水，说着话功夫他都察院来人，遂和老五分路而行】

身侧经过几位大人，皆年轻面容，看着眼生，名讳也道不上来，拱手见礼寒暄几句，不外乎伊犁如何如何、回京述职辛劳云云，说得多了自个儿都觉无趣，故而有意放慢脚步，就等那些后生们先行走远，留个清静。
下了金水桥，恰见公孙大人不疾不徐走在前头，他倒是许久不见的熟人，于是步子迈开，走到他身旁，抱拳一揖。
- 大人，别来无恙。

【嘀咕今日天不好，阴沉沉的能拧出水，东南方的天儿都黑透了，憋着场大雨，但见又要起西北风，说不准那场雨会落在哪，南边走海路来的粮，这几日功夫就应该进天津的港口，但愿别出岔子，赶紧校验入仓。身后赶上来一人，刚才就瞧见他了，不过是因赶着有急事，要去祭五脏庙，才当没看见闪到一边去，拱手笑道】
老了，凑合过着吧，不比韩大人，还是那么意气风发

说起来我与公孙大人乃同期入朝为官，只不过他为文，我为武，仕途同道不同行，加之早先他在地方供职，待他回京我又去了北疆，二人虽历经三朝之久，却阴差阳错难得一见，如今见面再叙，彼此形容俱添风霜。
- 我与大人不也一样，意气风发的词儿就留给晚辈们罢。
笑着掸平两袖，望一眼天边沉云，摊掌请人与己同往前殿走，万一下雨也好躲一阵子。

【心里头记挂着那家的豆汁和焦圈，不免有些走神，哈哈笑道】
韩大人谦虚，比不了，比不了
【不说武将的身子骨尽然比文官壮实，但多半是如此，不过他们身上伤病多，到老了还真不一定谁更硬朗。侧身同请，此处百丈里不植一棵树，西北来的风全打在身上，补褂的下摆随风翻起，左手将朝珠轻护在腹前】
今年京里比往年的风大，雨水少，遵化丰润那的麦子倒了不少，新疆那如何

- 大人是嘴上谦虚，身子骨我看可不输武将分毫。
哈哈一笑，道的却是真心话，想刚刚走过去的那些年轻文官，看着大多弱质芊芊，有几个的腰身瘦得像竹竿，下巴尖得能戳人，相比之下，不说公孙大人看着要挺拔健朗，就是户部这么大摊子，等闲如何一肩扛。风掠地刮过，打得衣袍哗哗作响，倒真是大雨前的预兆，脚下不由快上两步。
- 雨都留在冬日里下了。新疆去年冷得早，虽在秋收前抢下一批粮食，可也折损了三成，少不得又要调粮过冬。

【皇上不喜欢听地方报灾，我比皇上更不喜欢，别人家的账房先生哪是那么容易当的，有粮是丰年过，没粮也得是丰年过，差的那些粮从哪来，总不是凭空变出来，挪了西墙补东墙，紧要的地方不差就是。玩笑着说话，一听折损二字，脑袋嗡的一声，怕什么来什么，就说外头回京述职的，不能各个捧着颂咏太平盛世的文章，回到家还不得打半斤秋风】
如此恶劣的环境下还能抢收下七成的粮，是韩大人督驭地方有方，得到朝上提一提，让江南的那些督抚们看看，别三天两头的和朝廷哭穷，蠲免这蠲免那，守着万顷良田，连年遗欠钱粮，遇上点风雨就嚷着活不了，好意思吗他们
【皱眉絮絮叨叨数落，话音后转道】西北这些年垦田种粮是卓有成效，打高宗那会儿就时时夸来着，还好损了三成不多，也非全境，互相借调一下到来年收成日，想来不是难事

人人皆知朝廷在伊犁安置将军府是为军事弹压地方，以保证边陲安定，但等我赴任后才有切身体会，稳边固边是何等困难之事，要在苦寒之地长期驻守，就有筑城屯兵、垦荒拓植、招抚流民一大堆的事儿，这个将军当得远不比上场打仗来的简单。早几年朝廷还拨过钱粮到北疆，后来不论次数还是数目都大幅减少，待到近年来就只能靠自个儿了。
- 那倒不是我一人的功劳，当地官兵百姓一遇到灾害天气，心都特别齐。人都是叫环境给逼的，那地方不自力更生就没活路。
- 我也想哭穷来着，怎奈路途太远，等传到京城万事都来不及了。
虽是玩笑话，可也都句句真话，最难熬的日子已经过去了，现在说来只觉轻松，听人说互相借调，笑起来。
- 确实不难，大人尽可放心，不问户部要银子。

【国子监出来后是到地方上打知府开始做起的，知道地方上都是些什么德行，也知道他们回京述职说的话，到底能有几成真假，不能连年报灾，也不能连年报大丰收，两样都是自讨苦吃。改听他絮叨，官帽下隐隐皱眉，说的也忒清苦了，赶上西北那地儿是后娘生的，朝廷还一点不管了，玩笑道】
还是韩大人督驭地方有方，再苦那都是从前的事，如今也是良田一眼望不到头，塞外江南的美称，如今可是老少皆知，人人称颂
【照理不是自家银子没心疼的理儿，可要是国库里虚空了，就是变卖家产也填不上，上位者使银子大手大脚，那不就得做臣子的紧巴着些，摆手笑道】
别介，这和本官可没大多关系，您就是要银子，也找不着户部，户部是谁的，那是皇上的，您得南书房面圣去

- 大人莫要给我戴高帽了，西北风大，一吹就跑。
笑言道，说起北疆，自高宗那时起便着手治理，时至今日自然不复荒芜旧貌，但与气候适宜物产富饶漕运发达的江南仍无法比拟，要不然为何这么多的官员愿意去江南，却没几个人肯去北疆？
雨点淅淅沥沥落下，跟人一同步入前殿飞檐下暂避，闻公孙大人后言，叹其做人做官都滴水不漏，不过眼下就我和他二人在此，左右是等，不免逗话几句。
- 我上南书房面圣不难，完了后头还是户部的事儿，不还是给您找麻烦，回头您再看见我，可得烦了。

【老三当初和他有些来往，偶尔和自己提过几句，但文武虽不殊途，我却是在外头为官，和京中的武官更没什么交集，现在见面不免有些唏嘘，若是自个儿那个弟弟还在，不敢说也成了什么赫赫威名的将军，至少也是儿女绕膝，不至于膝下连个承香火的人也没有。天上的雨滴子说落就落，步至檐下避雨，风夹着雨一起，扶了扶头上官帽】
韩大人瞧见没，京里的风不比你西北的小
【顺手捋顺朝珠，不用多想便点头】是烦，来送差事的能不烦吗

回想起高宗亲征我和一众将士随帝入疆，其中就有公孙大人的弟弟公孙骁，我与他在疆场上结下情谊，成为兄弟，时光荏苒，当初的生死之交已所剩无几，而我为避朝廷派系争斗自请常驻西北，一走便是二十年，如今与公孙大人同站在紫禁城中闲话，望风雨沾湿袍角，心中颇为感慨。
- 西北的风往哪儿吹，易看，可京里的风要怎么吹，却是难猜。
听他毫不客气地说烦，一愣之下复又笑起，抬手摸摸下巴胡须。
- 老咯，连大人都要嫌了。

【风助雨势，不大功夫檐下水帘已成，雨水溅在皂靴上，黑缎子的面，浸了再多的水也瞧不出，心里头那个悔，常去的豆汁儿摊一准儿已经卷摊子回家了，早知进宫前就应让小厮去候着，出宫就能喝上热乎的。檐下赏雨也是桩雅事，宫中殿阁尽是威严，可哪有那个心思瞧，景儿越好越闹心，眯眼衡量雨势】
简单，回头韩大人交个钦天监的朋友，接着三天的风向都能知道，他们见天的没事干，就算那些东西准，不过别和监正交朋友，他是个滥竽充数的，算算来年的历书还行，看天气他可不成